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归难受,不管怎样,我都不能露出软弱的一面:“感谢殿下的提醒。对了,殿下若是不想重复刚才的狼狈,还请尽快离去。”我把蓝伯特往前推了推,“这位可很不欢迎你呢。”
尤利西斯轻笑一下:“我会离开,但请你好好想想我的话。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为了抓住一线生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是很美,但除了美貌,你的修养、出身、学识……哪一样配得上我的兄长?你觉得,他凭什么喜欢你?”
他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巴掌,“啪”地打在我的脸上。真是够了。他不走,我走。忍耐达到极限,我转身向出口走去。
原以为蓝伯特会跟过来,不知为什么,他还留在原地,冷冷地盯着尤利西斯。有种幻想破碎的感觉。原来,他刚刚会揍尤利西斯,并不是因为我,而是他们之间本就宿怨已久。我真是太自恋了,竟觉得自己能操控他的一举一动。
越想越羞耻,血液逆流冲上头脸,灼得脸颊、耳根火辣辣的。之前自己用亲吻引.诱蓝伯特听话时,真正的蓝伯特会怎么想?他会不会在暗中嘲讽我的自作多情?
不愿再想下去,我从地下室走到大厅,地上一片狼藉,显然经过一场恶战。家具们正在叮叮当当地收拾屋子。我对它们点点头,匆匆走上三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尽管尤利西斯已警告那些盗窃的人,值钱的东西还是少了一大半。
接了一盆冷水,我浸湿毛巾捂住脸颊,羞臊的热意总算消了下去,不再像先前那么强烈。说到底,一切的源头,还是因为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
我和蓝伯特之间,不仅身份悬殊,知识与阅历也差距巨大。他对我抱有好感,可能只是因为在特殊的时间碰见了我。要是在他最意气风发时相遇,他可能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镇上有对男女,曾因为一起躲避猛虎,而互相产生情愫。然而,他们婚后不到一年,这段婚姻就几近破碎。男人找了情.妇,女人满腔幽怨无处发泄,几个月过去,老了将近十岁。父亲告诉我,越是惊险诡异的环境,越容易滋生错觉般的爱情。这两人就是相信了错觉,才会有如此悲哀的结局。我和蓝伯特大概也是这样……
想这些真是难受。我放下毛巾,看一眼时间,已是晚上十点,打算去泡会儿澡就睡觉。
明天……明天认真跟他谈谈吧。不想再这样猜疑下去了。我告诉他心中的疑虑,他告诉我真实的想法,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第二日,我一大早就起床。因为准备跟蓝伯特摊牌,我在更衣室里找了半天的衣服,可惜好多精致的裙子,都被抢走或是剪烂,只剩下几条颜色寡淡的长裙。我挑了一条珍珠色的裙子,裙边镶嵌着光润的珍珠,领边、袖口均绣着黑色蕾丝。穿裙子必戴手套,但我翻了很久,也没有翻到合适的手套,如果戴其他颜色的手套,会显得很奇怪。蓝伯特应该不会介意我不戴手套,反正只是两个人的谈话。
穿上裙子,我在梳妆盒里找到梳子、香水和发蜡,把发丝和橄榄叶花环状的珍珠头冠缠在一起。抹发蜡的时候,我不小心抹多了,谁知这个发蜡的味道如此强烈,顿时整个人香得像一朵移动的茉莉花,走到哪儿香到哪儿。想去洗头发重来,却已接近中午时分,算了,就这样下去吧。
走到门口,我忽然听见城堡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人来了?难道又是尤利西斯?
推开房门,我走到三楼的栏杆前。大厅里站着一个人,却不是尤利西斯,而是一个美丽高贵的女子。她穿着宝蓝色的大摆裙,发髻高盘,头顶插着同色的翎羽,耳垂、颈间、手腕均戴着华丽昂贵的宝石饰品,被城堡内三盏水晶吊灯折射出浪漫的光辉,将她白天鹅般优雅的气质,衬托得更为出众。
我意识到,她应该就是尤利西斯口中“相貌、修养、出身、学识”,都能与蓝伯特相配的女人。
刚好此时,蓝伯特走下楼,与她打了个照面。他的兽化总是时好时坏,一夜过去,他再次变得与常人无异,指甲缩短,手指恢复修长与雅致,除了后颈的黑鳞,和瞳孔还是蛇般竖瞳,几乎看不出他曾化身凶狠的野兽。
他的视力还是很差,而且,好像在思考什么事,差点撞到那位女子。他站住脚,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金框眼镜,夹在鼻梁上,看向女子。
这个过程中,女子一直微微笑着,天蓝色的眼中盈着泪花。
蓝伯特看清她的容貌后,停顿了两秒钟:“奥菲莉亚。”
看到两人对视,我变得很奇怪,心里像油煎火烤一样难受,恨不得走下楼把他们两个分开,或是挡住蓝伯特的眼睛,禁止他看那位女子。但我没有理由,也不可能这样做,只能憋着气,轻手轻脚地走到石柱后,闷闷地望着他们,听他们会聊什么。
奥菲莉亚的语气像云彩般轻柔:“如果不是尤利西斯告诉我,你被女巫诅咒……你是不是打算永远瞒着我?”
蓝伯特走到一边,摘下眼镜,用手帕轻拭着镜片:“尤利西斯?”
“你不要生他的气。他说你被女巫诅咒,只有真爱才能破解你身上的魔法……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好歹我们是青梅竹马,我……”奥菲莉亚的双颊微红,“我愿意帮你想办法。”
“是么。”蓝伯特的口吻不冷不热,我却觉得他热情如火,态度暧昧到快让我不能呼吸。没由来的酸意浸满心口,我简直想跺脚,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她?
