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躲了。”神容目光从他身上瞄到院门外的山英身上:“我是瞧你们窃窃私语,不好打扰。”
“这是什么话?”长孙信故意板脸,想走,忽又停下盯着她:“你之前留的纸条那事我还没与你说呢,姓山的去长安可是做什么了?”
神容淡淡移开眼:“反正他也没做成。”
长孙信顿时会了意:“那我就是猜对了,他还真敢!”
神容心想他什么不敢,不敢就不是他山宗了。
她也不想多说此事了,回头唤了声紫瑞。
紫瑞快步而来,屈膝:“少主放心,已经在准备了。”
长孙信立即问:“准备什么?”
“启程去幽州。”神容说。
“你才刚到几日,这么快?”他还在等消息呢。
神容瞄他一眼:“幽州既然无事,我还不速速去接替你看管山里,难道要等着河洛侯来抢先?”
长孙信张一下嘴,无言以对。
……
话虽如此,神容还是多耽搁了两日才启程。
山昭有心派人护送,都已到城门口,还是被神容婉拒了。
河东刚整顿完,诸事繁杂,少不得有要用到山家军的地方,山昭也只好作罢,站在城头上目送她出城,想带一句话给大哥,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还是算了。
之前数月禁令,等到再度亲临熟悉的地界时才感受得分明,因为季节都已变化。
赶路几日后,神容坐在车内,隔着窗纱感觉到了丝丝凉风,往外望,才察觉天已转凉。
她记得当初刚到幽州时也是类似的季节,当时就知道,幽州每逢秋冬季必然戒严,想必此时也是了。
这么一想,忽然就明白幽州的事了。
其实也大概猜到了,能让山宗那么匆忙赶回的军务,要么内安,要么外防。
一思及此,神容朝外唤了声:“东来,牵匹马来。”
东来吩咐停车,很快自车后方牵了匹马送至车外:“少主要换骑马?”
“嗯。”神容搭着紫瑞的手下车,抓住缰绳,坐上马背后说:“若幽州不安全,骑马自然是比乘车更便于回避,你们也要打起精神。”
东来称是,特地与众护卫吩咐了一遍。
再上路,神容戴上了防风的帷帽,当先打马而行。
约行出数里,前方道上也有一个骑马的身影,不太熟练一般,马频频往偏处走,弄得马上的人也很急,口中一直低低地“吁”着。
是个女子,大约是为方便骑马,穿着素淡的胡衣,马脖子上挂着个包袱。
神容觉得有些眼熟,打马接近。
对方听到马蹄声看了过来,竟是赵扶眉。
“女郎?”赵扶眉看了看她,在马上微微欠身,有些诧异:“一别许久,不想在此遇上。”
神容往前看,已经快到幽州地界,上下打量她:“你这是要去幽州?”
赵扶眉紧抓着缰绳,敛眉低目:“是,想回去看看义兄义嫂。”
“就你一个?”神容看了看周围,只她一人一马,好歹也是檀州镇将之妻,竟然连个护送之人都没有。
赵扶眉垂着头,捋一下鬓发:“我是自己出来的,走得匆忙,所以一人上路。”
神容心里有点明白了,眼神在她身上和那不安分的马上看了看,连骑马都不熟练就如此出来,必定是跟周均有了龃龉,但无心过问人家夫妻间的私事,只说:“那就一同走吧。”
赵扶眉更觉意外,看见她后方跟着的大队护卫,还是答应了,欠身道:“那就多谢女郎了。”
……
幽州城下,挂着医字牌的屋子里,军医刚换了药退走。
山宗掀开布帘,进去看了一眼,胡十一还趴着不能翻身,嘶哑着声音哼哼唧唧:“头儿,我这命算是捡回来了?”
他嗯一声:“这么多天还不能动,还活着就算你命大了。”
胡十一不能怂:“嗨,那群狗贼,死我一个也算赚了。”
“死什么?”山宗忽然冷声:“少动不动就说死,还没真刀真枪跟关外的对阵拼过,这点小场面就谈死,就是再难的境地也给我留好你的狗命!”
胡十一被他口气吓了一跳,呐呐称是。
山宗转身出去了。
一个兵卒进来时,他正坐在胡椅上暂歇。
“头儿,刺史留过话,要提醒您回去休整。”
山宗没理会,坐在椅上,连日来的守山巡城,早习惯了。
他合了下眼,听见外面有兵在唤:“城外有人!”
