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雨的唇角凝固了。
“看来是真的了。”向天涯苦笑起来,“有句话本来不想说,现在好像不用客气了——廖雨,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都是你一厢情愿。如果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就只是没能早点告诉你。”
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再看她一眼。
廖雨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才如梦初醒,自言自语道:“骗子,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他一贯会骗人,最擅长骗女人,肯定是在骗她,她绝对不会上当第二次。
但是,剧烈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开来,扼制得她难以呼吸,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一点用也没有。
她仰着头死死盯着月亮,一眨也不眨,手摸到储物袋,取出一把短刀,想也不想,狠狠地刺进了小腹。
皮肉破开的痛苦大大缓解了心口的不适,鲜血汩汩流出,带走了痛苦,她又能喘过气来了。
廖雨急促地呼吸着,握刀向下,刀刃在小腹上划出伤口,血肉翻开,泪腺情不自禁地分泌出眼泪。
不,她并没有哭,只是身体自己觉得不舒服,这是必须要做的事,她不能安然无恙地回去。
“你又骗我,我不会相信的。”她喃喃着,拔出了短刀丢进湖里,“一个字都不信。”
月亮的倒影因投入的短刀而荡起涟漪。
她捂着伤口,踽踽独行,消失在了湖的另一头。
第67章
春洲,冲霄宗。
云潋在梅落雪那里得到“西面”的卜策结果以后, 任无为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越想越是觉得无策峰的人坑的一笔。
冲霄宗在十四洲的最东面好伐, 整个十四洲哪里不在冲霄宗的西面?简直在逗他。
无策峰那群家伙神神道道的, 占卜出来的结果十次里有九次似是而非,还要玉树琼枝当报酬,呵呵, 那玩意儿再没用就这么给出去了还是有点不爽。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去找无策峰的人算个账的时候,天义盟的消息传过来了。陌洲这种乡下地方的破事儿都不值得特别注意, 天义盟送来的玉简里也只是简单提了一笔。
任无为本是没耐心看这些东西的,无奈他现在掌管执法堂,执法执法,不仅是宗门内部要管, 东三洲也要管, 天义盟相关的事也会送到他这里。
小徒弟失踪以后, 这些繁杂的事务就没人可以代劳,只能他自己苦哈哈地解决了。
“什么玩意儿啊。”任无为托着脑袋翻捡着玉简,“陌洲灭族惨案, 惊天冤情不得昭雪……嗯?”
他坐直了身体, 迅速把天义盟送来的玉简扫了一遍,心中一动。
陌洲,那可是在西洲啊。记得没错的话, 陌洲好像是被几个小家族给瓜分了, 而这信里字字句句都把矛头指向了他们, 抢夺家族秘宝不说,还酿成了数起灭门惨案……“这搞事的手笔很眼熟啊。”
沉吟半晌,任无为从执法堂回了翠石峰,人刚到,云潋就先一步候着了:“师父。”
“怎么?”任无为挑了挑眉,“有什么预感吗?”
云潋看向了他手中的玉简:“那是什么?”
“你师妹的消息。”任无为把玉简抛给他,“我看这行事作风十有八九你师妹,不搞则已,一搞就是大事。”
云潋读了玉简,微微蹙眉:“西洲……”
“我是去不了了。”任无为长叹一声,元婴真君除非宗门派遣,否则无故不得离开,“你拿了我的令牌去一趟中洲,牵扯的人里有归元门,恐怕天义盟怎么都得派人走一趟,你跟着去。”
云潋握住了玉简:“好。”
“陌洲的破事不用管,要紧的是把你师妹给我囫囵带回来。”任无为语气罕见地严肃,“别怕惹事,我给你担着。”
云潋颔首:“好。”
“去吧。”任无为摆摆手,“事不宜迟,陌洲怕是要乱了。”
陌洲犹如一潭湖水,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在上层,一向友好的卢、谢两族因为潮河的事起了龃龉,谢家指责卢家勾结叛逆分子意图吞噬谢家地盘,卢家予以否认,并称是在必要时为谢家提供了帮助。对此,魏家作壁上观,似乎打算坐收渔利,季家惹恼了丹心门,忙着赔罪扯皮,自顾不暇,无力插手。
在下层,四大家族有不少族人都在落单的情况下被人所杀,行凶者留下“诛”字的宣言,像是在向四大家族示威。而死者身上没有标志性的法术痕迹,行凶的人得手就立即逃窜,难以追踪。
而上下之间的中小家族是陌洲最庞大的一股势力,廖家之事让他们颇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不满的人摇摆,谨慎的人观望,人心浮动已成定局。
