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身体好着呢,不怕,夜里我照顾胖墩儿就行了。”纪婵白天要去衙门,纪祎不想她太辛苦。
纪婵道:“小孩子晚上容易高烧,你照顾不了,姐姐知道怎么做。”
她把胖墩儿抱到自己的房间,在温热的炕上安顿好。
孙妈妈熬好药,端进来,用两只碗来回倒,试图让汤药凉得快些。
她一边倒一边说道:“娘子,那些孩子养得糙,日后就别让胖墩儿跟他们玩了吧。”
纪婵道:“养得太精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就着孙毅端进来的一盆热水洗了手和脸,又道,“你看,人家的孩子流着鼻涕还在外面玩呢,胖墩儿沾上一点儿就倒下了。”
她从柜子里取出一张新手巾,“孙毅帮我打盆凉水来,越凉越好。”
孙妈妈道:“娘子,话可不是那么说的,那些孩子玩的野,还脏,万一……”
说这里,她把话咽了回去,“唉,娘子还是听我一句的好。”
纪婵是法医,虽说离真正的医生有些距离,但她学的是全科,对传染病也有一定的了解。
如果所猜不错,孙妈妈应该在担心天花。
而她,也一直很担心。
纪婵以前人微言轻,不敢轻易提及天花这种恶性疫病,一来害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二来担心人微言轻,即便研究出牛痘,也不会有人相信。
如今有司岂和泰清帝做后盾,她的确应该试一试了。
胖墩儿算是强壮的孩子,烧的温度不算高。
纪婵用两只湿手巾换着冷敷,凌晨后,胖墩儿烧退了,她搂着孩子沉沉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她挂着两个黑眼圈去了衙门。
司岂比她到的早,她下马车时,老郑正好带人出去。
纪婵嘱咐道:“嫌疑人手段凶残,容易狗急跳墙,诸位一定低调从事,尽量不引起怀疑。”
老郑笑道:“多谢纪大人提醒,小人一定注意。”
几人上了马,一溜烟地跑远了。
司岂奇怪地看着她的眼袋,问道:“你昨夜走困了?”
纪婵掩着唇打了个呵欠,“嗯,没睡好。”她迈步往衙门里走,“我一直在想,如果婢女阿珠与包家老少有染的消息,是包家人自己散出来的怎么办。如此一来,案子就又回到了原点。”
司岂跟上她,说道:“虽然你的担心有可能发生,但家丑不可外扬,从邻居对包家的人描述来看,包家人那样做的可能性很小。”
纪婵点点头。
这桩案子困扰他们太久,若能一举解决,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走到后衙,各自进了书房。
忙了一上午,纪婵中午回家一趟,陪胖墩儿用了饭和汤药,又急匆匆赶了回来。
傍晚,快下衙时,老郑等人回到衙门,纪婵也跟着去了司岂书房。
老郑道:“司大人,查清楚了,所有关于婢女阿珠的谣言都来自柳家,是柳家的一个老婢说的。”
“包家到底有没有那等腌臜事,现在已经查不清楚了。”
司岂道:“我们也不需要查清楚那些,老郑你们几个辛苦些,日夜跟着柳老爷,看他都跟谁接触,每一个都记录下来,不得有任何疏漏。”
“是。”老郑等人领命,出了书房。
纪婵道:“看来我的直觉很准。”
司岂给她倒了杯茶,“确实。怎么没睡一会儿,你这精气神越来越差了。”
纪婵道:“有件事我琢磨很久了,想跟你说一说。”
司岂有些紧张,“什么事?”在没有想到妥善的法子之前,他不想跟纪婵探讨婚事。
然而,纪婵想说的是天花一事……
小马去茅房时遇到了罗清。
罗清问道:“纪大人家里出事了吗?”
小马道:“胖墩儿染了风寒,发烧,纪大人伺候多半宿,中午又回去看了一遍。”
罗清道:“纪大人这不胡闹嘛,这么大的事,怎能不告诉我家三爷一声呢?”
第124章
罗清蹲大号,从茅房回去时,纪婵已经不在书房了。
司岂收拾停当,正在门口等他,“走吧,我要进宫一趟。”
罗清道:“三爷要去请太医吗?”
司岂停下脚步,“为什么请太医?”
罗清一愣,道:“小马说,小少爷染了风寒。”
司岂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转身就走,追到大门口时,纪婵的马车正好在胡同口转了弯。
车夫老刘拉着马车过来,问道:“三爷,要追吗?”
