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虽然我没读过几本书,但也知道,野兽和人类最大的区别是,野兽没有人性。很明显,你是有人性……你是人类。”
他看我一眼,冷漠地笑了一下:“滚。”他转过身,径直用手指碾灭烛火,“在我没反悔之前。”
传说中毫无人性的蛇,是个有独立思维的人,发现这一点,我怎么可能离开?
我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说:“我想留在这里!”直到找到解救父亲的方法。
“荒谬。”他说,“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接下来要说的话,绝对是我这一生的羞耻之最。我稳住颤抖的双手,揉了揉发红的面颊,走到他的面前。即使周围光线昏暗,也能感受到他冷漠而怀疑的目光。我的心跳快疯了,怦怦怦,简直能震破耳膜。硬着头皮牵起他的手,那滑腻而冰冷的触感令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为了父亲,我必须这样做:“我确实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梦中人。”
他的眼神是金黄色的寒冰。很明显,他不相信我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信。
不行,不行。除了握手,还要更亲.密一些。
吻他?
他虽然五官美丽,脸颊两边的黑色鳞片却密集而骇人,没有哪个女孩会愿意亲吻这样的一张脸,没有。
但是,我必须豁出去。
在他冰冷的注视下,我僵硬地说:“我、我是为你而生……”说完,将他推到墙上,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踮脚亲吻了上去。
碰到他双唇的一瞬间,恐惧和羞涩在胸腔汹涌地回荡。我完全不知自己是该先恐惧,还是该先羞涩……很快,他的反应就冲淡了我复杂的情绪。他猛地将我推开,无措地用手捂住嘴,双颊浮起淡淡的红晕。是的,我能确定,他脸颊上的粉红色是红晕。
他近乎凶狠地盯着我,是一头暴怒的兽。我后退两步,以为他会拎起我的后颈,将我丢出城堡。但他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唯一的楼梯走去。
这是……同意我留在城堡了?
我犹豫一下,跟了上去。
奇怪的羞涩还滞留在心中……这可是我的初吻。正胡思乱想着,他忽然开口说道:“蓝伯特。”
“啊?”我茫然。
他却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过了几秒钟,我才明白过来,那是他的名字,连忙说道:“罗莎琳德。”
他一言不发。
等下,“蓝伯特”寓意着“光明”,名字的主人却形似蟒蛇,久居在阴森不见天日的城堡里。
……真是讽刺。他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女巫会给他下这样恶毒的咒语?
不知不觉间,已走到城堡的三楼,这是一个“凹”字型的走廊,两旁是各式各样的房间。我已尽力压抑着好奇,但还是被那些华丽而宽敞的房间吸引了。这些房间以前是用来干什么的?有人住在这里吗?还是说,这座城堡,只属于他一人?
他领着我来到一间卧室。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卧室就是有床的房间,这间卧室却有书房、浴室和更衣室,还有一个种植着玫瑰和月光花的露台。
“你住这里。”他说,转身准备离去。
“等下……”我叫住他,“谢谢你。”这句话是真心的。找到解救父亲的方法后,我一定会尽全力破解他的诅咒。就是不太可能爱上他……
“不必,记住你说的话。”他头也不回,声音低沉而冷冽,“拯救我。为我而生。”
第3章
一转眼,过去了两天。我发现这座城堡不止它的主人奇怪……这座城堡本身也挺诡异的。它像是有生命。晚上睡觉时,我能听见有人在耳边细声低语,但一睁开眼,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又消失了。
一来二去,我被折腾得有点神经衰弱,更令人焦虑的是,我翻遍了这层楼的书房,也没能找到解救父亲的办法……我开始怀疑住进城堡,是否一个正确的选择。
这日,我洗漱完毕,正要去书房继续翻看昨天没看完的书,刚一开门,就看见一张邀请函飘落在地。
那是一张浅金色的邀请函,散发着昂贵香水的气味。我捡起来,鬼使神差地放在鼻端闻了一下。那天,我似乎在蓝伯特的衣领上,也闻到过这种气味。
拆开一看,里面没有称呼,也没有客套,只有一句话:
今晚七点,大厅见。
甚至没有落款。
我拿着邀请函,头脑混乱一片。尽管过去了两天,想起那人身上冰冷而滑腻的黑色鳞片时……心脏还是会发抖。
我是真的害怕他。
将邀请函塞到枕头下,我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不知是否我的错觉,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我听见他们说:
“她好像不想看见主人的邀请函……”
“主人连称呼和落款都没写,太傲慢了,她肯定是不高兴了。”
“你们都不懂女人。她一定是觉得主人不够有诚意,竟然没有亲自上门邀请。以前主人还是王子时,那些女人都是这么抱怨的!”