四大家族能统领陌洲那么多年,自非等闲之辈,经过商议,找了两个金丹真人出山,准备抓捕为首作乱之人。
那几个挑事的人一死,剩下的就不足为虑。
真正严峻的考验才刚刚来临。
而这个时候,殷渺渺刚刚把飞英和廖雨的孩子送去凡间:“事情结束之前,你就乖乖在这里带孩子吧。”
飞英眼圈红红:“好。”
殷渺渺揉了揉他的脑袋:“姐姐就不说什么奇怪的话了,免得去了回不来,照顾好自己。”
飞英点了点头:“姐姐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你都比我厉害了,阵法没有你可布不下来。”殷渺渺笑了起来。
万兽会的事也好,杀害谢家之人的事也罢,虽使四大家族震怒,然不过癣疥之疾,恼人而已。唯有廖家的事,看似无足轻重,实则剑指四大家族立足之本,千里之堤,恐有毁于蚁穴之忧。若要稳定局势,最好也是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杀了他们这几个始作俑者。
换言之,他们接下来要面临的可能就不是通缉,而是……真正的追杀。负责杀他们的人,极有可能是金丹期的真人。
殷渺渺不敢把所有期望寄托于天义盟的身上,比起被半路逮到不得不斗法,她选择自己挑地图。
计划的最后一环,就是埋骨之海。在那里,他们提前做了一些准备,希望能够对阻拦四大家族的追击有所帮助。
*
埋骨之海。
重回故地,相隔不过半年,但发生的事太多,忆起那日篝火下的对话,好若是前生之事。那时以为绝不可能做到的事,如今也都一一实现了,此情此景,很能引起人的感慨之心。
但是没有人说话。
他们六人盘膝坐在沙丘上调息打坐,静谧之中,每个人都尽力将自己的状态调至最佳。
马上会开始一场硬仗。他们不想死,所以不说托付的话,他们会努力活下去,所以也不必开什么动员大会。
他们六个人不是懵懵懂懂站在了这里,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同样的目标使得他们站在了一起,哪怕曾有龃龉。
巨大的红日悬挂在地平线上,迟迟不落,又似迟迟不起,不晓得是深夜就要来临,抑或是黎明总不到来。
风里夹杂着砂砾,吹到脸上像是剔骨剥皮。织有防御阵法的法衣不染尘埃,黄沙吹到衣服上就被轻轻弹开,从衣褶间流了过去。
黄沙滚滚,他们所在的地方从沙丘变成凹地,凹地又变成沙丘。
然后,追兵到了。
四大家族下了血本,来的两个金丹真人一个初期,一个中期,金丹期的威压一释放,在场的人就好比被一双巨掌牢牢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受死吧!”姓谢的金丹真人脾气火爆,二话不说就一剑刺去。
阵法被触发。
此阵乃是飞英《六合玄阵图》中核心阵法的初级模型,名为“六方阵”,即是东南西北上下六位各守一人,是一个防御性的阵法。
谢真人的剑气一出,阵法就被启动,无形的结界瞬息展开,挡住了呼啸而来的剑气。
“区区鼠辈。”谢真人在季真人面前丢了脸,大为愤恨,下一招就用了五成力。
金丹真人的剑气非同凡响,剑气呈扇形铺开,容不得人闪避。好在阵法的优点就在于以弱胜强,再强大的剑气被均摊到每个人身上后能造成的伤害也有限。
殷渺渺咽下了喉头的甜意,红线在神识的驱使下深钻进地下。
漠漠的黄沙下,生存着一种四阶妖兽——吞火蚁。
和所有的蚂蚁一样,它们单个等级不高,但集体行动,分工明确,犹如一支军队。作为火属性的妖兽,吞火蚁天生亲近火灵气,火属爆发,故而脾气暴躁又记仇,只要杀了其中一只,蚁军就会记住对方的气味,不依不饶追杀很久,是埋骨之海中赫赫有名的凶兽。
红线裹挟着殷渺渺的火灵气,就是最好的诱饵,原本白日里休眠的吞火蚁被浓烈的火灵气唤醒,成群结队地从黄沙下浮了上来。
殷渺渺一心二用,一边计算着吞火蚁的行军速度,一边激怒谢真人:“金丹真人,不过如此。”
谢真人怒极:“竖子找死!”话音未落,又是一剑。
季真人本来隔岸观火想看笑话,但此时却察觉到不对,他捕捉到了怒发冲冠的谢真人忽略的声音,脱口道:“且慢!”
太迟了。
谢真人的剑气已击中了吞火蚁的先锋部队,四阶妖兽的尸体从半空中掉落下来,好像一阵虫雨,嗅到同伴尸体气味的吞火蚁像是疯了似的,成群结队地从沙漠下飞了出来。
谢真人一挥袍袖,凌空踏步:“雕虫小技。”说着轻描淡写地挥了一剑,吞火蚁的队形溃散,被剑气扫到的吞火蚁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就失去了性命。
文茜眉梢一颤,召出五羽彩鸾。它清鸣一声,朝谢真人喷出了一口凤凰火,谢真人反手就是一剑。
然而,他小觑了凤凰血脉的力量,凤凰火焰的威力居然与他的剑气不相上下,两股力量撞在一起,这方区域的空气被挤压出去,气流涌动,火光呲呲闪现。
“此乃本族之物,我来对付它。”季真人一拍兽囊,一只巨大的黑色怪鸟窜出,它体型庞大,羽若钢刀,威风凛凛,“去!”
