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天光让整个花园餐厅毫无遮拦,站在天光底下看犹他颂香的不止苏深雪一人。
桑柔正站在地势较矮的餐厅门口,脸朝映着犹他颂香和苏珍妮的那扇窗。
桑柔十八岁,苏珍妮也十八岁,多好的年华。
该死的,这都要怪犹他颂香,苏深雪背过身,打算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前往洗手间途中,苏深雪看到站在回廊一侧的身影,正午温度飙高,他已脱去外套,着白衬衫,脸朝着她方向,逆光而战。
周遭就只有他和她。
他站立不动,她朝着他方向移动,两人身影逐渐拉近,十几步后,她清楚捕捉到他的眼神落位。
他在看她,眼神淡淡。
然,她和他已经分开半个多月。
苏深雪目光从犹他颂香脸上移开,直直望向前方,三步、四步、面无表情,和他擦肩而过。
身后没有追上来的脚步声,苏深雪松下一口气,与之并存地是失落感。
打开洗手间门。
对着洗手间镜子发呆,她是想到洗手间来透气的。
花园透气不行,角落透气也不行,任何没有封闭的空间透气都不行,说不定她望着某种事物发呆的样子就变成街头小报、坊间、网络的“缅怀典礼上,女王和首相全程无眼神交流,有人还看到女王独自一人暗中垂泪。”
时间静静在幽闭的空间流淌着,木然,暗淡,了无生趣。
苏深雪对着镜子深深呼出一口气,对着镜子,微笑。
她要把这微笑保持到回到餐厅,面对那些孩子。
微笑,打开洗手间门。
忽然挡在面前的身影让苏深雪倏然收起嘴角的笑容。
该死的!白透气了。
板脸,想越过犹他颂香。
犹他颂香臂展一横,就牢牢挡住她去路,还顺着手劲,把她推到植物迷宫入口处。
苏深雪背刚触及植物墙,那道灼灼气息就迎面而来。
灼灼气息夹杂着黯沉声线:“这就是首相夫人给出差半个月的首相先生的待遇?”
这么说来,他也意识到他们分开半个多月了?忽地,聚在心上的那股闷气越散越开。
抿嘴,眼睛瞅别处,就不瞅她。
“通电话还是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落于她后腰处的手一发力,她整个身体就被动贴向他,“怎么就翻脸了?嗯?”
两张脸近在咫尺。
青草味很浓,很好闻。
细细想,其实他也没做错什么,还有……鸣炮时,他不是没回头了吗?
抿着的嘴角松开,低声说:“没。”
“没什么?”他语气咄咄逼人。
“没……没翻脸。”
“还说没翻脸,刚刚在走廊,女王陛下的行为算什么?”
左顾右他,说“首相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就平常而言,犹他颂香一本正经找她都是有事情。
他的手稍微松开一点,眼睛在看别处,片刻,说了句:“即使什么事情都没有,也不能在某个地方等你么?”
真的吗?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就单纯在那里等着她吗?
或许……或许,他也像她那样,心里老惦记她在戈兰而他不在戈兰这件事,为这件事闷闷不乐着,一天两天三天,度日如年,伴随时间囤积恨不得飞到他面前,就单纯想要一样:瞅瞅他的脸,听听他的声音。
会是那样吗?
苏深雪一颗心砰砰跳着。
“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她得需要耗费多少力气,才能让自己的声音一如既往。
可即使花上那么大力气,她还是没能遏制住自己在微微发颤的声音波动。
沉默,片刻。
“两点半,在房间等我。”他说。
啊?
苏深雪弄不明白犹他颂香话里头的意思。
想了想,再想了想,问:“你来找我,是想告诉我,让我两点半在房间等你吗?”
