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你告诉他,我在漠北,与他两相遥望,各自安好,便是都好。
“娇吗?我没看出来。”陈良志叹道,“你听她信中所言,字字句句,心存大义。这般一个女子,便是皇后都做得。”
他本还有一句“你怎会觉得她娇”,可这一句还没出口,已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果然,一听“皇后”两个字,李卫风的脸都拉下来了。
当日李固硬压着李卫风娶张芬,原想着怎么也是高门贵女,又嫁妆丰厚,怎么也不算亏待李卫风。
孰料张芬得知自己被皇帝做媒许给了邶荣侯李卫风,哭得昏天黑地,又是嚷嚷着要上吊,又是嚷嚷着要投水的。虽然最后被张家给摁住,委委屈屈地嫁了,心里边却总想着自己本来是要当皇后的人。
李卫风长得也不差,眉目端正,相貌也英武。只和李固比,肯定是不及的。
李固若是皮肤白一些,便按着云京人的主流审美,也是个美男子。
身份不如,相貌不如,人又是个嘻嘻哈哈没正形的,不及李固天子威仪,凛凛堂堂。
张芬心里便百般看不上李卫风,李卫风又早对她有成见,且心知肚明,十二秀女皆被赶出宫,张芬搅事的可能其实是最大的。
两人被压着成了亲,度过了新婚几日之后,很快便矛盾重重,两看相厌,竟成了一对怨偶。
李卫风生气,跑去宫里跳脚骂皇帝。皇帝理亏,叫他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默默地擦了脸,果真送给了他十个美人。
张芬知道,当时便摔了杯子,又闹着要将十个美人都提脚卖了。
张拱得知,将张芬的父亲叫过去一顿臭骂,张芬父亲又将张芬母亲喊去一顿臭骂。
张芬母亲匆匆赶去邶荣侯府,对张芬一顿臭骂。
“皇帝御赐,你敢卖!”她说,“李子义若休了你,丞相府也没有容你的地方。你祖父说了,再闹,送你去保崇庵修行去!”
张芬生于权势,长于权势,依权势而活,之所以敢种种作闹,所依仗者,不过祖父之势。
祖父的话对她,比圣旨还管用,忍气吞声地不闹了。
这些事俱都发生在李卫风新婚还不到两个月。随即张芬忽然身子不适,大夫请了脉,恭喜李卫风:“侯夫人已有孕。”
李卫风也老大不小了,以前一直打仗,他又只在外面浪荡,不往家里放人,也没个侍妾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突然知道要当爹,懵过之后,也还是欢喜的。
两夫妻勉强和睦了一阵子。
待张芬呕起来,又开始作闹。日日哭难受,说是美人们妨了她。
她仗肚行凶,李卫风虽气恼也无奈,干脆在外面又置了个宅子,把十个美人都搬了过去。又把他那些家丁一并也都带走了。
那些家丁都是缺胳膊断腿的老兵,张芬从嫁过来就嫌弃,一直嚷嚷要李卫风将他们安置到庄子上去。
李卫风怎么肯,还大声呵斥了张芬,两夫妻为此颇不愉快。府中气氛亦阴郁,管家吴三甚至来请辞过,主动说要带大家去庄子上生活。
李卫风怒道:“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可待大家伙一起搬到了新宅子里,气氛突然为之一变。内院里温香软玉,外院里令行禁止,竟是一派和谐。
李卫风原先是两头跑,渐渐贴身的东西全都搬到外宅去了,每日下了朝回“家”也是回那里去。只休沐日才去看看张芬,见她平安无事,便放心回去了。
张芬根本也不想与他过。
身边人劝,张芬道:“怕什么,我堂堂丞相嫡孙女,又不靠他活!”
何况现在孩子都有了,若生出来是男孩,更是可以连李卫风的面都不用见了。
李卫风不来,她乐得逍遥。
整个邶荣侯府,都为张芬所占。
李卫风嘴上虽说着“我有个十个美人,快活得很”,可他自己拿命挣出来的侯府竟都回不得,天天拿个外宅当家。怎么都不是个正理。
这破事闹得,成了云京人的笑谈。
连皇帝对李卫风说话都十分的低声下气。
“七哥,是我不好。”
“七哥,莫恼。”
“七哥,咱们喝酒。”
“七哥,我再给你个大些的宅子吧。”
而这件事论起当初,陈良志是皇帝帮凶。
陈良志说错话,颇有些讪讪,赶忙转移话题:“那个……我新得了一坛好酒,还没开封呢,就等你了。走走,去我府里喝两盅。”
李卫风想起当初这混蛋跟十一联手,摁着他头娶张芬,就气不打一处来,恼道:“不去!我回家去,我家里十个美人等着我呢!哼!”
