樊笼——卿隐
时间:2020-04-10 09:16:11

  宋毅站在楼梯口,眼睁睁的看着那人与他擦肩而过,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去,只觉得刹那间浑身的血液在逆流。
  早在那人出了二楼雅间的那刹,他于楼下便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的身影。或许此刻连他自己都未察觉,明明那人不高大容貌亦不出众,他却总能在人群中第一眼就能将弱瘦的她给认出来。
  不可否认的是,在目光触及她身影的那刹,他脑中仿佛刹那空白了一瞬,竟不知做如何反应。脚也不听使唤的定在当处,此刻不用旁人说,他也自知他这一刻只怕就如那呆头呆脑的木偶般,身体僵硬,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自楼上缓缓而下的人。
  尤其是在那人在缓缓走向他,直至走到他面前,两人近到他能看清她清隽的眉眼和淡粉的唇,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冽之气,那一刻,他仿佛都听得到自己重而响的心跳声……
  然后,她便仿佛她身侧是站着一坨空气般,目不斜视的与他擦身而过。脚步自始至终没有半分迟疑,清凌凌的面上也始终没有半分错愕亦或其他异样的情绪。
  她,竟然没有看见他。
  宋毅抓在楼梯扶手的手掌因用力过猛而发颤。
  卫岚见到身前的人身体陡然僵直不免觉得异样,便大着胆子抬头偷偷看过一眼。只见他朝后微侧过脸,似是朝向大门的方向,侧过的半边脸隐在斑驳的光线中,不见往日的从容淡然或含笑有礼,却是道不尽的阴沉骇厉,有着择人欲噬的凶狠。
  卫岚的手脚当即就有些抖。
  宋毅收敛了眸中情绪,朝卫岚的方向看过一眼,淡淡告罪一声,然后招过福禄,让他安排人送卫小姐回去。
  卫岚强自镇定的欠身告辞,直到出了茶楼大门,这方后知后觉的有些腿软起来。两旁丫鬟忙扶过,不过她们的脸色也皆有些发白。
  待将那卫家小姐安排上马车离去后,福禄搓了把脸,却是不自觉的往那马车相反的方向瞄了眼,苦笑的摇了摇头。然后咬咬牙定了定神,抬脚重新入了茶楼。
  宋毅扯过二楼雅间的软帘时,正弯着腰收拾桌面杯碟碗筷的小二惊了下,赶忙告罪了声。
  “这位贵人实在对不住,这间还未收拾妥当,您看要不小的领您去隔壁那间?”
  宋毅充耳不闻,抬脚进来后,目光犀利的往桌面上一扫,一茶壶两茶杯再外加两碟点心,一看便知之前是两人在此待过。
  “之前待在这包间的人都是谁?你可认得?”宋毅转向那小二沉声问道:“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年龄几何?”
  小二目瞪口呆了瞬。而后见那贵人脸色不善,迅速反应过来,忙回道:“贵人,这之前再次待过的两贵人,小的哪敢细看?雅间内外都有下人把手着呢,便是送茶端水的,也都是下人代劳,没让小的过手。小的实在是……”
  “出去。”
  话还未说完,便听那贵人不耐的喝叱。那小二哪敢耽搁,手脚麻利的便要收拾了桌上杯碟离开。
  “放下。”
  听到陡然传入耳中的厉喝声,小二迅速反应过来贵人指的是什么。正端着剩余几块点心碟子的双手哆嗦了下,而后轻轻放下,不敢再说什么就赶紧离开了此间。
  福禄刚到雅间门口便见着那小二缩着肩膀出来。
  “拿些酒来!”
  里面传来的一声沉喝令福禄蓦的停了脚。下意识的抬眼环顾了这茶楼,不免再次苦笑了下,却也不敢耽搁的应下。之后匆匆下楼,嘱咐下人出去买酒。
  直待暮色四合时,那间雅间的门才再次从里头被人打开了来。
  待见了人微醺的出了茶楼,那小二方敢上了二楼去收拾那杯盘狼藉。
  地上大多是些酒罐子。
  小二倒不以为意,因为来茶楼喝酒的人虽少,可也不是没有。
  倒是桌上其中一玉蝶空空如也……小二不免嘀咕。若他没记错的话,之前这玉蝶里面还是有几块先前客人吃剩的点心的。貌似还有一块被咬上了半口,似乎先前客人觉得不对胃口,又放了下。
  小二不免咂咂嘴,只觉得贵人只怕是有些难言的怪癖。
  之后近一个来月的光景里,福禄随着他们家大人数次来了此间茶楼。福禄暗自数了数,不下五回了。
  回回过来时,他们大人总是抬眼反复的在人群中逡巡,便是离开时也似有些不甘的再扫眼过一遍,直待没见着人,这方沉冷的收了眼。
  这些天老太太已经几次找他过去问话,言辞间多是想让他再去跟大人提下,这些天梅花开得盛,不妨再约上那卫家小姐去赏梅也好。可福禄眼瞅着大人的神色一日沉过一日,觉得还是不提为妙。
  趋近年关,福禄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大人终于散了心里那股执念,这几日总算没再踏入那间茶楼。
  宋毅也不是没察觉到那些时日他的不正常。可他着实控制不住,往往待反应过来时,他人便已经出现在那间茶楼的大门口。
  想他宋毅为官多年,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处身多年,何曾有过这般自控力薄弱的时候?不过是区区一面,不过区区一面罢了!