山宗霍然睁眼,起身就往外走。
幽州军连日来在城外排查,早已没有了敌贼踪迹,就连那几个工部官员都安然返回了。
凉风呼啸,山宗站在城头上往下看,一队人马到了城下,队伍前方是两个骑马而行的女子。
只一眼,他就看见了最前面的那个,戴着帷帽,一手揭开来,露出如画如描的眉眼,立即转身下去。
神容揭开帽纱,往上望,只看到一排守军。
赵扶眉在旁道:“女郎不是说幽州应有状况,为何一路而来没见有异?”
神容说:“城门上有这么多守军,便已是有异,怕是已经解决了。”
赵扶眉仍觉诧异,却听城门轰然启开,守军出来相迎了。
神容打马进去,两个守军引着她往侧面行,她转回头时,赵扶眉已被牵引着直往大街而去了。
赵扶眉也在朝她望,对上她视线,还想问她为何往城下走,却远远瞄见她身后,黑衣烈烈的男人长身而立在远处,抱着手臂似在等着,目光就凝在她身上,不禁愣了愣,转回头,心想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神容的马直接被引到屋舍前才停,马下兵卒散去,她去看自己的护卫,还未转头,一只手抓住了她的马缰。
她不禁看去,另一只手就已接住她,双臂伸来,就势一抱,让她下了马。
神容下意识搂住他脖子,看到他脸才没惊讶出声,几步路,就被他抱入一旁屋内。
山宗勾脚甩上门才放下她,手臂还搂在她腰上,低头看着她:“你来得比我想得快。”
神容被他猝不及防的举动弄得心正快跳,手不自觉搭在他臂上:“都被你算好了。”
山宗低声笑,刚碰到她脸,见她嫌痒一般微微蹙眉,腾出只手摸过下巴,才察觉有些粗糙,是这阵子没顾上,又勾起嘴角,忍住了:“回头再说。”
她来了,这幽州连日的阴霾似乎都一扫而空了。
第七十五章
外面, 东来和紫瑞带着护卫们在路边等了片刻,才见城下遮挡了视线的守军散开。
随后一个兵卒小跑来传话, 让他们先行回官舍安置。
东来就明白了,料想少主会被山使亲自送回去, 于是叫上紫瑞, 一同先行赶往官舍。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山宗就和神容一起出来了。
“怎么是骑马来的?”山宗看一眼她那匹马。
神容手里拿着帷帽, 搁在马背上,瞄他一眼:“幽州最近一定不太平, 我已猜到了,原想着若是遇上什么险情,便立即调头就走的,自然要骑马了。”
山宗被她那满不在乎的口气弄得勾唇:“是么, 那你倒还提早来了。”
神容又瞄他, 低低反驳:“那不过是因为路上顺畅, 走得快罢了。”
就没个不嘴硬的时候。山宗好笑地盯着她白生生的脸,简直想象不出她服软是个什么模样, 口中一带而过道:“最近是有些不太平,不是大事, 差不多都解决了。”
正打算带她走,自大街方向跑来一个兵至跟前禀报,说赵刺史正在前面等着。
山宗看一眼神容,朝街上歪一下头:“走吧。”
比起城外空无一人的戒备之态,幽州城里却是一如既往, 毫无变化。
赵进镰如常自官署赶来城下探视时,正遇上入城的赵扶眉,听闻她是和长孙家贵女一同来的,便临街入酒肆安排,差人去将神容和山宗一并请来,算是感谢神容这一路对赵扶眉的照顾。
赵扶眉坐在临窗的桌边,身旁就搁着自己带来的包袱,抬头看窗外时,恰见山宗与神容一同而来。
他还是如以往一般,胡服利落,护臂护腰紧束得一丝不苟,只这般在大街上走着也是一身的随性,却又无人敢接近。
离他近的只有神容。
赵扶眉多看了几眼,发现其实是他走得离神容近,甚至彼此的衣摆好几次都轻擦而过。
临进门时,他一只手在神容腰后带了一下,若不是一直看着,几乎不会发现他这细微的举动。
“扶眉,”赵进镰穿着便服,拧眉在对面坐下,压低声问:“你好端端的怎会一个人回幽州来?可是与周镇将有关?”
赵扶眉还未答话,神容已经到跟前了,目光正往这边看来。
“女郎到了。”赵进镰笑着起身:“恰好遇上也巧了,在此为你和扶眉接风洗尘,也好叫崇君来一并好好歇歇,他近来委实辛苦。”
山宗正好走近,撞上神容转头看来的目光,提了提嘴角:“这可不是我叫他说的。”
神容看着他泛青的下巴,心想这就是他说的不是大事?
