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有过人之处——天如玉
时间:2020-04-10 09:18:47

  数日后,八百里加急快信从河东出发,送至长安赵国公府。
  神容挽着轻纱披帛,坐在软榻上,亲手拆阅了那封信,又看见他哥哥熟悉的字迹,才算放心。
  她抬头,将信递给一旁等着的裴夫人道:“哥哥来信说已到河东,平安无事。”
  裴夫人接过,端庄地笑起来:“那就好。”
  但紧接着,她脸上的笑缓缓隐去,又笑不出来了,反而叹了口气,低头去看长孙信的信:“他是快回来了,却又要你去这一趟。”
  神容往对面坐着的父亲看去。
  赵国公端着茶盏送到嘴边,也看她一眼。
  父女二人都想起了那日商量好的事情。
  赵国公终究是要开口的,但对裴夫人说了便是意料之中的结果,自然又是惹来一阵不快了。
  他放下茶盏,起身朝她点个头,先出了门。
  神容轻轻起身出去,在门外跟上他脚步:“父亲,河东虽还未解禁,但既然哥哥已到河东,我也该出发了。”
  赵国公停下,看她一眼:“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拦你。”
  神容轻声说:“母亲还得靠父亲来安抚了。”
  赵国公道:“她听说了河洛侯的事便知道是事出无奈,也没办法。这么多年都是我安抚过来的,还能有谁安抚得住她?”说着竟笑了。
  神容也忍不住笑了,难得心里轻松,屈了屈膝,转身回住处。
  走到房门口,她又回忆了下哥哥的来信。
  那封信里只说了他平安地抵达了河东,幽州的事什么也没提起。
  紫瑞走了过来,瞄了瞄她,小声道:“少主是想起山使了?”
  神容回:“谁说的?”
  紫瑞朝她手瞄了一眼。
  神容垂眼,发现自己手里捏着袖口,袖口边露了一半那崇字白玉坠。
  她云淡风轻地塞回去:“准备启程了。”
  紫瑞一愣,赶紧去通知东来。
  神容将那玉坠往袖口深处塞了塞,撇撇嘴,心想明明是在想幽州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罢了。
  ……
  宫廷深处,幽幽殿宇之内,竖着一排一排高大的木架。
  架上收藏宫中旧典,厚厚的竹简一摞一摞,黄绢一捆一捆,久未有人至,已经多处落了细细的灰尘。
  暗暗的光从窗棱里投入,角落里,裴少雍悄无声息地站着,轻轻拂去一卷黄绢上的灰尘。
  据说先帝驾崩后,所有东西都移到了此处,他出入多次,也没找到有关山宗参与过的战事记载,却只找到了这个。
  这一卷收在最深处,似乎合上后就再也没打开过,如今摊了一段在他眼前。
  他看过去时,瞬间双目凝固。
  眼前一行竖着的字:永镇幽州,不出幽州。
  却没有结束,后面还有一句:若有违背,悉听惩治。
  下方落有遒劲手书:山宗。
  附带指印。
  裴少雍搭在卷上的手难以抑制一般,往后展,却是空白,直到赫然一个红印跳出。
  帝王御印,旁书朱笔刺目的一个“密”字。
  他大惊失色,手一缩,心神似已悬在喉间,慌忙将黄绢卷了回去,手忙脚乱塞回原位,险些把架上打翻。
  外面传来脚步声,他匆匆走了出去。
  一个小内侍在门口遇上他,躬身见礼:“原来是兰台郎,何故脸色如此苍白?”
  裴少雍讪讪:“走错地方了。”
  小内侍笑着给他指了指:“今圣手卷都在这头呢,那里头是存放先帝圣物的地方。”
  “多谢……”
  半个时辰后,裴少雍出宫,骑马直奔赵国公府。
  一个仆从快步从府门前迎过来:“裴二郎君到了。”
  裴少雍不等从马背上下来就问:“阿容可在?”
  仆从搭手回:“少主出府去了,近日都不在府中。”
  “去哪里了?”
  “不知。”
  裴少雍在马背上坐了会儿,默默皱起眉,转头打马走了。
 
 
 
第七十四章 
  “头儿, 他们退走了!”
