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求验尸——十月海
时间:2020-04-12 09:31:35

  一个赶早去买柴火的管事,发现了倒在胡同里的女尸。
  死者脖子上有扼痕,大约二十出头,容貌秀丽,被发现时正处于尸僵最大化。
  其身上只有一件肚兜蔽体,全身有多处外伤,后背有些奇怪的线形印痕。
  朱子青亲自画了头像,虽没有纪婵画得像,但能看出七分相似。
  可惜图形挂了这些日子,始终无人认尸。
  尸格写得很敷衍,朱子青说,这是因为死者的巩膜黑斑太过骇人,无人愿意长时间近距离接触所致。
  纪婵看完,问仵作:“既然死者只穿了一件肚兜,便极有可能是强奸案,你查验过了吗?”
  仵作是个小年轻,叫周静。
  他红着脸摇摇头,“那怎么好意思呢。”
  纪婵无语,一拍桌子,怒道:“睡女人的时候好意思,这时候不好意思了?你是仵作,还有比替死者伸冤更加重要的事吗?”
  “咳咳咳……”朱子青尴尬地咳了两声。
  司岂喝着茶,镇定自若,没听见一样。
  周静呐呐,求救地看了朱平一眼。
  朱平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小周听过纪大人的课,知道人命大于天,但那尸体实在瘆人……唉,请纪大人息怒。”
  周静倒也罢了,他们可是三、四年的老交情了,纪婵不好迁怒,只得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还有旁的线索吗?”
  朱平眼里闪过一丝尴尬,“无人认尸,所以……什么都没查到。”
  “唉,不然我何至于把百忙之中的二位从京城请来。二位大人,帮帮忙吧?”朱子青笑着打了个圆场。
  司岂放下茶杯,说道:“找不到尸源的案子大多很难办,深蓝兄觉得死者可能来自何处?”
  朱子青道:“我觉得有两种可能,一种,死者外地人,刚到乾州;一种,死者被拐卖,因不听话被凶手失手掐死。”
  司岂道:“清楼和暗娼排查过了吗?”
  朱平表示,都排查过,但一点线索都没有。
  这就难办了。
  花厅里静了片刻。
  纪婵道:“尸体保存得怎么样?”现在是初冬,腐烂不可避免。
  朱子青道:“我在义庄下面修了个地窖,用冰块压着呢,问题不大。”
  ……
  司岂和纪婵从衙门告辞出来时,已然二更天了。
  更鼓的声音因西北风的加持传出很远,听起来有些悲凉。
  乾州没有京城的繁华,惨淡的月色是此刻唯一的光,整个城市陷入了沉睡。
  司岂一上车就抱住了纪婵,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也想睡女人了,怎么办?”
  纪婵使劲推了他一把,嗔道:“不要脸,人家想案子呢。”
  司岂道:“案子回去后再想,先让我亲亲?”
  纪婵无奈,凑上去轻轻啄了两下。
  司岂觉得不够,又回啄两下,便也罢了。
  “这桩案子你怎么想?”纪婵靠在他怀里问道。
  司岂摩挲着她嫩滑的脸颊,说道:“线索太少,没看到尸体也就没什么想法……但我觉得有一件事很奇怪。”
  纪婵扭头看向他,道:“什么?”
  司岂顺势在她额头亲了一口,说道:“深蓝兄为人热诚大度,但不是没有原则的人。仵作因为害怕,便在验尸时马马虎虎,他不但没斥责,反倒替其说情,你不觉得奇怪吗?”
  纪婵蹙起眉头,仔细回忆了她做朱子青手下时的情景,说道:“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吧,不然也不会明知我是女人,还愿意用我。”
  司岂还是摇摇头,“你是女人不假,但你比男人还能干,他没道理不用你。”
  “人都有两面性。魏国公府男丁多,深蓝兄是庶子,习惯了凡事靠心机,凡事靠争取,这桩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应该没有这么大度。”
  纪婵笑道:“那……司大人有证据吗,他可是咱们的朋友诶。”
  司岂正色道:“这一系列的案子始终没破,他原本也在我的怀疑名单中,但因为他始终不在京城,所以才从一开始就排除了他。”
  “这次小马的岳母突然遇到他,给我敲了一个警钟,深蓝兄也是可以悄悄回来的。”
  纪婵还是不愿相信朱子青是那样的人。
  她坐了起来,辩解道:“他主事一方,下面有同知、通判和推官,不可能轻易离开乾州。”
  司岂道:“那你解释一下,这桩案子明明应由推官负责,为何他全权处理了?”
