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求验尸——十月海
时间:2020-04-12 09:31:35

  另一人也说道:“纪先生,本官不想学那张画,来此是想请先生解惑的。”
  纪婵眨了眨眼,笑道:“既是如此,那就先解惑,然后再讲课如何?”
 
 
第42章 
  那人也不客气,取出一张纸条看了看,说道:“老仵作有个口诀,‘子午卯酉掐中指,辰戌丑末手掌舒,寅申巳亥拳着手,亡人死去不差时’,请问纪大人,如果一具尸体腐烂多日,上面长满蛆虫,该如何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呢。”
  纪婵知道一些这个时代的验尸手法。
  此口诀表述的是尸体现象,可做参考,但不绝对。
  她说道:“尸体腐败最早从腹部开始,在春秋时节,四五个时辰后就有腐败现象了,夏天更早,冬天则晚一些,跟温度和湿度有关。”
  “尸体腐烂后,会有苍蝇产卵。要判断腐烂多日的尸体死亡时间,要结合季节研究蛆虫的生长情况,就像现在,蝇卵十四天左右发育成蛆,再过十四天左右就能破茧成蝇,留下茧壳。”
  在这个时代,知道苍蝇的确切生长过程的人可不多。
  有人质疑数据的真实性,却拿不出反驳的证据来,只能在下面议论纷纷。
  纪婵笑道:“诸位,没什么好争论的,回去拿块肉养几天就知道了,届时欢迎你来国子监纠错。”
  教室里静了静。
  司岂和左言相视一笑。
  没错。
  如果不信,就请拿出不信的证据来。
  没有证据就长篇大论,跟泼妇骂街有何区别?
  那人继续发问:“如果蛆变成苍蝇飞走了呢?”
  纪婵道:“苍蝇飞走了,还有蛆壳在。如果你说会有一茬又一茬的苍蝇生出来,仍然无法判断的话,那我要告诉你,时间再久一些,尸体就呈现白骨化了。”
  “春秋时节,暴露在外的成人尸体白骨化,需要三十五到四十五天左右,小儿和新生儿更快。”
  “为什么小儿和新生儿更快?”那人又追问。
  有人笑道:“这还用问吗,老母猪肉难煮,小乳猪烤烤就熟了。”
  其他人怒道:“够了啊,这什么比方,日后还让不让人吃肉了。”
  “哈哈哈哈……”众人又大笑起来。
  待笑声渐渐平息后,又有一人站了起来,“我也有一个问题,请纪大人赐教。”
  纪婵道:“请讲。”
  那人道:“都说银针可试毒,然而有一死者明明落崖而死,又为何银针变色呢?”
  这是个好问题。
  银针试毒,有毒则银针变黑,如此试出来的是硫化物。
  这个时代的砒霜的纯度差,里面含有少量硫化物。
  硫化物与银发生化学反应,形成一层硫化银,银针就变黑了。
  其实跟砒霜没关系。
  尸体没毒,却验出有毒,往往是尸体腐败产生硫化氢,致使银针变黑。
  纪婵说道:“落崖而死,想必发现时已经腐败了。诸位须知,致使银针变色的不仅仅是毒物,还有尸体的腐败气味。这种气味对身体有害,对银针也会产生影响。如果这位大人感兴趣,日后发现这样的尸体时,我可以……”
  男人脸色一变,摆手道:“不,不可以,算了,在下只是随便问问。”
  纪婵笑了笑,什么随便问问,分明是来出难题的。
  “还有问题吗?”她负手而立,行止洒脱,唇角勾起的自信一直都在。
  “纪大人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为何要讲这幅图,我等又不行医,就像刚刚这样讲讲验尸就好了嘛。”一个青年人笑嘻嘻地问道。
  纪婵挑了挑眉,“这位大人,不会走就想跑,可是会摔跤的哟。”
  “比如之前我经手的一桩案子。死者死于心脏病,死后被分尸。如果不懂人体器官的正常形态,仵作就会误以为此人死于谋杀。再比如,你的马车行走在大街上,一个行人忽然在旁边倒下了,之后你的马车压了上去,如果懂我即将讲的这些,你可能就不会因此遭到污蔑。”
  “这……”那人无言以对,倒也豪爽,一拱手,“纪大人言之有理,是我狭隘了。”
  纪婵正色道:“仵作是替死者伸冤、伸张国法正义的关键一环,应该力求少出错或不出错。不然,要么死者冤死,要么活人冤死,诸位都是饱读圣贤书的人,想来都不希望发生这等惨事。”
  “诸位可以看不起仵作,但千万不要因此小瞧了仵作所做的一切,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验尸是一门极为严谨的科学。”
  “言之有理。”
  “皇上让纪大人开这么一门课,着实圣明。”
  “确实确实。”
  ……
  “科学是什么?”有人扬声问道。
  又穿帮了。
  纪婵心里一沉,看向司岂,后者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勉强一笑,“科学,嗯……科学就是符合规律的,就像太阳东升西落、春夏秋冬更替一样的规律。”
  司岂点点头。
  他不必再欺骗自己,可以确认了——纪婵掌握的东西,应该是超越这个时代的。
  她以仵作这个职业为荣。
  她绝对不是纪婵。
  即便原来的纪婵改掉了那些浮躁、虚荣、算计的小缺点,也不会发生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到这里,司岂感觉心脏处狠狠疼了一下。
  原来纪婵真的死了,就死在那个夜里。
  听说陈榕夫妇去归元寺是为求子,想来也是因果报应吧——就算纪婵死于自杀,也与他们陈家有脱不开的干系。
  若有机会,还该教训那对母女一二才是。
  他定定地看着纪婵,她在归元寺放过陈榕是因为律法,那么如果有机会,她会不会为真正的纪婵报仇?