  关城上, 张威带着人,迅速自另一头赶至山宗跟前。
  山宗在城上往下看,大片倒塌被烧的树木, 来不及被清走的敌兵残骸倾倒其间。
  他只扫了一眼, 转回头:“清场。”
  张威抱拳, 转身去清点己方士兵情形,搜捕漏网之鱼。
  山宗下了关城, 所过之处是已经动过的陷阱和埋伏, 此时也有士兵在清理。
  他拖着刀,走到矿山里,背靠上棵树, 才合了下眼。
  一个兵卒走过来, 捧着水囊递上:“头儿。”
  山宗睁眼,将血迹斑斑的刀递给他,接了水囊拔塞, 仰脖喝了一口,又倒了抔水洗了把脸,才算又打起精神。
  待兵卒走了, 他抹了把脸上残余的水渍,抬眼就看见面前多了个头发蓬乱的人影。
  是甲辰三。
  他乱发齐肩,两鬓发白,拖着手镣脚镣站在七八步外,忽然开口:“那日的事, 谢了。”
  山宗盯着他,什么也没说。
  甲辰三似乎也并不需要他开口回应什么,说完就走了。
  远处,未申五早就盯着这里,在甲辰三走回去时又看了山宗一眼,这回倒是没说什么风凉话。
  山宗目光扫过二人,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忽来一个兵卒急冲到他面前:“头儿,胡百夫长中箭了!”
  山宗立即大步往前。
  到了半道,张威打头而来,后面两个兵卒以木板担着背中长箭的胡十一匆忙而至。
  山宗看一眼那箭,敌方最后退走前为掩护射出的一波箭雨,没想到他没避过,已经趴着昏死过去了。
  “回城!”他下令,转身快步出山。
  矿眼附近,未申五和甲辰三蹲着,仍然盯着他。
  “他也就这时候像个人!怎么中箭的不是他呢,呸!”未申五怪哼。
  甲辰三没接他话。
  未申五看他不做声,龇了龇牙,没再往下说。
  幽州城内,赵进镰自官署匆匆赶到城门下的屋舍前,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
  这阵子山里出事,他这个首官却因暂闭城门而无法去山里亲见,此时收到消息山宗率人回了城,才赶紧来过问情形。
  挂着医字牌的屋子前守着两个兵,里面站着急得直转悠的张威。
  赵进镰走进去,小声问:“如何了?”
  张威抱拳道:“几个时辰了,还不知道情形如何。”说着又开始心急地转悠。
  赵进镰一时唏嘘,往里间看,没一会儿,门上布帘被揭开,山宗走了出来。
  他忙问:“没事吧,崇君?”
  山宗在胡椅上坐下,缓了口气,伸出一条腿,似放松了些,点点头:“箭取出来了,等人醒就行了。”
  “那就好,那就好……”赵进镰拍拍张威肩,意思是可以放心了。
  他回头又问:“那山里现在如何……”
  话及时收住,山宗抱着手臂,已经在椅子上闭上双目,薄唇紧抿,一张脸微带疲惫。
  赵进镰朝张威招招手,轻手轻脚走出去。
  到了外面,张威才告诉他,雷大和其他几个百夫长带人去山里接替了,山宗不放心,连日清洗山里山外,军所的兵马已经调动过多番,眼下算是安稳的,毕竟抵挡住了,关外的敌兵退走了。
  说完又道:“头儿是真辛苦,从长安赶回来后,这么多天一直吃住都在山里,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身上还带着伤,早该好好歇歇了。”
  赵进镰叹气:“那还不是因为他任命时就立过话,要必守住幽州,实在是辛苦。”
  说完朝里看一眼,干脆将门也带上了,让他好好歇会儿吧。
  ……
  河东,山家军驻扎之所。
  院中凉亭里,山英一本正经地倾着身,盯着面前一张大方盘里的沙土。
  这本是堆出河东一带众多城池地形的沙盘,平日里用以直观演兵,如今却被一只手多捏出了几座山形的走势。
  长孙信收回手,指着其中一道说:“此山走势,我们称之为龙楼,高耸入云。”
  休整了一阵子后,他整个人已恢复了往日的翩翩风采,说这番话时颇有些不凡气度。接着又换一道沙土堆指了指:“这一种,称之为展诰,耸起两角,山体倾斜,不过这其中的门道要说起来就复杂了,非一时半刻不能道明。”
  山英听得惊奇:“闻所未闻,你们长孙家的本事真是独到。”
  长孙信抖一抖袖,负手身后,面有得色:“告诉你这些,好让你以后对河东山势多了解一些,权作这些时日招待我与诸位官员的答谢,我也不是白住的。”
  山英并不在意这些虚礼,抬头看他,由衷赞赏:“星离,你可真叫我刮目相看。”
  她语气坦然,那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长孙信不知怎么就不太自在,拢手在唇边连咳两声,心底却又莫名地很受用,一边咳一边竟想笑,到底是忍住了,正色指了指方才的沙土堆:“当日你遇到我的那片山岭就是这类。”
  山英看了一眼,还没说话,一道少年身影从远处快步而来:“堂姊!”