嘴里是这样问的,心里却是在请求着:不是,颂香,快回答不是。
“嗯。”
他说“嗯”了,他是因为有事情才找她的,不是别的,没有别的。
“什么事?”她问。
“我有一件事得和你谈一下。”他说。
从犹他颂香回话语气判断,这件事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不能在这里说吗?”问。
“事情有点复杂……得花上一点时间。”他回。
苏深雪轻轻推开犹他颂香。
两人肩并肩走在回花园餐厅的回廊上,忽地,苏深雪想起什么,放慢脚步。
苏深雪放慢脚步,放慢到和之前桑柔差不多的脚步节奏。
午后,回廊只有他和她的脚步声,三分之一的回廊,她被犹他颂香越拉越远,两人之间被拉开的距离目测也就十米。
但就是那十米,让苏深雪生生生出,她在银河这一头,他在银河那一头。
她被他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站停,呆呆看着他的背影。
颂香,你没发现吗?那个在陪着你走的人走不动了。
很久很久以后,犹他颂香依然记得,站于那个午后回廊上的苏深雪。
午后的回廊,忽然间,周遭变得安静了起来,一种异于寻常的安静,叫了一声“深雪。”无应答,侧过脸去,人没了。
人去哪里了?苏深雪去哪里了?一回头,就看到了她。
她死死的,定定的,远远的立于那里。
他冲着她说了声“苏深雪,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无回应。
心里烦躁莫名,再喊了一声“苏深雪,还不快过来。”
还是无回应。
跑近,跑回到她面前。
那双眼眸,宛如死寂,似这世间万物似乎被她排拒在外,连同他。
她一张脸比平常任何时间都来着苍白。
犹他颂香听到从自己口中叫出的那声“苏深雪”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细细窥,透着讨好。
她垂下眼帘,他等着她掀开眼帘,看他,等着自己的身影映在她眼眸底下。
但迟迟等不来。
她一直垂着眼帘。
忽地,有一些些慌张。
一些些让他很不习惯、很不舒服的慌张。
伸手,把她抱在怀里。
不知所云,说了一句“身体不舒服吗?”
怀抱着的躯体了无生趣。
犹他颂香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于非常憎恶这种感觉。
贴着她的耳垂,轻轻唤“深雪。”
那声“深雪”宛如魂灵召唤。
怀里头的人,动了一下。
☆、吻之初体验
肩并肩走在回花园餐厅回廊上,这次, 苏深雪没故意慢下脚步, 反而是犹他颂香的脚步稍微慢了些。
剩下三分之二的回廊,她和他都显得心不在焉。
回廊尽头,怕她不记得, 他又叮嘱了一句:“两点半, 在房间等我。”
点头, 他往他的方向, 她往他的方向,几步后,传来一声“苏深雪。”回头,犹他颂香正看着她。
“有事?”问。
“要不要……我给医生打个电话?”他和她说。
摇头,苏深雪回走。
又几步,有脚步声追来,她被揽进一个怀里。
“我送你。”犹他颂香揽着她,以不容置疑的语气, 说。
这里距离她所在餐厅也不过数百步距离。
“你就当这是出差半个月的首相先生想制造和首相夫人亲近的机会。”犹他家长子有一手窥探人心的本领。
很奇怪, 老师,刚刚明明觉得这个世界因为他把她落在那里而失去所有色彩, 但这刻,却因为他这句话,天空湛蓝,芳草连天。
犹他颂香强行揽着她往餐厅方向。
餐厅门口,怀揣着丝丝不安, 苏深雪问了犹他颂香,待会想和她说的事情是什么。
他用手掌心贴了贴她脸颊,说:“女王陛下,这几天是不是睡不好,也不知道私底下,孩子们会不会管你叫熊猫眼女王?”