  “他跟咱们熟……”纪婵卡壳了,按道理,在朱子青进京期间,案子应该是推官经手的,由推官来说显然更合适。
  车厢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过了好久,纪婵才说道:“你说的有道理,要不要暗中取个指纹,验一验?”
  她顿了顿,又道,“司大人,他可是我们的朋友啊,仅仅凭臆想就推断他有罪,是不是不公平?”
  司岂长臂一伸,把纪婵重新揽到怀里,笑道:“取指纹的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虽然司岂和纪婵都没下结论,但人就是这样,某个闸门一旦打开,思绪就如同洪水一般汹涌而来,拦都拦不住。
  纪婵忍不住开始想,任飞羽死的那一晚朱子青是在京城的,但司岂为何没把他列入名单呢。
  她把这话问了出来。
  司岂道:“因为是他主张叫你来验尸,替我解除了嫌疑。”
  纪婵笑了笑,也是,人家帮他,他却要怀疑人家,那岂不是恩将仇报?
  司岂说道:“如果凶手的确是深蓝兄,那我不得不说,他对自己相当自信。”
  纪婵道:“凶手杀了这么多人,我们到现在还只是臆测,没有任何证据,人家凭什么不自信?”
  司岂苦笑,如果那些人确实为朱子青所杀,那他还真是一败涂地呢。
  那么,朱子青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为杀朱子英做准备吗?
  还是自诩为侠?
  毕竟,任飞羽、钱起升、柔嘉郡主、朱子英、帮闲丁二、秦州知府的公子等,都是恶贯满盈之人。
  两人心情复杂,尽管旅途劳顿,觉也没怎么睡好,第二天去义庄时二人的下眼袋都是乌青的。
  朱子青看看司岂,又看看纪婵,打趣道:“怎么,都择床了吗?”
  纪婵勉强笑了笑,“实不相瞒,确实择床。”
  司岂比纪婵自然多了,说道:“找不到尸源的案子最难办,一旦我二人铩羽而归……罢了,咱还是进去看看死者吧。”
  他的话没说全,但朱子青听明白了——兴师动众而来,灰溜溜而去,说怪话的人就多了。
  朱子青拱了拱手,“逾静义气,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司岂摆摆手,“我不在乎那些,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
  朱平带着捕头把尸体抬上来,放在解剖台上。
  纪婵穿好防护服,带上手套,开始检查尸体的表面征象。
  司岂则把那件肚兜拿到手里,“这种丝绸是安州的,刺绣是京绣,面料十成新,没下过水,图案鲜亮,鸳鸯戏水的样子一般为已婚妇人所喜爱,隐隐还有些轻浮的风尘味。”
  “据我所知,京城妓馆中的女人喜欢绣这样的图案。”
  朱子青道:“所以,逾静的意思是此女为妓子吗?”
  这时,纪婵用镊子打开死者的阴部,插了一句,“此女这里损伤严重,显然被暴力强奸过。”
 
 
第137章 
  死者的胸腹部有精斑,体内有大量精液,从这两种表征来看,侵犯死者的也许不只一个人,或者,死者曾被一个凶手侵犯多次。
  若是如此,凶手对死者的侵犯应该在室内,背上形成的印痕,大概是火炕上的。
  火炕上热,死者死后未闭眼造成巩膜水分快速流失,进而形成巩膜黑斑。
  另外。
  纪婵放下死者的左手,目光落在女子的前臂上,说道:“死者皮肉白皙,手指指骨较为粗壮有力,没有茧子,但有不少陈旧型外伤。食指、中指、无名指的指甲里有血迹和少量皮肉,前臂上有两处对称型生前伤,这说明凶手可能受了伤,死者亦被牢牢控制过。”
  她的声音低沉暗哑,“死者如果不是暗娼,那么极可能是个家境曾经不好,最近两年变好的良家女子。”作为女人,她一见不得孩子夭折,二见不得轮强。
  司岂重新看了一眼肚兜,思虑片刻,“纪大人言之有理。”
  他亲自给死者翻了个身,露出背后的几道线形压痕,垂头沉思片刻,说道:“结合纪大人的尸检结果,我认为凶手可能家贫,炕上没有席子,死者与凶手有认识的可能。”
  朱子青捂着鼻子说道:“让我不能理解的是,死者若是良家,就一定会有亲人,死者若是暗娼,即便没有亲人也该有恩客认出死者,为何始终找不到尸源呢?”
  他的问题,也是纪婵和司岂的,他们回答不了他。
  司岂问朱平:“绸缎庄查过吗?”