  罢了罢了,那件事他也有责任,由他一并处理就好,又何必指望她?
  更何况她带着孩子,与陈家对上既没有胜算可言,还会连累孩子……
  司岂思忖着,纪婵已经开始讲课了,教鞭指点着挂图侃侃而谈。
  在这个时代,除学习针灸的大夫们,老百姓对人体的了解普遍很少,纪婵的这堂课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他们一时无法直视某些器官,却又对纪婵讲的内容充满了好奇。
  课堂里讲的热闹,外面偷听的人也听得认真。
  胖墩儿明明没有窗户高,却非要跟纪祎学,塌着腰扑在墙皮上。
  他歪着头,得意洋洋地问纪祎:“小舅舅,我娘厉害吧?”
  纪祎当然与有荣焉,重重点头,“姐姐厉害得很!”
  然而,只有纪祎夸,胖墩儿得不到满足,他扭头看向身后的闫先生,“闫先生,我娘厉害不厉害?”
  闫先生摸摸胖墩儿的小脑袋,真心实意地说道:“着实厉害,内容精深,语言诙谐,通俗易懂,你母亲是有大智慧的人。”
  胖墩儿一下子挺直了身板,插着水桶腰就要放声大笑,却被反应机敏的纪祎一把捂住了嘴。
  “嘘……”
  胖墩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挪开纪祎的手,“小舅舅我不笑了。闫先生,学生的肚子蹲饿啦,我请你吃烧鸡可好?马记烧鸡最好吃啦!”
  闫先生不舍看了看窗户,但在这里待久了也确实不合适。
  “走吧。”他带着一大一小离开窗下,朝院门走了过去。
  才出门,就见三个男子迎面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容貌娇美的少年说道:“表妹,四表哥,这样真的行吗,三表哥也在里面,会不会……”
  个头最矮的少年抱住容貌娇美的少年的胳膊,“不会啦,他又不是国子监祭酒,许他来不许咱们来吗?四哥你也快点儿,不许磨磨蹭蹭。”
  高个头的年轻男子无奈地摇摇头,“小妹你可真是胡闹,三哥要是因此揍我,我定饶不了你。”
  矮个头的少年笑道:“四哥才舍不得呢,四哥最疼我了。”
  ……
  两拨人擦肩而过。
  胖墩儿停下了脚步。
  纪祎道:“怎么了?”
  胖墩儿转过身,小胖手指向两个少年,“我记得那两个人,是六合茶馆跟咱们坐一桌的两个女子,他们是司家的人。”
  纪祎皱了皱眉头,“确实是她们,她们来做什么?”
  闫先生的目光在高个年轻男子的身上打了个转,拐杖在地上戳了戳。
  他说道:“走吧,不管她们做什么,纪大人都不会希望你们舅甥在场。另外,有司大人在,纪大人不会被欺负的。”
  胖墩儿没有动,他不放心自家娘亲。
  纪祎理解闫先生的意思,大人在小孩面前打架总归会没面子的——即便要看,也得藏起来。
  他往四周看了看,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
  “诶,国子监怎么会有小孩子过来。”那矮个头少年忽然住了脚,“四哥,你看看那孩子。”
  高个年轻男子转身看了看胖墩儿,说道:“这孩子有三哥的神韵,可能是小侄子吧!哟,那不是闫先生吗?”