出了宫骑上马,亲兵提醒他:“侯爷,明天休沐了,今天该去府里了。”
李卫风顿时一僵。
第87章
张芬生了个女儿,她母亲又来说她:“得有儿子,便现在不靠着李子义,将来老了终归是得靠儿子的。还得生。”
送走母亲,张芬对婢女说:“母亲脑子比父亲和祖父清楚得多了。”
她说:“祖父父亲一味说教我,想让我三从四德循规蹈矩地遵守女则。真是,他们男人家看到女人就希望女人都听话。也不想想,李七因张家权势而娶我,我便不温良恭俭让又如何?看我过得多么痛快畅意。整个云京,谁比得了我?”
“反之,我便是真的规规矩矩小意温柔地服侍李七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张家盛时,不过给李七锦上添花,张家有一天若倒了,李七难道会因为我温柔就继续捧着我疼着我?我反正是不信的。”
“我好好一个皇后,不知道被哪个贱人连累得没了。嫁个土鳖似的军汉,我不委屈?我既然不是靠着他活,干嘛要委屈自己过得憋屈?我又不傻。”
“我什么都有,只差一个儿子了。且待我生个儿子吧,大门一关,自己逍遥过日子,连爹娘都管不着我。”
张芬便要李卫风回来与她合房。
连皇帝都劝李卫风:“七哥,子息事大。你这侯府爵位,总得有儿子继承。”
李卫风总觉得皇帝是报复,当年,他也跟皇帝说过“子息事大”,如今轮到自己了。
但身边的人都这么劝他,一个人很难去违抗世间的主流观念,李卫风无奈,便每个休沐日回府去。
孰料张芬一直未能再孕,李卫风便只能一直按时回府与她合房。
感情不合的夫妻,常常这事上也不谐。
张芬不喜李卫风身体坚硬,一块块肌肉隆起吓人,更不愿意见到那些刀疤伤痕,行房时不许李卫风脱衣服。
男人本是一撩即硬的,李卫风愣是叫张芬折腾得硬不起来。
张芬便怨他不中用,又跟母亲抱怨。
她母亲没做成皇帝的丈母娘,心中有怨,也颇有些看不上女婿这河西土包子,闻听之后更是不喜,不免又与要好的妯娌私下里说:“原是不怨我家芬儿的,男人不中用,还能怪女人了?”
李卫风“不中用”之名就传了出去。
待李卫风知道,简直无语问苍天,悲愤至极。
明明十个美人都能证明他“中用”!
亲兵一提醒,一想到今天又要去邶荣侯府见张芬,李卫风就头皮发麻。
“不去。”他烦躁地说。
亲兵说:“那不好吧……回头夫人又闹。”
李卫风更烦,瞪眼睛:“让她闹去,我不是‘不中用’吗?既不中用哪来的孩子!要有了孩子,全云京人都得觉得我头上绿了!”
他越说越生气,马头一拨,转了个方向。
“侯爷,家在这边呢!”亲兵忙喊。便是回外宅,也不是那个方向。
李卫风却点了两个人,道:“你,还有你,你们回去拿东西,我在城门等你们,咱们出城打猎去!”
亲兵无奈,只得和另一个一起回府了。取了家伙什赶到城门,堂堂邶荣侯大剌剌坐在城门口小摊的木凳上,和几个亲兵一起吃肉饼吃得正香。
这样子要被府中的主母看到,又要骂他了。
两个亲兵跳下马:“饿死了,可有我们的?”
旁人递过来还热乎的肉饼,待这两人也吃饱,一伙人背弓上马,出城去了。
蒋敬业也觉得不对。
他跟着李固不少年了,对李固十分熟悉。李固要他将那和亲的公主带回来也没什么,但用了“迎”用了“还朝”,便让他敏锐地觉出来点什么。
离开紫宸殿后,他特意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了胡进。
“蛮头!”他招呼了一声,“下值了?”
“哟。”胡进笑嘻嘻地说,“侯爷怎么还没走?”
蒋敬业一脚踹过去:“侯你大爷!”
胡进灵敏地跳开,看不远处有个文官朝这边看了一眼,忙道:“别闹,人看着呢。”
文臣里面他们的人少,大多是云京旧党的人。蒋侯爷和胡统领立刻肃然起来。
一个严肃道:“去我府里喝酒。”
另一个也严肃道:“正想呢!”