司岂道:“不追,去太医院。”
赶出来的罗清说道:“不进宫了吗?”
司岂瞪了他一眼,钻进马车。
罗清挠了挠头,“我也是傻,进宫重要,小少爷生病更重要嘛。”
纪婵怕传染秦蓉,拒绝小马探望,自己进了东次间。
胖墩儿扔下九连环,委屈地喊了一声“娘”。
孩子的身体最诚实,只要还能起来玩,便绝不会乖乖躺着,胖墩儿也是如此——他躺了一整天,可见身体真的不舒服。
纪婵有些心疼,她前几天一直忙,都没怎么注意胖墩儿的身体状况,作为母亲实在太失职了。
她把脑门顶到胖墩儿脑门上,还是热,大概三十七八度的样子,“又烧起来了,嗓子疼不疼?”
“娘,你离我这么近,会不会传给你?”胖墩儿伸手推纪婵的脸,“你走,你快走。”
纪婵在他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笑道:“娘是成年人,身体好着呢,就算传上七八天也就好了。娘明儿就不去衙门了,在家陪你。”
她感觉喉咙有些紧,大概也要中招。风寒这种病在古代不能轻忽,真传了人,有了人命就不好了。
“真的?”胖墩儿高兴了,纪婵都好几天没陪他玩了。
纪婵点点头,“真的。你爹忙案子忙得焦头烂额,娘今儿没好意思告诉他,明儿就让你小马哥请假去。”
胖墩儿点点头,“怪不得他没来看我。娘,你说我爹要是来了,会不会给我买点好吃的?”
“一天天就知道吃。”纪婵哭笑不得,在他包子脸上轻轻掐了一把。
胖墩儿道:“娘,我要吃疙瘩汤。”
他一生病就想吃热乎乎的疙瘩汤。
纪婵洗手换衣,去了厨房。
舀一碗面,用冷水一点点拌成小疙瘩,再下到孙妈妈熬的鸡汤里,扯些鸡肉丝,搭配上绿的菜叶子,黄色的鸡蛋,不但颜色好看,味道更是香浓。
纪婵端着白瓷大碗往上房走,刚到门口就听到二门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见纪祎引着司岂和一位陌生男子走了进来。
“司大人?”她有些意外。
司岂道:“纪大人,我请来了李太医,李太医最擅长小儿病症。”
纪婵笑道:“多谢李太医拨冗前来,在下拿着东西,不好行礼,里面请。”
李太医抱了抱拳,“纪大人客气了。”
三人进了东次间。
“爹?”胖墩儿脸上有了几分惊喜,扔下拆掉的最后一个九连环坐了起来。
他虽面有病容,但精神尚佳,这一声“爹”叫得又脆又甜。
司岂的郁气跑了一半,薄唇勾起来,眼里有了笑意,“嗯,这是李太医,爹请他来看看你。”
胖墩儿坐着揖了一礼,“多谢李太医来看我。”
因为发烧,胖墩儿的眼睛更大更深了一些,唇色粉嫩,像只洋娃娃。
他穿的有些另类:一身酱红色的翻领睡衣,左胸上有个口袋,口袋上绣着一只米奇老鼠,裤腿上也有同样的花色,裤脚卷着半寸宽的边,露出一对白嫩嫩的小脚丫。
李太医眼里有了一丝羡慕,看看司岂,赞道:“小公子聪明有礼,司大人有福气了。”
司岂拱手道:“李太医过奖了。”
纪婵让胖墩儿躺回被子里,纪祎取来椅子,请李太医坐下。
李太医细细诊了脉,说道:“确实是风寒之症,小公子身体强健,问题不大,我开个方子,吃几天就好了。”
纪婵笑道:“多谢李大人,外面请,已经备好了笔墨。”
……
送走李大人,司岂又进了东次间。
胖墩儿裹着被子,坐在小饭桌旁吃疙瘩汤,问司岂:“爹,你给我买什么好吃的了?”
司岂在他身边坐下,“爹让罗清给你买橘子去了,你还想吃什么,爹明天给你买。”
胖墩儿眼睛一亮,“我想吃什么都行吗?”
纪婵拿只空碗进来,“你觉得呢?”