  他大步走了过来,拱手说道:“闫先生,学生急着进去竟没看到先生,还请先生见谅。”
  闫先生摆摆手,“四公子客气了,既然着急就不耽搁公子了,纪大人的课讲得极好,四公子请。”
  “不急,不急了。”司家四公子司岑的目光往下一滑,落在胖墩儿身上了,笑眯眯地说道,“你就是胖墩儿吧。”
  胖墩儿点点头,研判地看着他,拱了拱小胖手,“你是四叔叔,我听祖父说起过你。”
  “正是正是。”司岑蹲了下来,“我叫司岑,行四,是你爹的亲兄弟。”
  “我叫纪行,小名胖墩儿,行一,是你的亲侄子。”胖墩儿礼尚往来。
  “哈哈哈哈……”司岑笑了起来,“果然是个聪明的,怪不得你祖父常常夸你。”
  司勤也走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胖墩儿,伸手要摸胖墩儿的包子脸。
  胖墩儿往后一躲,警惕地看着她。
  纪祎牵住了他的手。
  司勤有些尴尬,说道:“我是你的小姑姑。”
  纪祎知道这位小姑娘可能把六合茶馆的事忘了,但胖墩儿还记着呢,而且,他们摆明是来看自家姐姐热闹的,胖墩儿不可能喜欢她。
  “司姑娘,胖墩儿认生,还请见谅。”若能退一步,他不希望胖墩儿跟他的姑姑起冲突。
  胖墩儿“哼”了一声。
  司勤已把不高兴写在了脸上,一扯司岑的袖子,“谁稀罕,四哥佳表姐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大家都在说男主如何?就此我想说两句。
  男主的家庭就是那个时代的家庭,他们有固有的思维,以及他们期盼达到的利益,不会因为女主厉害,就会立刻改变,这不现实。
  另外,我不会让女主陷入无休止的家庭纷争的,即便写,也只是调剂罢了。
 
 
第43章 
  司岑的确疼妹妹,却不想在闫先生和小侄子面前失去原则。
  他站在原地,两只大手拢住胖墩儿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改日来家里玩儿,你曾祖母早就想见见你了。”
  胖墩儿道:“谢谢四叔,我会去的。”
  司岑解下腰上挂着的雕着‘马到成功’图案的玉佩,放到胖墩儿手里,“这是四叔送你的见面礼,收好了。”
  “四哥!”司勤更不高兴了。
  司岑喜欢玉器,更喜欢玉雕。
  这枚玉佩是他手里最好的一块羊脂玉,图案由他亲自设计,并找京城手艺最好的老工匠雕的。
  她要两次都没给,却问都不问一声就给了这个胖小子。
  司岑瞪了司勤一眼,站直身子,拱手道:“闫先生,学生这就去了。”
  闫先生前两年在国子监做过助教,教过司岑。
  闫先生颔首,“去吧去吧。”
  等那三个人进了门,胖墩儿鸡贼地看了看周围,说道:“先生,我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可好?”
  闫先生道:“你母亲若知道我们藏在这里看她的笑话,她一准儿会没面子的。胖墩儿想想,是不是这样的?”
  胖墩儿噘了噘嘴,“那行吧,我们走吧。”
  他可怜巴巴地对纪祎说道,“小舅舅,我还想吃猪蹄,怎么办?”
  纪祎摸摸他的脑袋,“就你会借题发挥。”
  闫先生笑道:“巧了,先生也爱吃,而且知道哪里的猪蹄最好吃,先生带你去吃怎么样?”
  胖墩儿发自内心地笑了,又回头望望,到底走了。
  ……
  因为听课的都是成年人,纪婵上了一节大课。
  下课后,一推门,她就瞧见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男子朝她长揖一礼,“先生大才。”
  他后面还有两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一个敌视地看着她,另一个偷偷看着门口。
  纪婵记得这两个人——一个是司岂的妹妹,一个是司岂的表妹。
  那么,这位与司岂神似的男子就是司岂的弟弟咯。
  都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这位兄台客气了,告辞。”纪婵不想听废话,示意小马跟上,大步往外走。
  “不是客气,纪大人确实有才。”司岑追着喊了一嗓子。
  “你们怎么来了?”司岂快步走出教室,目光在司勤和李兰佳脸上一扫,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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