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些不安。这里的情形比我想象得要严峻太多。真不该冒失地来到这里。转身想离开,同一时刻,隐藏在黑暗里的生物发动了攻击,一条粗壮、竖着倒刺的蛇尾骤然朝我横扫而来。我险而又险地躲过。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是蓝伯特想要杀我,直到我看清这条蛇的模样:眼瞳是浑浊的白色,蛇身长约三十米,倒刺鳞集,血红色的口腔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牙齿。
这是一条真正的巨蟒。在它庞大的身躯前,我手中的小刀显得如此可笑,估计连它身上最柔软的地方都刺不进去。
为今之计,只有逃。
我深吸一口气,调动全身的力量,朝反方向跑去。那条蟒蛇就那么冷冷地盯着我,似乎断定我逃不出它的血盆大口。
不知跑了多久,我的喉咙里全是腥甜味,双腿也越来越沉重,到最后连普通的走路都在打颤。那条蟒蛇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我,蛇尾经过之处,灌木和杂草全被夷为平地。
跑不动了。我跪在地上,急促地呼吸着,肺部已不堪重负。真的跑不动了。那条蟒蛇还在逼近,但我已经累到连手指都动弹不得,算了……都怪我自己太过自信,自以为了解来龙去脉,瞎跑出来一探究竟。不知道父亲得到我的死讯后,会难过成什么样……
我平躺在地上,闭上双眼,等待死神降临。
黏稠的口水滴落下来,腥膻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那条蟒蛇大概在思考如何下口。我紧紧地闭着眼皮,还是能感到一大片阴影扑面落下。
心口发冷。再见了,父亲。
再见了……蓝伯特。
下一秒,旁边传来巨响,似乎是树干轰然倒塌。阴影消失了,蛇口也迟迟没有咬下来。我小心地睁开眼,支撑起身体,望向声音的来源地,就看见两团黑影撕咬在一起。除了那条瞳孔发白的蟒蛇,还有一头金黄色瞳孔、蛇鳞漆黑如盔甲、四肢如蜥蜴的……怪物。
是蓝伯特。
记得我离开之前,他还好好的,整个人理性而优雅,变得越来越像人类……怎么一个月不见,变成了这副模样?
大量的尘土飞扬,砂石四溅,深绿的枯黄的树叶暴雨般倾盆而下。不知发生了什么,蓝伯特身上人类的特征,几乎完全消失,也因此他的胜算变得极大。巨蟒在他强硬有力的进攻下,渐渐无力还手,仰天嘶吼一声,闪电般滑向森林深处,逃之夭夭。蓝伯特缓缓直起身,冷漠地望着巨蟒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他一语不发,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直到发现他的手臂在滴血。
他被巨蟒咬伤了。我犹豫一下,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他回过头,神色淡漠地看向我,仿佛不认识我一般。
刚好这时,我的体力恢复了大半,站起身走向他:“……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他似乎才听懂我在说什么,垂头看一眼自己的手臂,双唇微动:“滚。”
他对我一向彬彬有礼,现在态度骤然改变,心里不禁有些难过。不过,我也没什么资格难过,毕竟是我先不告而别,他厌恶我是应该的……想到这里,我忽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谢谢你救我一命。”
“滚开。”
我点点头,羞.耻和难过抑制不住地冲向头顶:“好,我马上离开。”
“慢着。”他走过来,呼吸粗重到间隔几米都能听见。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狰狞可怖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为什么要离开我。”
锋利而尖锐的指甲抵着我的皮肤,上面还有浓重的血腥味。他的眼神冰冷,气势比那条巨蟒还要危险:“你骗了我。”
“我的父亲病重,我必须回去照看他……”
“父亲病重?”他冷漠地笑了一下,俯身下来,“那你还来城堡里勾.引我。”
如此直白的羞.辱令我愕然,但终究是我理亏……正要平复下情绪跟他好好解释,一片阴影突然扑面落下,我想起刚刚那条蟒蛇的行径,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
“很好。”蓝伯特低声说道。我摇摇头:“你冷静冷静,我们好好谈谈……”话音未落,脖颈被他单手扣住。心底凉了一大片,他居然想要杀我吗?然而,下一刻,两片滚烫的唇覆上我的嘴唇,他垂下头吻了上来。
这是一个充满攻击性的吻。他用力扣着我的下巴,令我动弹不得,虎口坚硬的蛇鳞压得我皮肤疼痛。他吻得毫不怜惜,像是要在这个吻里报复我一般,舌几乎探到我的喉中,极其强势地侵略着我的口腔……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松开我的下颚。我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一把将我横抱起来:“跟我回去。”