  宋毅暗恨。他着实不该再令此女牵动他情绪。
  既然已下定决心与她划清界限,那她如何与他又有何相干?就算她待他视若无睹,就算她……是真不认得他也好,故意不忽略他也罢!
  宋毅只觉得头突突的痛。
  暗压心中情绪,他沉声吩咐福禄拿来氅衣,披上后阔步走出了府邸。
  福禄依令赶着马车沿着京城的大街小巷缓缓的驶着。知道他们大人想出来散心,福禄便将车赶的慢些稳当些,专挑些景致好些的地方,也好让他们大人瞧见了,能心里松快些。
  透过打开的窗牖,宋毅望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下意识的便要搜寻起来。意识到这点的他心下不由腾现怒意,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间,不上不下。
  “掉头,去郊外。”
  福禄应过,掉转马头往城外的方向驶去。
  就在快接近城门的方向时,福禄突然听到车厢内传来他们大人压低的声音:“福禄,找个不打眼的地方停下。”
  福禄心下一惊。手上却不含糊,第一时间将手里缰绳朝另外的方向用力,马车拐了弯,然后悠悠的在一街巷的拐角处停下。
  宋毅抬了头窗牖,而后稍一用力,将其再打开半许。借着窗牖透开的间隙,他眯眼望向城门的方向。
  距城门不远处,一个弱瘦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的方向站着,面朝着城门口的方向,似乎略有迟疑。
 
 
第107章 想清楚
  苏倾踟蹰在城门口, 频频抬眸往那城门口处眺望,心下不是没有几分蠢蠢欲动的。
  可能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和灼热, 城门的守门侍卫不免朝她投来些探究之色, 苏倾若无其事的别过眼,心下有几分思量。
  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她想。
  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 她不宜轻举妄动。否则即便她能安然离京,可一旦出了京城,倘若要遭遇个什么歹事, 便是右相大人也要鞭长莫及了。
  且再等等。起码也得等到京城诸人将那桩所谓的乌龙案件淡忘,将她这具身体的身份淡忘,届时方是她离京的最好时机。
  略有些遗憾的往敞开的城门方向最后看过一眼,苏倾抬手压了压帽檐,拉紧鸦青色斗篷转身离去。
  离此地稍远处的一处巷口, 宋毅眯眼盯着那孤瘦的身影, 直至其越行越远, 彻底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中。
  宋毅收回了视线。抬手合上窗牖的同时,他本就冷硬的面部线条此刻愈发凌厉起来。
  她,怕是想要离京了。
  他胸膛间急剧起伏了几下。
  “福禄!”
  外头福禄乍然听得车厢里头传来的咬牙怒声, 不免惊到,正要回应, 却又听到大人似压抑着情绪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罢了。先回府。”
  回府之后, 宋毅就直接去了书房,挥退房内所有下人,之后便将自己独自关在书房内。
  日出中天后又缓缓西沉, 眼见着就到了月挂柳梢的时候,可紧闭的两扇大门却丝毫没有打开的迹象。福禄守在门外抬头看看天色,这个时候怕是晚膳的时辰都要过去了。
  可他却没敢出声提醒。便是午膳时候有下人小心端了饭食过来,皆令他给擅自做主给挥退了下去,没敢让他们进去打搅大人。便是老太太遣人来问,也皆让他给好言好语的给拿话推塞了去。
  福禄忍不住抬眼小心看了下紧闭的房门。
  里面依旧鸦雀无声。沉寂的令人觉得有些瘆的慌。
  想着大人回来时候的神色,福禄忙收回了眼,略动了动僵直的手脚,便再次垂眉低眼的守着房门。
  两扇紧闭的房门再次被打开时,此刻月已挂中天。
  福禄精神一震,赶忙趋身后退两步。
  “待会你且下去歇息。天亮后,你即刻出府替爷办件事。”宋毅沉声说着,然后压低声音快速嘱咐了一番。
  福禄心中巨惊。他大概猜到了他们大人想要做什么。
  正因如此,他才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主仆这么多年,大人性情如何,只怕连老太太都比不过他清楚。曾经事事权衡利弊得失的大人,何曾做过如此不智之举?
  福禄迟迟没应声,宋毅自也猜得出来是因为什么。
  他负手望着院中皎洁月色下的景致,面色平静无波,思绪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在书房整整一日的功夫,他总算想明白了一件事。
  若富贵权势不能令人痛快畅意,那即便追逐到极致,也是乏善可陈的。着实无甚滋味。
  他想要她。他无比确定这一点。
  宋毅喉咙滚动了几番,身上的血液又隐约开始沸腾不止。
  意识到这点他不由闭眸长叹。
  看,单单是提起她,便能搅得他心绪沸腾不止,又何论其他?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又何必暗自忍耐苦苦压抑?