……
我有些头疼地捂住额头,这些声音到底是不是我的幻觉?
因为这封邀请函,我没心思再去书房,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静静地思考晚上该怎么办。
傍晚时分,天空变成深蓝色的海洋,卷起玫紫色的潮汐。我靠在沙发上,焦虑地看着书,时不时地看向房门。
正好这时,座钟指向六点钟,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我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本以为会看见蓝伯特,却看见地上躺着一条玫瑰色的长裙。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华美的一条长裙:玫瑰色的轻纱笼罩在浅紫色的绸缎上,繁星般的钻石和橄榄叶状的黄金,交织在蓬松的裙摆上。没有鲸骨裙撑,裙子是由层层叠叠的、厚重却轻盈的白棉布撑起。
这是……给我的?
我看了这条裙子两分钟,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漂亮裙子的诱惑,把它抱进了房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如果父亲的病和蓝伯特无关,那我欠他的人情可太多了。以后一定要找时间还给他。
穿上长裙,我走到等身镜前,将手伸到背后拉上拉链,戴上两条长长的丝绒手套。这条裙子太大了,必须站远一些,才能看见镜中自己的全貌。
莫名地,我想起过世已久的母亲。村里的老人都说我长得像母亲,但母亲长什么样子、因何去世,他们却只字不提。
七点钟整,再度传来敲门声。我一下站直,愣在原地。直到第三下敲门声响起,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应该过去开门。
打开房门,蓝伯特站在门口。两天过去,他的气质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再像初见那样森冷阴沉——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伪装。他穿着漆黑金扣的礼服,领子敞开,露出褶皱繁复的衬衣。看见我,他微愕了两秒,然后转头望向别处,冷漠地说道:“晚餐好了,下来吧。”
我有些迷惑:这么大费周章,只是想和我吃一顿晚餐?
点点头,我提着裙摆准备下楼,他却一把扣住我的手腕,简洁地命令道:“手给我。”
走廊壁灯是暖黄色,这次我将他的手掌看得清清楚楚。他不仅手背覆着盔甲般的黑色鳞片,指间还有一层透明的皮膜,指甲像蜥蜴那样尖利。后背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自我安慰着,亲都亲过了,现在不过是牵个手,怕什么……
我抿着唇,赴死一般,将手放进他的掌心。
还是那么冰冷,那么滑腻,我打了个小小的冷战。他沉默地收紧手,牵着我走下楼。
走进大厅,我顿时愣住:新鲜的玫瑰花堆满长桌,白色长烛放置在首尾两端,桌上有冰镇的香槟、熟透的水果,还有来自深海的大虾,鹅肝外焦里嫩,庞大的熏火腿占据半个桌面,中间是一盆黑松露熬制的奶油浓汤……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丰盛的晚餐,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蓝伯特走过去,拉开一条椅子:“请。”说完,他却走到壁炉那边坐下,翘着腿,神色平淡地看书。
我愣了一下,没见过这么请人吃饭的。想了想,问道:“你不吃吗?”
“你不会想和我一起用餐。”他说。
“一起吃吧……”我说,“你这样,我怎么好意思用餐?”
他合上书,瞥我一眼:“你确定?”