  山昭穿一袭银甲,走到亭外,看到二人皆在,停了下来:“你们在商量事情?”
  山英还没说话,长孙信抢话道:“没有,你为何如此匆忙?”
  山昭被拉回正题,笑着对山英道:“好事,整顿完了,河东这两日就要解禁。”
  山英闻言,顿露喜色:“这么说,我们山家军此番协助,是提早完成了河东整顿,也算树功了。”
  “正是,我已叫人快马报信回山家了。”
  长孙信听着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心里暗自盘算,山家当初世家鼎盛,如今也需要在新君跟前表现立功了,这几年来收敛锋芒倒是不假。
  想来这数月整顿都很小心翼翼,也是不易,原先倒是没看出来。
  想到此处又暗自皱眉,心想这与他有何关系,竟还感慨起山家的事来了,算哪门子事!
  忽闻报声,一个山家军从大院门口小跑而来,报有客至。
  长孙信往院门处看,有人已走进来,身系披风,揭去兜帽,熟悉的一抹纤挑身形,一愣:“阿容,你还真来了!”
  神容脚步盈盈走入院门,看着几人:“刚到已听到动静,我来得竟如此之巧?”
  山英和山昭惊喜非常,竟比长孙信还更快地迎了上去。
  久未见面,一个开口就要唤“堂嫂”,一个下意识就喊“嫂嫂”,话没出口,齐齐收住,因为长孙信还在旁边,知道他肯定又会不满。
  山英最后还是唤:“神容,你怎么来了?”
  神容解下披风交给身后跟着的紫瑞,露出身上的叠领胡衣,纤姿如柳地站着,看一眼长孙信:“我是来接替我哥哥的。”
  长孙信恍然大悟,心想难怪山宗那小子会如此笃定了。
  神容走过来:“我有话与哥哥说。”
  长孙信看一眼那头好奇观望的山英,跟着她走去一旁葱绿展枝的松树下。
  神容一站定,先低低将来此的缘由说了。
  “河洛侯?”长孙信皱眉,低声道:“难怪你会来,看来我回去后也要提防了。”
  神容点头,特地告知他,正是这个意思。
  她看一眼那头还站着的山英和山昭:“哥哥在这里待了有阵子了,可是幽州出了何事?”
  长孙信始终记得山宗的话,当真是受人恩惠,不好不办,眼神闪了闪:“左右你也要去幽州了,届时不就知道了。”
  神容轻轻拧了拧眉,他越是不说,倒越觉得有事了。
  ……
  河东解禁时,特地发了官令。
  当日,长孙信还是不放心,知道神容很快就要去往幽州,特地打发了自己的护卫和那几个工部官员先行返回,着他们有消息就递来。
  若幽州警情未解,着他们还是在幽州外回避,他也好让神容缓一缓再上路。
  这日午间,神容从阁楼里出来,正赶上他安排了人上路,几个工部官员休养了一阵子,恢复不少,奈何不得诏令随他一同返京面圣,也只得随护卫上路。
  她半倚在廊前往院门口看。
  山英在旁帮忙,点了一行山家军,吩咐护送他们出河东。
  忙完了,她忽而转头问长孙信:“你把护卫给他们了,自己回长安时要怎么办?”
  长孙信朝众人挥挥手,示意他们上路,负着手道:“阿容带着大批护卫呢,自她那里分出十数人来不是什么事。”
  “不好。”山英马上道:“你在这里的这阵子总是半遮半掩的,我琢磨幽州一定是有什么情形,神容安全不可马虎,分她的人做什么,我带人送你一程就是。”
  长孙信怪异地看她一眼:“你这又是要保我一回行程?”
  山英点头,忽而想起什么:“对了,莫要觉得不快,只是为了神容,可不要以为我又是有心在示好你长孙家,打着什么主意,我就是有心,你不想接受也是徒劳。”
  长孙信如被噎了一下:“谁说我不快了?”
  “你没不快?”山英很干脆:“那便这么说定了!这样也好,路上你还能再与我说一说那些山的门道,我觉得你说得分外有趣。”
  长孙信被她的话弄得越发怪异,这怪异就好似有种毛躁躁的爪子在心头挠似的,说不上来,转头就走了:“想得美,那可是我长孙家绝学。”
  待走到廊前,正好碰上倚在那儿的神容。
  长孙信吓一跳:“躲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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