  简直是自虐之举。
  权势他要。她,他也要。
  睁开眼,他扫向旁边福禄,眸光沉着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吧,交代你的事做的隐蔽些,莫让人查出端倪。”
  转过年二月份,苏倾近些时日在院中总能听到隔壁传来些嘈杂的声音,心下疑惑便问了下人可知隔壁人家是在做什么。
  下人前两日便打听了消息,闻言便忙回道:“之前那户人家不是年前便回了老家吗,听他们家下人说好像他们主子是不再回京了,所以这房子便卖了去。这会应是买主过来拾掇东西,打算搬进来住。”
  苏倾听后点点头,便也没当回事。
  又过了三五日功夫,隔壁总算歇了嘈杂声,那大门口也没再有人来人往的进进出出,他们这院子总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春寒料峭,即便转过正月,天还是冷的人够呛。
  白日下了场大雪后,这夜里便愈发的冷了。苏倾畏寒,唯恐半夜被冻醒,便嘱咐下人将东暖阁里的火炕烧的热些。
  倒是没成想这火炕烧的有些过了,竟是令她半夜给热醒了。
  迷糊的从棉被里面挣开双手,苏倾推了推身上紧拥的被子。闷热的气息散了些,她不免轻轻吁了口气。
  无意识的伸手扶过颈间有些濡湿的发,苏倾缓缓翻过身来,困顿的打了个呵欠,然后往下拉了拉被角。
  打的呵欠令她双眸里略有些湿润,便忍不住轻微眨了眨眼……苏倾悚然一惊!顷刻间周身睡意消散殆尽,不由得暴睁双目。
  昏暗的床帐中,一个高大的黑影竟赫然立在一侧。
  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却真实存在。
  苏倾浑身汗毛倒竖。下一刻便猛吸口气,要出声叫人。
  可那高大黑影却被她更快。
  遒劲有力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之后他整个身体霍然欺了上来,伴随的还有他拂于她耳侧的低沉声。
  “苏倾。”
  音调轻微的两字却犹如重锤狠狠砸在苏倾的脑门。
  宋毅!
  她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死死盯着身前人,黑暗中她只能勾勒个模糊轮廓,可凭着印象,她知道定是他无疑。
  便是隔着黑暗,宋毅也能真实感到那双眸子里透出的强烈愤懑、鄙夷、盛怒之意。
  “你不必如此恼恨。”他咬牙冷笑:“此刻我出尔反尔再次出现在你面前,你要相信,我要比你还恼恨千万倍。”
 
 
第108章 有打算
  苏倾闻言简直要切齿冷笑。
  想也不想的她奋力张嘴便朝着他的掌心狠咬上去, 便是口中腾起了铁锈味亦不松口,双手更是恨不得用尽平生气力不管不顾的冲他面上而去。
  宋毅偏头躲过, 而后猛一抬手轻而易举的将她两腕单手捉住, 攥紧后用力钳住禁锢在她的头顶。
  “苏倾!”他粗喘着含怒低喝,浑然不顾掌心处传来的刺痛, 只一味沉沉盯着她,面部轮廓隐在昏沉暗色中晦暗不明:“本官苦读圣贤书十余载,之后为官十数载, 纵然不自诩是那至信辟金闲邪存诚的正人君子,可到底也是素来公正严明说一不二。唯独你!唯独你每每让本官做尽了小人行径,颜面尽失!苏倾你又何须恼恨?若论恼,本官较之于你要恼上千万倍不止。若不是……本官又岂愿做那小人之态!”
  最后一句他道的含糊不清,可话中恼恨之意分外清晰。
  两人近在咫尺, 只需半毫便能脸面相贴。
  苏倾胸脯起伏不断, 温热却急促的呼吸不间断的打在对面人脸庞上。
  此刻熟悉的气息沁入心肺, 宋毅不由恍惚了些许,不知不觉间胸中的戾气散了不少。感受着身下人浅浅的呼吸略有急促的呼在他面上,他心下不由升起几分怜意, 之前冷硬的语气不由就放缓了许多。
  “苏倾,你又何必跟爷置气。你大可仔细想想你如今的处境, 若无人相护, 你又有何活路?右相虽说能护你一时,可毕竟独木难支,焉能护得你一世安稳?”话说至此, 他语气微顿,继而似带了些诱哄意味的缓声道:“苏倾,若是你从此安分跟了爷,爷便既往不咎,护你此生周全。”
  苏倾呼吸又开始急促紊乱起来。然后缓缓平复下来。
  她垂了垂眸,然后看了眼捂她嘴的厚实掌心,片刻后又抬眸看向他,眼波流转间有几分恳求。
  宋毅一怔。继而犹不敢置信的盯视她:“真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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