“是什么事情?”固执追问着。
他笑了笑,说是一件小事情。
好吧,还有半个多钟头就到两点半,要是他口中的“小事情”惹恼她的话,她这次真不理他了。
几步之遥,何晶晶一脸焦急,显然,她上洗手间超时了,一群孩子在等着她,她是女王,不守时的女王不是好的榜样。
“我走了。”苏深雪说。
犹他颂香瞅着她,以一种极少见的专注眼神,和他摆手,几步,回望,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想了想,两个大跨步,站停在他面前。
“怎么了?我的女王陛下。”他温柔询问。
打算和他说的话堵在喉咙口,憋得她脸通红,张了张口,还是没能说出,心里恼,抬起手,把他整齐的发型弄乱,以为把他的发型弄乱一点,就会不那么吸引女孩们,但,弄乱了还是漂亮。
几撮碎发经她一拨弄,垂落于他额前,随性、张扬、浪漫,像……才华横溢的摇滚歌手。
很久很久以前,她盼着能成为摇滚歌手的女友来着。
苏深雪在心里大大叹了口气。
“以后不要对那些女孩子们乱献殷勤!”以一种大大咧咧的语气说出,一颗心却是跳得厉害。
“我可没有。”犹他家长子眼神无辜极了。
“还说没有,”苏深雪顿脚,“你都把苏珍妮迷成什么样了。”
不仅是苏珍妮,还有……桑柔。
犹他颂香做出抚额状,以眼神传达对于她言论感到极度无聊。
“苏珍妮可是我妹妹。”苏深雪恶狠狠的说。
迄今为止,苏珍妮没对她使过坏,充其量,那也只不过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
“苏深雪,就像是说的,苏珍妮是你妹妹,正因这样,我不得不花一点时间听她说她的前男友们。”犹他颂香语气别提多无奈了。
是那样吗?这解释苏深雪还是可以接受的,不过……还有个桑柔,又何止是桑柔。
“总之,总之不要对女孩们女人们乱献殷勤就对了,要知道……”垂眼,“要知道你是有夫之妇,有时候,也许你的无意之举,哪怕……哪怕一个善意的微笑,都有可能导致让女孩们,女人们心碎的结果。”
说完,如释重负。
“明白。”这番话得到犹他颂香的回应。
真明白?抬起头。
“女王陛下,”犹他颂香指着餐厅,“孩子们都在等着你。”
两点十分,餐会结束。
苏深雪以何塞宫主人身份对前来参加缅怀仪式的来宾简短致谢。
来宾按指定路线陆续离开,苏深雪看到桑柔和李庆州往医务处,犹他颂香和外长正在花园一角低声交谈。
两点二十五分,苏深雪提前回房间,让苏深雪意想不到地是,犹他颂香比她更早出现。
这还是头一遭,首相先生忙得很,约会总是踩点到,这位数据狂人也号称,不会把时间花在等人上。
看着站于窗前的犹他颂香,苏深雪心里微微一沉。
犹他颂香不仅早到,还很体贴为她挂外套。
挂完外套拉起她的手,打开花园阳台门,让她坐在雕花双人椅上,他再挨着她坐下。
“是什么事情,说吧。”苏深雪看着层层叠叠的花园园林,看着满目千红万紫。
犹他颂香手盖在她手背上,轻轻唤了声“深雪。”
也许是他的声音比以往更为柔和,也许是这午后的花香和微风让人昏昏欲睡,导致于苏深雪从犹他颂香口中听到,发生在叙利亚偏远村落的那场集体婚礼让她以为这是在道听途说。有人在机缘巧合下走进那处于硝烟中的学校操场,见证了乔装打扮成阿拉伯商人的青年为挽救陷于魔爪中的少女,成为这位少女的新郎,熊熊篝火中,青年和少女为彼此戴上婚戒,他们在狭隘的房间度过新婚之夜,再历经重重险阻,坐上那趟通往光明的列车。
故事在这里划上句点,但苏深雪总觉得还欠一些什么,比如——
“最后,乔装成阿拉伯商人的青年和逃出魔爪的少女过上了幸福生活。”
恍惚中,苏深雪听到自己的声音轻飘飘问了句“后来呢?”
回应她地是沉默。
“后来呢?”稍微把声音提高一点。
还是沉默。
怎么不说话了?刚刚可是说了不少。
没想到犹他家长子还很有说故事的天赋,她都被带到那个有熊熊篝火的学校操场,甚至于,透过火光,她依稀见到互换戒指的阿拉伯青年和楚楚可怜的少女。
扯了扯他的手,意思是想让他快点说下去。
回应她地是一声“深雪。”
不!不要!
“不,不要叫我。”女人尖锐的声音打破静寂的午后时光,直把她吓得从椅子上站起。
她站着,他坐着。
一个冷颤,苏深雪明白过来,那把她吓得一下子从椅子直接站起的声音来自于自己,而……而乔装成阿拉伯商人的青年不是别人,是她的丈夫。
呵。
看看,她多傻,居然把发生在叙利亚偏远山区的那场集体婚礼听得津津有味,为什么在看到那女孩那双小鹿般的眼眸会慌张,原来是这样。
女人的敏感天性真是一种可怕的存在。
她的丈夫去了一趟叙利亚,带回一名叫桑柔的少女,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他和那叫桑柔的少女举行了婚礼,作为妻子的她,连反对机会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