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拱了拱手,“蔡世子见谅,于此下官也是毫无办法啊,总有那凶徒枉顾人伦,唉……”
司岑大概又缓过来了,说道:“三哥,澜河的水还是挺深的,这也看不着什么伤口,说不定是溺死的吧。”
他知道司岂当年的事,所以替李大人出头,就是下蔡世子的面子。
牛仵作蹭到纪婵身边,颤巍巍地问道:“纪大人,这等状况该如何分辨是自杀还是他杀,溺死还是其他方法杀死的呢。”
纪婵不答反问,“牛仵作,怎么不见你和王虎来国子监听课呀?”
牛仵作赶忙拱了拱手,“那都是大人们去的地方,小的们不敢乱闯。”
司岂道:“这门课是皇上亲自给你们开的,你们不去便是欺君,三天后与王虎一起去。”
牛仵作哆嗦了一下,“小人领命。”
说话间,尸体被打捞上来了。
一干人立刻避走。
李成明求救似的看着纪婵,“纪大人,帮帮忙吧,老牛对这样的尸体没什么好办法。
纪婵和司岂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司岂问道:“就地验,还是去顺天府?”
蔡辰宇上前长揖一礼,道:“司大人,纪表妹,千万不要在这儿验,求你们了。”
纪婵道:“去顺天府吧,死者是女子,给她保留一些尊严。”
司岂重重点头,“好。”
老汪和另两位大人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回家了,左言、董大人和司岑都跟了过去。
纪婵道:“左大人可以不去的。”
左言捂着鼻子,说道:“该学的总要学一学,躲不过的。”
纪婵便竖起了大拇指。
顺天府。
还是在上次那间耳房进行尸检。
纪婵只留小马和牛仵作,其他人全赶了出去。
三人全副武装,各自带了三层口罩,然而,空间狭小,即便如此,臭气也依然让人难以忍受。
纪婵取出剪刀,剪掉衣裳。
露出死者墨绿色的皮肤,腹部膨胀如鼓,肛门脱出,子宫和阴道也因受压而脱了出来。
小马“呕”两声后稳住了,牛仵作则直接跑出去了。
纪婵原本还能挺住,却因为他二人的反应也差点呕出来。
她定定神,把衣服小心撤出来,开始检查。
“夹衣,锦缎,铜扣儿还在,衣襟上没有挣开撕裂的痕迹,可见死者的上衣原本就是敞开的。”
“裙子长于尸体下半身,上衣也有些肥大,如果所料不差,这不是死者的衣裳。”
“没有袜子和鞋,也许顺着澜河飘走了,也许还在凶手的院子里。”
“除了扣子之外,暂时没发现能够标志身份的东西。”
纪婵扬声问等在外面的李大人,“最近有报失踪的吗?死者年龄估计不会很大。”
回答的是捕头老董,他跟纪婵的同僚董大人是同族。
“有一个,四天前来的,是个卖唱的老头儿,他说他孙女被人掠走了,但不知道谁掠的,我带人找三天都没找着。”
“不会是同一个吧。”老董的声音有些发颤。
董大人道:“什么不能,八九不离十了。”
纪婵心里咯噔一下,她在六合茶馆就碰到过一个漂亮的卖唱小姑娘。
因为想起了那个姑娘,纪婵便没剃死者的头发,而是小心地扒着头发找了一遍,然后取出镊子,把鼻子和口唇检查了一番,说道:“头颅没有外伤,眼球里有出血点,可能死于窒息,鼻梁有骨折,口唇有伤。”
头颅检查完,检查上下身的尸体表面。
“脖子和上身未发现外伤,阴道有挫伤,死者可能被强暴过。”
“背部无外伤,有一块黑斑。”
纪婵完成了尸表检验,准备打开腹腔。
她取出解剖刀,在腹部刺一刀,打开一小道口子。
肿胀的腹部开始像漏气的皮球一般向外泄露腐败的臭气。
纪婵赶紧叫小马一起出去——尸体里的腐败气体对人体有害。
李大人小跑着迎了上来,问道:“纪大人验完了?”