胖墩儿做了个鬼脸,“我想吃梨,糖炒栗子,松子糖,驴打滚,还有……”
纪婵把给司岂盛的疙瘩汤重重放在小饭桌上。
胖墩儿便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好吧,没有了,就这么多吧。”
司岂摸摸他的小脑袋,“吃饭,爹陪你吃。”
疙瘩汤香浓丝滑,爷俩头碰头,吃得香喷喷。
胖墩儿吃完饭又吃药,司岂教他下围棋,爷俩玩一会儿胖墩儿就睡了。
从里间退出来,二人在堂屋坐下了。
司岂道:“今天我带孩子睡,你去客房睡。”
“你回吧。”纪婵摸摸脖子,“我喉咙紧,估计已经被臭小子传上了,正好跟你说一声,明儿个我就不去衙门了。”
司岂坐直身子,“要不要紧,我再去请个太医……”
纪婵心里一暖,拦住他的话头,“不过小伤风而已,不用紧张。”她来大庆数年,感冒过好几次,都是挺一挺就过去了。
司岂道:“二十一,我知道你能干,但也不要凡事都自己扛着,孩子有你,你也有我。”
纪婵闻言鼻头一酸——她想起胖墩儿一岁之前的那段岁月了。
晚上睡不好,白天睡不着,每次胖墩儿生病,她都会瘦好几斤。
虽然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但回首望去,她还是会被自己感动到。
女人矫情了,也就脆弱了,面对一个优质男人的真心呵护时,她也确实动心了。
“牛痘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她僵硬地转移了话题。
司岂道:“这件事我要和父亲商量一下……”
他原本想直接进宫禀报此事,但从太医院出来后,又冷静下来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桩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但事情并非紧急,且包家灭门案还没有告破,在边关形势紧急的情况下提出此事,不免有些急功近利的意味。
是以,司岂觉得与其让朝廷牵头,不如让首辅大人安排他的学生在地方上寻找痘牛——效率是一样的,甚至更好。
如此,纪婵和司家起到的作用最大,获得的额外好处也将更多。
纪婵不曾想过借此捞什么好处,只是单纯地想找一只痘牛,解决天花问题。
但经司岂一说,她觉得自己幼稚了。
大公无私确实值得称颂,但这是在古代,皇权至上的古代。
伴君如伴虎。
此时鲜花着锦,彼时也可能身陷囹圄,抄家灭族。
胖墩儿接受司家的庇佑,就可能被司家牵连。
不管是她,还是司家,护身符都是越多越好。
“娘……”胖墩儿忽然喊了一声。
纪婵道:“孩子可能要尿尿,司大人稍坐,我去去就来。”
司岂道:“还是我去吧。”
纪婵起了身,“你不知道尿壶在哪儿。”
司岂跟着纪婵进去了。
胖墩儿穿着拖鞋,迷迷瞪瞪地站在地上,“娘,尿壶呢?”
纪婵去墙角找来尿壶,刚要给孩子接尿就被司岂抢了过去。
司岂蹲下去,遮住纪婵的视线,“哗啦啦”的声音很快就响了起来。
纪婵把胖墩儿抱回炕上,盖好被子,轻轻拍了拍,胖墩儿很快就睡着了。
她用额头试试孩子的体温,“好多了,温度降下来了。”
纪婵直起腰,欣喜地转过身,未料司岂就在她身后,与之撞了个正着。
纪婵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脚下绊到胖墩儿的拖鞋,身体失衡,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小心!”司岂搂住她的腰,猛地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下。
纪婵结结实实地扑到他身上——胸膛宽阔,衣裳上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
她的大脑空了一下。
司岂收拢双臂,抱紧了她……
烛火摇曳着,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然而,急速跳动的心脏和高大温暖的身躯又让这一刻变得格外真实。
纪婵知道,她心中雀跃着的是喜欢,也有渴望。
她还是推开了司岂,把自己从禁锢中挣脱出来,自嘲道:“如果我不那么理智就好了。”
“司岂,如果我不顾一切地嫁给你,磨掉所有棱角,变成一个符合这个时代的标准后宅女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司岂放下落空的双臂,“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的后宅女人。”
他抓住纪婵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搓了搓,“绝不会的。”
纪婵抚了抚狂跳的心,别开视线,弯腰拿起尿壶,大步走了出去。
……
司岂当晚宿在了纪家的客房里。
第二天早上点卯时,他大大方方地替纪婵告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