“自然不是你叫我说的,我说的是实情。”赵进镰打趣道,先请神容入座,又看看山宗:“趁此时都有闲暇,我与崇君再安排一些防务。”
山宗目光从神容身上收回,点个头,先往外走。
桌旁的赵扶眉早已站起来,看了看二人,他们之间那显而易见的亲昵,不可能看不出来。
神容看山宗出去了,在桌边落座。
赵扶眉跟着坐下:“想必女郎与山使一定是重修旧好了。”
神容不禁看她一眼。
她笑道:“我也是猜的罢了。”
神容不答反问:“你自己呢,独自回来,是与周镇将生了不快?”
刚才进门时就听见赵进镰问的话了。原本这一路都没提起过这个,只因是她自己的私事,如今是不想被她问起自己的事,才干脆提出来,好将她的话塞回去。
赵扶眉还真如被堵住了一般,顿了顿才重新露了笑,点点头:“我与夫君近来是有些小事不痛快,没什么。”
神容堵回了她的话,便不再往下说了,却忽而瞄见她搭在桌沿的一只手,手背上凝着块淤青,不禁就蹙了眉:“怎么,他竟动手打你了?”
赵扶眉一愣,顺着她目光看到自己手背,明白过来,忙道:“没有,女郎误会了,这是我不会骑马,不慎磕伤的,夫君还不至于是那等粗陋蛮夫。”
神容毕竟被周均得罪过,觉得他行事总是阴阳怪气,一幅别人欠了他的模样,若不解释,还真觉得那就是他一气之下能做得出来的。
看赵扶眉不像说假,她才没说什么,紧接着却又听赵扶眉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他罢了……”
她眼神又看过去,忽就有些明白了:“因为他是么?”
他是山宗,彼此心照不宣。
赵扶眉似想开口,脸上都堆出笑来了,最终却又默然。
自从上次在镇将府招待神容返京一行的宴席上,被周均当面挑明了她婚前与山宗道别的事,他们之间便有了嫌隙。
她后来说过,山宗对她有过救命之恩。
但周均只是冷笑:“他对你是救命之恩,你对他就全无别的了?”
赵扶眉无言,那是他的仇人,在他眼里却成了自己妻子心头所念,如何能轻易理清,这缝隙自是很难磨平。
神容见她模样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手指百无聊赖般抚着自己的衣摆。
赵扶眉对山宗的心思早就知道了,以往从没当回事,现在依然不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心底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脸色淡淡地转过头去。
山宗就在视野里走了回来,身旁是刚与他谈完公务的赵进镰。
仆人们跟进来伺候,酒菜也陆续送入。
他走过来,与赵进镰坐在旁桌,朝她身上看来。
一旁的赵扶眉抬了下头,到此时才向山宗见礼:“山使。”
山宗只一点头,看着神容,见她一言不发,低声问:“怎么?”
神容眼神动了动:“没什么。”
……
官舍里好一通准备。
广源看见东来和紫瑞带着长孙家的护卫又来了,就知道是谁到了,领着下人们忙前忙后,分外尽心。
等了快一个时辰,才听见大门外面有马蹄声至。
广源站在院角,悄悄伸头看了一眼,只见郎君与贵人一前一后进了门,与他所想的一样,心满意足,特地没有打扰,远远走开了。
山宗推开客房的门,他近来守城偶尔会回官舍留宿,就住这里。
神容站在门口:“你方才是提前走的?”
那顿由赵进镰做东的接风很快就结束了,山宗后来并没有坐多久,就找了理由出来了。
“你不也并不想留,不走做什么?”他懒洋洋地笑着进了门,回头看她:“有事不高兴?”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神容淡淡说。
“那就得问你了,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山宗一双眼牢盯着她。
神容不看他,有心不去想心底那点情绪,正好看了眼他所在的屋子,下意识问:“你最近都住这里?”
山宗嗯一声,似笑非笑:“不然我该住哪里?”
他只住客房,那间主屋倒是没再去过,这么问倒像是提醒了在那里使过的坏。
神容顿时扫他一眼,抬手捋过耳边发丝,觉得他现在也是在借机使坏,轻哼一声:“你就该住这里。”
说着忽而看见屋中桌上,顿一下:“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