“哪有那么快。”纪婵摇摇头,“李大人,遣人去问问报案的老者,他孙女后背是不是有块胎记。”
“另外,再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抢走他孙女的人的容貌,我要画像。”
李大人喜不自禁,“好好好,那可敢情好,老董,快派人走一趟。”
司岂道:“有了画像,再对照澜河上游的几个大户人家,这个案子也就迎刃而解了。”
纪婵点点头,转身折回耳房。
她利落的打开了死者的腹腔,取出胃,没在里面发现溺液。
胃里内容空虚,没有食糜,但有一枚玉扳指,颜色翠绿,絮状物少,成色极好,显然是富贵人家才有的物件。
纪婵又检查十二指肠和小肠,判断死者大约死于末次进餐后的三个半时辰左右。
她觉得凭那只玉扳指就可以定罪了。
小马放下记录好的尸格,准备针线,问道:“师父,死者吞金,却又是窒息而死,但胃里又没有胃液,为何?”
纪婵把玉扳指放到一旁,把死者的小肠整理一番,塞回肚子里,说道:“她鼻梁软骨骨折,口唇有伤,却没有其他明显外伤,应该是被凶手用软物大力压住口鼻窒息而死,之后凶手弃尸。”
……
缝好尸体,纪婵要来一张草席,把人盖住。
出来后要了清水,先洗扳指,再洗手,同小马一起去了李大人的书房。
司岂、左言、董大人、李大人,以及司岑都在。
纪婵把扳指放到烛火旁,“这只扳指是死者的肠子里发现的,应该属于凶手。”
“天呐,天呐,我的天呐,这扳指我认识!”司岑跳了起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司岂道:“好好说话。”
司岑乖乖坐了回去,“这扳指是我同窗冯子谅的,他家是皇商,府邸就在澜河上游,他那人确实好色。但不至于啊,他向来喜欢你情我愿的,而且家里蓄养了一批漂亮的丫头,美人于他唾手可得,又何必做下这等穷凶极恶之事?”
第51章
报案的老者与其妻子一起来的。
老者姓吕,妻子吕安氏,孙女叫吕小草。
瞧见来人,纪婵轻轻吐了口气——不是六合茶馆的那个姑娘——但同为女子,心里的悲哀不曾减少分毫。
老夫妻互相搀扶而来,脸上泪痕未干,显然确定死者就是其孙女。
老吕把当日孙女被抢的经过重新说一遍。
说来也巧,他和孙女也是在六合茶馆唱曲儿——之前的唱曲儿的祖孙出了岔子后,他们爷俩听到消息,就主动找了上去。
老吕的二胡水平高,孙女的歌声柔美动听,爷孙俩在六合茶馆时不少赚。
一切都很顺利。
四天前的那个傍晚,天刚擦黑,爷俩从茶馆里出来,有说有笑地回在南城租住的房子。
快要到家时,三个大汉从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个捂住老者口唇,两个掳吕小草上车,随后疾驰而去。
马车走远了,那大汉把老吕往地上一摔,钻进胡同里,眨眼间就不见了。
事发突然,老吕惊慌失措,勉强看清抓走小草的那两个人的长相,见面或者认识,但说不大明白,只对一人右眉上的肉瘤记忆深刻。
老吕讲完了,吕安氏哭道:“几位大人,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要不是我让他们爷俩出来卖唱,小草就不会死,她才十四啊,丧天良的,青天大老爷,你们可得给我们做主啊,呜呜呜……”
说到这儿,她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问道:“大人,我家小草在哪儿呢,我要看看她,我要看看她。”
纪婵心里郁闷,救了一个,又死了另一个,果然都是命吗?
她做法医时是不信命的,但穿过来做了仵作后,就越发理解“尽人事听天命”这句话了。
给那祖孙银两,是她尽的人事。
吕小草的死,便是听天由命了。
历朝历代,天下的恶人除也除不尽,好人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不涉险,不冒进,保护好自己。
“咳。”纪婵轻咳一声,说道:“人走了有几天了,样子不大好看,还是别看了吧。”从腐败程度上来看,死者死在被掠走的那一天了。
她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我这里有二十两银子,你去给姑娘张罗一套好些的衣裳,再买付棺椁吧。”
“对对对,纪大人说得对。”司岑也起了身,掏出一张银票塞到那老者手里,“回去买几亩薄田吧。”
“不行,大人,我不要银子。”那妇人把银票一推,“我要看看我的乖孙女。”
纪婵看了看李大人。
李大人说道:“银票收着,人也可以看,但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怨不着我们衙门。”
纪婵的心思他能理解,但尸体肯定要由苦主带回去,早晚都得看。
老董带着夫妇二人去了,不多时,又抬着回来了——老吕软了脚,老妇人则昏了过去。
李大人让小厮端了热茶,待老者安定下来后,一干人把案发经过重新捋了一遍,随后由纪婵给犯罪嫌疑人画了画像。
司岂司岑先送纪婵回家。
在回司府的路上,司岑说道:“三哥,这位纪大人真不一般啊。”
司岂靠着一个大迎枕,目光温柔地落在画着他的侧脸的纸卷上,烛火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显得格外深沉。
“怎么不一般了?”他问道。
司岑道:“当然不一般,哪里都不一般!那尸体若是被别的女人见了,只怕当即就吓死了。”
他推推司岂的胳膊,“三哥,你要早知道她是这样的女人你还敢娶吗?”