远远看去,一本正经的,仿佛在讨论什么朝堂大事似的。
待到了蒋敬业的府里,提前回来的亲兵早前通知了厨下已经整治好一桌酒菜。
蒋敬业府里美人多,他刚得了一班前赵贵人家中豢养的家伎,也唤出来,又歌又舞的,颇让胡进开眼界。
待喝得差不多,让这些人都退下,蒋敬业提起了谢玉璋:“那个宝华公主,还挺厉害。”
“唉,是呀。”胡进感慨,“我是真没想到,她那样一个女郎,竟做得出这样的大事。”
蒋敬业惊讶:“你见过她?”
胡进道:“当年她去漠北,是陛下奉了老大人的命护送去的。”
蒋敬业更惊讶:“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时,你当时……”胡进回想了一下,“好像换防去西边了?应该是,我记得我们送完公主又把寿王和五皇子送到凉州,由三郎接手,就去了西边,对,是在西边。”
蒋敬业道:“这么说,陛下和宝华公主认识。”
胡进搁下酒杯,叹道:“何止是认识。”
蒋敬业道:“蛮头,有什么我该知道的?”
胡进今天从紫宸殿出来,便有心想找蒋敬业。不想蒋敬业和他心有灵犀,竟在等他,可知是个有心人。他们都是李固身边最亲信的人,便道:“不该说的我不能说,我只提醒你一个事。”
蒋敬业道:“你说。”
胡进说:“此番,最好是能依陛下的意思把公主带回来。刀兵无眼,便万一带不回来,也千万注意别误伤了她。你别多问了,我只能说这么多。”
蒋敬业明白了。他低头想了想,说:“她和亲过去得有六七年了吧?”
胡进感慨:“是啊,一转眼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蒋敬业问:“这么美吗?”
胡进道:“美!”
蒋敬业不禁神往。
胡进一看就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别他妈胡思乱想了,不是你能想的人。”
蒋敬业辩解道:“我自然知道,我就想想而已。”
蒋敬业有个毛病,他管不住裤裆。大家都知道。
忽然有人来报:“侯爷,有位林大人求见。”
蒋敬业问:“哪个林大人?”
仆人递上名帖,蒋敬业接过来一看:“林谘?他谁啊?”不熟。
胡进咦了一声,接过名帖看了一眼:“是中书舍人林谘林仲询吗?”
蒋敬业对胡进刮目相看:“蛮头,你现在厉害了!”
“操咧!”胡进痛苦骂道,“陛下按着我的脑袋让我背下来的!你知道有多少人名和官职吗!!”
蒋敬业哈哈大笑,说:“你先喝,我去见见他。”
说完去了,时间倒也不长,便回转了。
“送了我一幅古画,托了我一件事。”蒋敬业说,“你猜什么事?”
胡进根本不用猜,直接道:“叫你帮他找他妹子。”
“咦?”蒋敬业说,“这你都知道?”
“这个林氏,陛下赞过她。”胡进便把林斐的事告诉了蒋敬业。
蒋敬业说:“这个林仲询生得十分好看,他妹妹应该也是个美人。”
胡进说:“行,这个你可以想想。”
屁股还没坐热,仆人又来报:“杨二郎来了。”
“咦,快请他进来。”蒋敬业高兴地说。
杨怀深来了一看,道:“好啊,你们两个喝酒居然不喊我!”
仆人已经过来添了酒杯食箸,杨怀深一起坐下,蒋敬业道:“你怎么来了。”
杨怀深道:“当然是找你有事。”
蒋敬业笑吟吟道:“真不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杨怀深道:“呸!”
杨怀深原有个未婚妻。当时因他决意要去河西历练,杨长源同亲家说好,待他在河西待个一年半载回来再成亲。
杨怀深的准岳父只以为他是去河西镀金,自然乐得女儿出嫁时女婿身份更高,一口答应了。
不料之后云京便是兵祸,杨怀深回不来,云京人更是受了大罪。
岳家家破,他那个未婚妻死于兵乱。
在谢玉璋的前世,这女子也是因为惊闻娘家遭了兵祸,惊惧之下难产身亡的。
杨怀深回京,已经二十好几,还没新妇。近日里,杨家正忙着给他说亲。
说哪个他都不愿意,气得杨夫人直拧他。去跟丈夫告状,丈夫却说:“他大了,有主意了,且听听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