我头还有些眩晕:“不行,我父亲会担心……”
“我没跟你商量。”他口吻疏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情节写得飞快(。
第7章
一路上,不管我如何恳求,他都不予回应。
回到城堡,与我离开时相比,这里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黑云阴霾得几乎化为实质,闪电时不时落下,劈中城堡宏伟的塔顶。穿过阳光明媚的玫瑰花田,气温骤然降到零下,风雪咆哮着翻卷,城堡的门窗和石墙都凝结着厚厚的冰霜。
看着这一切,我震惊得忘记了说话,怎么会变成这样……抬头望向蓝伯特,他一直看着前方,目不斜视,我只能看见他瘦削而凌厉的下颚。
走进城堡,他将我扔在壁炉旁的沙发上,找到医药箱,背对着我坐下,垂头察看手臂的伤势。一个月过去,他修长而雅致的手指变得关节粗壮,指甲锋利呈倒钩状。他似乎想包扎伤口,指甲却总是不小心勾到血肉。一来二去,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放弃包扎,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我踌躇了片刻,走过去,捡起伤药和绷带,半蹲在他的身边。不等我的手碰到他的胳膊,他突然睁开眼,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包扎完就滚。”我打开伤药,将白色的药粉均匀地抹在伤口上,接着,剪下一截绷带,轻柔地缠在他的伤口上。做完这一切,我站起来,转身准备离开,他却扣住我的手腕,声音低哑沉戾:“你经常这样勾.引男人?”
这样的羞.辱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忍无可忍,回头怒视他:“没错,我就是这么恶毒的女人,喜欢在父亲病重时勾.引男人。劝你赶紧放我离开,不然小心被我算计得倾家荡产。”
话音落下,气氛陷入死寂。
这么恶语相向真没意思。我烦躁地转过头,准备甩开他的手,回到之前的房间休息。他却猛地加重了力道,用力把我拽向后方。我猝不及防,后脑勺差点磕到椅子的扶手。他一手接住我的头,俯身过来,另一手直接穿过我的膝弯,把我抱到他的膝盖上。
我胸口剧烈起伏,看着他平静的面孔,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到底要怎样?”
他低眼看着我,眼中情绪复杂,除了令人心惊的占有欲外,似乎还有转瞬即逝的悲伤和绝望……不知这些情绪是否我的错觉,因为它们只停留了一瞬间,一瞬之后,只剩下浓烈的侵略欲。
“给你一个机会,”他淡淡地说,“勾.引我。”
也不知他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这些话的。我更加莫名其妙:“没兴趣。放开我。”
他丑陋而可怖的手指划过我的额头、脸颊、下巴,最后,停留在我的嘴唇上:“留下来。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我没想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变得如此畸形,明明一个月前还和睦相处……有那么一刻,沉重的懊悔填满胸腔,也许那时的我不该不告而别,可是不离开城堡,又怎么能确定父亲安然无恙。这是一道无解的题,留下是欺骗,离开还是欺骗。我忽然有些疲倦,闭上眼说道:“我不是故意要走,蓝伯特。我父亲摘了城堡的玫瑰,得了重病,我必须回去……”
他不带感情地指出:“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因为你的父亲而来。拯救我只是谎言。”
我艰难地挤出嗓音:“对不起。”
“那个吻呢。”
“……为了自保。”
“很好。”他漠然地点头,重复了一遍,“很好。”
“但是后来,我真的想过怎么样才能拯救你。尽管你被女巫改变了外貌,但你的本质是善良的……我能感觉到。你完全不像传说中那样冷血残酷。可你知道,爱上一个人没那么容易,不是动动嘴皮就能做到,我……”我越解释越混乱,“如果可以,我肯定选择爱上你,帮你破解诅咒。”
“是么。你真善良。”
我大概又说错话了,正想多说几句补救一下,他却一把推开我,起身走向楼梯:“感谢你的坦诚,让我明白自己多么自作多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站住脚步,没有回头:“是么。那我问你,你喜欢我么?”
我顿时愣住。
这一个月来,无论我怎样压抑内心的情感,他的面容,他的声音,他的体温,甚至他颈间手腕的气味,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这种不能控制的情感……算喜欢么?