司岂笑了起来,不答反问:“三哥处理过很多这样的案子,你还敢叫我三哥吗?”
“啊?”司岑先是愣住,又笑了起来,“哈哈……这倒也是,你俩也是绝配了。”他大概明白司岂的心思了,“只怕母亲和祖母接受不了。”
司岂看了他一眼,“你回去后不要胡说八道,不然一文钱都不给你。”
司岑吓了一跳,他还真打算好好说道说道来着,遂赶紧求饶道:“三哥放心,四弟不会跟家里人说一个字的。”
司岂拍拍他的腿,“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这句话。”
司岑心里一紧,“放心吧三哥,我发誓。”
司岑上了两天学,密切注意了冯子谅的动静。
第一天,冯子谅被人叫走了,可第二天又没事人似的回来了。
他心中诧异,却也没敢在同窗之间表现出来。
晚上专程去找司岂。
司岂在内书房。
他这间屋子不大,但比司衡的外书房豪奢多了。
紫檀书案后挂着一幅前朝大家的山水画,东墙上并排立着两架书柜。
书案旁是一架四扇琉璃屏风,屏风后有一张罗汉床。
墙角的香几上燃着袅袅熏香,昂贵的青木香让人如沐春风。
脚下柔软的新地衣来自波斯,色调柔和,花纹素雅。
司岂端坐于书案后,正一边喝茶一边研究卷宗。
“还是三哥会享受,这地毯我也想要一块。”司岑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司岂道:“现在没货,过些日子吧。”
“谢谢三哥。”司岑嘿嘿一笑,又压低了声音,“三哥,那冯子谅还上着学呢。”
司岂道:“冯子谅说那扳指丢了,不知被谁捡走了,顺天府搜了冯家,没找到画像中人。”
司岑问:“是不是把人送走了?”
司岂放下茶杯,“不知道。”
司岑赶紧拿来茶壶给他满上,涎着脸,“三哥怎么会不知道呢?”
司岂道:“那是顺天府的案子,我为什么会知道?”
这个回答无懈可击。
司岑泄了气,又提起另一件感兴趣的事,“父亲说小侄儿明天下午过来,用完晚饭再回去,是真的吗?”
司岂点点头。
司岑主动请缨,“三哥,我去接吧。”他如今也是知道小侄儿住在哪里的四叔了。
司岂说道:“不用,我早点儿下衙,亲自去接。”
……
第二天中午,司岂请了假,敲开纪婵的书房门,“纪大人,我这就回了。”
纪婵放下毛笔,晃了晃脖子,“行,司大人多看着他点儿。”
司岂点点头,“我知道。”
纪婵笑了笑,“你不知道。我们跟你的两个侄子和妹妹表妹照过面了,他们也是调皮孩子,当时差点打起来。胖墩儿单打独斗尚可,群架肯定不成。”
“什么时候,怎么回事?”司岂在她对面坐下,“你快说说。”
纪婵就把六合茶馆遇到司勤姑侄的事情说了一遍,“我这可不是告状,而是胖墩儿记仇。”
司岂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这点像我。”
纪婵有点儿气,一拍桌子,“对对对,像你,长得像你,聪明像你,连脾气都像你。”
她不高兴,司岂心里甜丝丝的。
他心想,两口子拌嘴也挺有意思的,这丫头的性格可比母亲好太多了。
“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好,那司大人就赶紧去吧,别让胖墩儿等急了。”纪婵起身送客,“吕小草的案子有消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