  朱平道:“查过了。”他给一个捕快使了个眼色。
  那捕快禀报道:“这种料子南城和西城的绸缎庄都有,但卖这种小块的只有南城的两个铺子。我们查了掌柜认识的老客,都不认识这个女人。”
  所谓查了“认识的老客”的意思是:掌柜只认识老客,捕快们没查新客,也查不到。
  纪婵道:“在南城拉网式排查一下如何?”
  朱子青问:“找穷的兄弟多的人家?”
  司岂摘下手套,扔在解剖床上,“案发第一现场没有炕席却烧了炕,从这一点上可以推断,凶手可能买不起炕席,但有充足的柴草,可以考虑凶手以卖柴草为生。”
  朱子青点点头,“这是个方向,可以试试。”
  ……
  从义庄回来后,纪婵和司岂小睡片刻,到午饭时才醒。
  午饭还是朱子青安排的,人却没来。
  这是一家颇为精致的小饭馆,经营家常菜,酱烧鱼杂、煎鱼段、红烧肉等最为著名。
  考虑到下午去海边,运动量大,纪婵没拘着胖墩儿。
  胖墩儿吃了一大碗饭,小半碗肉,鱼段若干,还有两盘生蚝,酱烧鱼杂则一口没动。
  小家伙放下碗筷,见大家伙儿都在看着他,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大爷似的揉揉鼓溜溜的小肚子,说道:“娘,海鲜好吃,我们在这儿多呆些日子吧。”
  纪婵看着他。
  他“嘿嘿”笑了两声,“好吧,既然不能多呆,那我多吃一点儿,你就不要苛责啦。”
  纪祎“噗嗤”一声笑了,“姐,你儿子越来越狡猾了。”
  司岂瞪了胖墩儿一眼,“小聪明。”他警告过胖墩儿,局限于眼前利益,耍小聪明的人不会有大出息。
  胖墩儿缩了缩脖子,跳下凳子,跑到纪婵身边,“娘,让我爹自己去忙,你陪我和小舅舅去海边玩会儿吧。”
  纪婵在他脑壳上敲了一记,“你还想扔下你爹?你爹早就说带你们去了。”
  ……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到了海边。
  太阳暖,微风,波浪都是慵懒的。
  纪婵带了两把小铲子,让纪祎带着胖墩儿挖沙子,堆城墙,她和司岂坐在干燥的沙滩上晒太阳。
  她前世就是在沿海城市长大的,每每闲了都会开车去海边转一转。
  在海边坐上半个时辰,就会感觉心静了,烦恼没了,人生都绚烂了。
  一样的海,不一样的时空。
  纪婵对那个世界的思念一样多,但因身边有了爱她的和她爱的人,哀愁少了不少。
  人生就像一列运行着的火车,时刻都有人到站,不是他告别你,就是你告别他,终归会相忘于滚滚红尘。
  在不幸中寻找幸福,在幸福中保持一定的清醒,对得起每一个当下的自己。
  足够了。
  “你身边少了个长随,是回京城了吗?”纪婵问道。
  司岂颔首,“是,昨夜我仔细想过,总觉得深蓝兄回京城的理由很牵强。”
  纪婵叹了一声,“是啊,原本是公文能解决的问题,他却选择亲自走一趟,而且,推官依然没有露面。”
  司岂抓起一把沙,捏紧,任沙子在指缝中簌簌而下,“罗清说,他去魏国公府时,在门口遇见的深蓝兄。而且,他有公务在身,为何要去南城呢?”
  纪婵笑了。
  推断一个人是好人时,每个破绽都会自觉地安放一个合理的借口,反之,每个破绽都是犯罪的有力作证。
  她玩笑道:“司大人过分了,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朱大人杀了人。”
  司岂摇摇头,“如果他经常私自回京,那么他就是最有嫌疑的一个。”
  纪婵道:“如果当真是他,他又为何冒险把咱们叫到这里来?”说到这儿,她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他秘密回京,却被咱们无意中叫破,会不会怀疑咱们知道什么,进而杀人灭口?”
  说完,她打了个哆嗦,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两个孩子。
  司岂微微一笑,抓住她又凉又冰的小手,“你想多了,他自诩侠义,绝不会对咱们动手的。或者在稍晚的时候,他会刺探一下。”
  “啊,对了。”纪婵精神紧张,脑子转的也快,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他是如何知道事先知道我们要请他吃饭的?”
  司岂的大拇指在纪婵的手背上抚了抚,“你终于说到重点了,这也是我让罗清回去的主要原因。”
  纪婵道:“左大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