黑色怪鸟一抖双翅,羽毛如同箭矢朝五羽彩鸾射去。文茜脱口道:“小心!”
万支箭雨之中,五羽彩鸾仗着娇小的体型灵活地走位闪避,黑色怪鸟一时奈何不了它,但同样的,五羽彩鸾也因此被牢牢牵制住,无法分心支援。
谢真人三下五除二打散了吞火蚁军团,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耍什么花招。”
第68章
六方阵不是什么玄奥的阵法,亦没有变化万千的奥妙, 唯一的作用就是防御, 以守代攻, 以逸待劳, 只要六方人马各守其位,以筑基对抗金丹就不是痴人说梦。
谢真人出手试探了几次,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冷哼一声,选了文茜作为突破口。文茜不是所有人中修为最弱的, 但她身俱万兽图和五羽彩鸾,一旦身死,东西就能回到季谢两家手中,而阵法一散, 其余人不足为虑。
这一击, 他用了八成力道。
金丹真人的八分之力非同小可, 哪怕分散到六个人身上,还是使得文茜受了不轻的伤,缕缕鲜血从她唇边溢出, 滴落在了万兽图上。
图卷散发出幽幽的光, 一只大型妖兽的身形逐渐浮现在画卷上。
谢真人的眼珠红得滴下血来,差一点点,差一点点这万兽图就是谢家的东西了, 文茜这该死的小娼妇!
怒火和贪念折磨着谢真人, 让他挥出了惊天一剑。这一回, 不再是剑气,而是剑意。
杀戮的剑意,剥夺的剑意,死亡的剑意。
被剑意笼罩的文茜浑身僵硬,一动不可动。她的瞳孔放大,想要遗忘的记忆再度袭来。眨眼间,她回到谢家的水牢里,毒水腐蚀着她的血肉,双腿变成森森白骨,黑暗与绝望如潮水淹没了她。
不能反抗,不能挣扎,水牢里的“她”,沙漠里的她,都垂下了头,纤细的脖颈凹出可怕的角度,像是被人用力折断了。
故说,剑意无痕,却能伤人性命。
谢真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五羽彩鸾心知不好,拼着被黑色怪鸟刺中翅膀脱了身,飞到了文茜面前,以血肉之躯挡住了谢真人的剑意。
“啾——”它凄厉地尖叫。
殷渺渺压抑着咳嗽的欲望,她不是谢真人攻击的目标,但是剑意同样穿透了屏障击中了她,内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重重捏住,五脏六腑破裂渗出血来。
然而,文茜的情况更危险。没有时间多想,她冒着风险动用了魂术,狠狠刺入文茜的神识:“醒来!”
受到外部入侵,文茜的神识反条件地攻击了回去,纵然殷渺渺撤得快,也难免被她反伤,脑中一阵剧痛。
好在文茜的眼神马上恢复了清明,又一只妖兽从万兽图里冲了出来。
谢真人恼恨不已,他还不能自如动用剑意,一击不得手,下一招就要再酝酿一二了。
季真人沉吟少时,拍了拍兽囊,一虎、一豺、一狼窜了出来,与黑色怪鸟一起向文茜四面包抄而去。五羽彩鸾身受重伤,扑棱着翅膀想飞起来迎敌,却重重摔倒在地。
一阵黄沙吹来,埋住了它半个身体。
幸而队友给力,四个队友一人劫走了一只妖兽,不让它们攻击文茜。
季真人嗤笑一声,朝殷渺渺掷出了一只金环。蔡娥眼尖,口唇快速掀动:“这是驯兽环,小心了!”
驯兽?季家的态度真不是一般的傲慢啊。殷渺渺想着,试探地丢出了一个火球,火球本该绕过金环直奔季真人,但飞到半空突然转了六十度的弯,直直冲向了金环。
金环一口吞掉了火焰。
与脾气火爆杀气腾腾的谢真人不同,季真人笑眯眯道:“听闻小友有异火,融了我季家的金阳铜笼,不知与我这金环相比如何?”
“呵。”殷渺渺明悟,谢家看上了文茜的万兽图,季家看上了她的地火,这是有备而来啊,“狗改不了吃屎。”
此话一出,队友纷纷报以震惊的眼神。
殷渺渺遂知失言:“抱歉,我把自己骂进去了。”她笑了笑,“你想看的话,不如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