“确定。”
他随手将书一扔,走到我的面前坐下,拆开餐巾铺在膝盖上:“希望不会影响你的胃口。”口吻倒是彬彬有礼。
接着,下一秒,他的动作震撼到我:他竟然直接拿起那只半米长的火腿,用牙齿粗暴地撕咬下一块肉,面无表情地嚼了起来,仿佛一只咬住羚羊后颈的猎豹。
我怔怔地看了半天,才想起来用餐。见我端起汤碗,他用腿上餐巾的一角拭了拭唇角,对着松露浓汤一扬下巴:“方便的话,给我也盛一碗。”
这种颐气指使的态度……倒是挺像王子的。我依言照做。
他喝汤时,安静不少,只是没喝几口,就忍不住伸出舌尖,像动物一样舔起来。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视线,他放下碗,淡淡地开口说道:“我被女巫诅咒,若是不能找到一个真心爱我的女子,外形、性格,乃至生活习性都会越来越像动物。她说我的性格狡诈,于是给了我蛇的鳞片,又认为我冷血善变,给了我蜥蜴的眼睛和指甲。若是下一个春天到来时,还没人愿意爱我的话,我会变成一头四不像的怪物。”
突如其来的坦白,令我内心震动。
其实想想,他可能和我一样病急乱投医,一样绝望:我选择住进诡异的城堡,寻找解救父亲的办法;他选择相信陌生女子的胡言乱语,只为抓住破解诅咒的希望。某种程度上,我和他是同病相怜。
假如爱上一个人,就像是按下一个开关那样简单,那我肯定毫不犹豫地按下去。反正人的一生,不可能只爱一个人。破解他的诅咒后,我就能名正言顺地请他解救父亲了。
可惜的是,爱人或被爱都很困难。我不知该怎么接话,一时间,餐桌的气氛陷入凝固的沉默。
用完餐,他低垂着头,两根手指的指腹摩挲着餐巾,似乎在思索什么。
许久,他抬起头,覆着黑色鳞片的修长的颈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想请你和我跳舞。”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短篇,但还是想看大家评论_(:з」∠)_
第4章
“……我不会跳舞。”
他皱皱眉:“什么舞都不会?”
“是的。”我一脸赧然,“我出身乡村,父亲是木匠,没读过几年书,母亲……没人告诉我母亲是谁,但想来,她的家境和我父亲差不多吧。”
本以为他会嘲讽我的家境和无知,谁知,他垂头思索了片刻,抬眼说道:“这些都不是问题。不会跳舞,我能教你。问题是,你是否愿意与我共舞。”
我这时才发现他的眉骨高耸,眉毛和眼窝的位置极近,当他凝神看向一个人时,会有种强烈的侵略性,让人无法抗拒他的眼神和问话。
我承认,这一瞬,我忽略了他脸上可怖的鳞片,被他美丽而深邃的眉眼吸引。
“我愿意。”只是跳舞而已。
“跟我过来。”
他将餐巾扔到餐盘上,站起身,朝我伸出一只手。或许是因为他的坦白,或许是知道他本质是人类,这一次,我不再像之前那样反感和抗拒。
我握住了他的手。
他带我来到城堡的空中花园,这里的天空依旧铅云密布,周围却繁花似锦,满天星似的撒满了深红、嫩黄、浅紫、纯白的单瓣小花。头顶上是断裂成两半的石桥,桥墩爬满湿腻的青苔,瀑布般的夜雾从中倾泻而下。花园的前方有一个观景台,站在那里,能眺望到远方朦胧的山脉。
“……真美。”我由衷地称赞道。
他走向观景台,双手撑着栏杆,淡淡地说道:“如果你认为日暮途穷是一种美的话。”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理解,摇摇头正想解释,他却将一根手指压在自己唇上,同时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
魔法般的事情发生了,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羽管键琴和小提琴的合奏。结合周围的景色,简直就像是童话里的场景一般。我努力分辨着音乐的来处,提着裙子,想去花园的深处看看,蓝伯特走过来,扣住我的手腕。
大概是习惯了他掌心的温度,他的皮肤不再冰冷得那么突兀。男性和野兽的气息同时包围着我。我心跳得飞快。他低哑而冷冽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罗莎琳德。”
手心莫名渗出汗水,竟然不是冷汗。我僵硬地应道:“蓝伯特。”
“手像这样举起来。”他举起一只手,动作流畅而优雅。不等我照做,他拿起我的手,一根一根手指地摊平,贴在他的手掌上。他的动作如此雅致,手却像爬行动物般丑陋可怖。看着他的手紧贴着我的手掌,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看着我。”他低声命令,“绕着我旋转。”
奇怪,太奇怪了。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跳舞,我发现男女一起跳舞,简直比接吻还要亲密无间,也不知那些热衷交际舞的淑女,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和陌生男人跳舞的。
旋转完毕,他扣住我的两只手,像摆弄木偶一般操控着我的动作。我头脑一片空白,完全是下意识地跟随着他的动作。
很快,一支舞就结束了。刚好此时,夜幕降临。他低垂着眼,凝视着我的双眼,忽然开口说道:“我曾和很多女人都跳过舞。”
这句话宛如一盆冷水把我浇醒。
什么意思?他想告诉我,他曾经多么受欢迎吗?还是想和我说,他从前的身份多么炙手可热,多么高不可攀,不是我一个乡村女孩可以妄想的……一时间,我的脑袋乱糟糟的。最后,我有些赌气地想,如果不是同情他的遭遇,想帮他破解诅咒,根本不会和他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