我犹豫了两秒钟。他点点头,停顿一会儿,又摇摇头:“算了,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等……”
声音还未从喉咙里发出,他已头也不回地走上楼梯,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我站在空旷的大厅,有些不知所措。
毫无疑问,我对他是有好感的。他是人类的时候,矜贵而富有涵养,身上有种我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王室气质,只要是女人,都无法抵抗这么优秀的男人。那么……他是野兽的时候呢?
可能因为诅咒的关系,被兽化的他行事粗暴,讲话直白,丝毫不考虑他人的感受。但我竟不再像当初那样反感……
是因为对他有好感,还是因为已经……喜欢上他了?
我捂住额头,愈发不知所措。
“要不要跟她说话?”
“她是个骗子,欺骗了主人的感情!”
“但她好像也没做什么……”
我敏感地抬起头:“谁在说话?”
长桌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这座城堡除了蓝伯特,还有别的人在?蓝伯特知道吗?一瞬间,我后背发凉,左右张望片刻,捡起一本蓝伯特没看完的小说,拿在手中,蹑手蹑脚地靠近长桌。
想象中凶猛可怕的怪物并没有出现,长桌上,只有一组造型精致的纯银餐具。我有些纳闷:“奇怪……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啊。”
这时,一只勺子弹了起来:“罗莎小姐。”
我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勺子清了清“喉咙”,当然,它的清喉咙,就是在餐盘上蹦两下:“我们是这座城堡的仆人,罗莎小姐。请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茶壶太太,你之前的三餐,都是由她安排;这位,是城堡的管家,”它的勺柄指向墙上的座钟,钟摆摇出一声冷哼,似乎并不怎么待见我,“这位,是我的爱人,碗小姐。她熬的奶油松露汤可是一绝。”
我震惊半天,才接受了家具会说话的事实:“原来我之前听见的声音是你们……”
“是我们。”勺子充满歉意地说,“打扰到你的休息,真是万分抱歉。”
我扶着桌子,摆摆手:“没事,你们找我……干什么?”难以置信,有一天我会对着一只勺子说话。
“不懂你们在想什么。”座钟冷冷地说,“难道你们以为这个村妇是主人的真爱?”
“闭嘴吧,理查兹。主人爱上她了,你看不出来吗?诅咒解除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两个人真心相爱,有一方没爱上对方都不行。现在,她是解除这个诅咒的唯一人选。”
“慢、慢着。”我的头再次眩晕起来,“蓝伯特爱上我了?你们应该搞错了。我确实只是一个村妇……身上没有值得他喜欢的地方。”
“孩子,我们都是陪伴主人长大的‘老人’。他是否爱上你,我们比他自己还清楚。”茶壶太太慈祥地说,“一个月前,因为你的出现,他的兽化其实已经停止,甚至开始消退,但后来你的不告而别,令他震怒和痛苦。在你离开的第二天,他就已查到你的住址和接近他的原因,却一直不曾去打扰你。如果不是你村庄附近突然出现巨蟒伤人,他根本不会靠近你居住的地方。”
“……所以,他早就知道了。”
茶壶太太叹息一声:“正是因为知道,他才这么伤心难过啊!这一个月来,他兽化的速度快得前所未有,本来我们预计能活到明年春天,现在看来,能挨到隆冬就不错了。”
座钟说:“你跟一个骗子吐苦水干什么?死了就死了,我早就受够这副怪模样了。”
“理查兹!”勺子警告地敲了敲桌面。
座钟哼了一声。
茶壶太太没理会他,继续说道:“现在,主人的情况非常糟糕,每到夜晚,他就会失去理智,像野兽一样只剩下狩猎的本能。为了防止自己出去伤人,他将自己锁在地牢里,哪怕浑身撞得血迹斑斑。他是一个好孩子,罗莎小姐。我在这里恳求你,给他一个变回人类的机会。”话落,它倾斜壶身,深深地鞠了一躬,头顶的壶盖“咣”地掉落在桌子上。
勺子晃晃勺柄,也倒扣在桌面上。其他家具看见,纷纷有学有样。一时间,城堡里砰砰咚咚,家具倒了一片。座钟看见,也沉默地停止转动,时针和分针垂下来,因为主人的命运而低头。
其实,就算它们不求我,我也会想办法让蓝伯特变回人类。只是,我还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我喜欢他吗?我……爱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