“你觉得我没有拯救你的勇气?尤利西斯跟很多贵女都说了,但他们知道你会变成野兽后,都犹豫了……只有我,背着父母,偷偷驱车来到这里。”她脸上泛起回忆的微笑,“我记得这个城堡,那片玫瑰田原来是马场,对不对?小时候,我常跟着父母来这里赛马。那时,你虽然年纪不大,却相当威风,女孩们都不敢和你说话,只敢在角落偷偷议论你……殿下,多年过去,我终于鼓起勇气跟你倾诉少女心事,请你不要拒绝我的勇敢,让我住在这里帮助你,好不好?”
蓝伯特把眼镜夹在鼻梁,重新望向她,却久久没有说话,似乎不置可否。
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再看下去,我恐怕要气死在这里。看了看身上素净却隆重的打扮,我懊恼得不行,为什么要穿成这样跟他吃饭?穿刚来那会儿的衬衫和长裤不行吗?
这时,奥菲莉亚的声音再度响起:“殿下,请你怜惜我,同意我的请求。”
想到蓝伯特可能会同意,愤怒和酸意同时冲昏头脑,我狠狠地跺了下脚,也不管是否会被发现了。
正准备回房换衬衫长裤,就听见蓝伯特不大不小的声音:“罗莎,下来用餐。”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粗长!!!夸我夸我夸我
第15章
我转身,假装没听见,蓝伯特却略微提高音量:“下来,罗莎。还是,我上去请你下来。”
算了,不就是吃顿饭么。我沉默片刻,提着裙摆走向楼梯:“不用,我自己下来。”
下楼的时候,我感受到两道视线。一道是蓝伯特,我已能十分轻易地分辨出他的目光。另一道则是奥菲莉亚,她戴着深蓝色的手套,双手交握在腹前,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我。尽管没去过正式的社交场合,也知道不戴手套,是一件极失礼的事情。这位出身优越的贵族小姐,大概会认为我是一个行止粗鄙的村妇吧。还有蓝伯特……管他的想法干什么。我不自然地把手往后藏了藏,心里莫名焦躁。
“过来,罗莎。”蓝伯特对我招招手,“这位是兰开斯特公爵小姐。”奥菲莉亚微微一笑:“你好,罗莎。”
尴尬。该怎么告诉她,罗莎并不是我的名字,而是蓝伯特随口喊的昵称。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蓝伯特垂头沉思几秒,开口说道:“她是罗莎琳德,我的……”他停顿的地方实在令人遐想,我的心停跳了一下,然而他只是说,“朋友。”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焦躁和失落却越发强烈。我僵硬地笑笑:“见过公爵小姐。”
她浅笑着说:“跟殿下一起叫我奥菲莉亚吧。”我点点头,然后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
与我的不自在截然相反,奥菲莉亚表现得相当自然,简直如鱼得水,似乎常年浸淫各种社交场面。每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她都能迅速抛出下一个话题,让我不至于无措地站在旁边。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子,根本没法让人产生恶感。我对她的观感,也从隐约的排斥变成感激和亲近。
若是蓝伯特需要王后,应该就是奥菲莉亚这样的吧。
中午用餐时,我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奥菲莉亚的存在,家具们上餐时变得井然有序。她像女主人一般,站在厨房到餐厅的必经之路上,给菜品浇上酱汁或摆上蔬果。
我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她微笑着摇摇头:“殿下在那边看书,你去陪他说说话吧。他一个人在这里住这么久,肯定很寂寞。这种事让我来做就好。”
这言语,这想法,这气度,不愧是贵族小姐。我不禁为一开始的排斥感到羞愧。转身朝蓝伯特走去,一个声音却在我耳边响起:“蠢,真蠢!被卖还帮人数钱……只有女主人才有资格安排菜品,她这是在用行动告诉你,你连做竞争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我抬眼望去,是座钟。它时针和分针都皱起来,一脸恨铁不成钢:“午餐有茶壶太太.安排,她站在那里只是动动嘴巴和手指,目的就是为了确定自己女主人的地位。你不战而退,连争取都不争取一下,真让我们这些看好你的人寒心……”
“……什么?”听到最后一句话,我迷惑得不行,“你,看好我?”
座钟哼一声,晃晃钟摆,时针和分针八字胡一般扬起来:“不然你以为呢,我很讨厌你?虽然你有时候确实有些讨厌,行为也够粗鄙,但主人发狂时,连我都害怕得发抖,你却勇敢地迎了上去。要知道,人人都爱英俊富有的王子,却不一定爱他形容野兽的一面。”
我要怎么回答呢……当时想逃跑,却没来得及?
“多谢夸奖。”我想了想,轻声说,“但是,奥菲莉亚比我更擅长做那些事,就让她去做吧。”
不仅是因为不想勾心斗角,更是因为不愿把他人想象得那么不堪。习惯用恶意揣测他人,就算一生顺遂平安,想必也会错过许多明媚温和的风光。奥菲莉亚可能是想确定自己女主人的地位,也可能是想帮一些忙。我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我花了点时间跟座钟解释。它沉默半晌,说道:“一个乡村女孩,能有这份觉悟,实在难得。”
既然他这么说,我有必要回答得深沉一些:“正因为我是乡村女孩,才能有这份觉悟。如果我看的风景再广阔一些,不一定能保持这份初心。”
话音落下,能感到座钟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尽管我还没能看见它的眼睛。告别座钟,我的脚步轻快不少,能被人认同和赞扬,心情真愉悦。不经意般望向蓝伯特,他仍坐在沙发上,姿势随性,正看着手中的硬壳书,书名是一串我看不懂的文字。黑发很久没有修剪,挡住他一半的额头,却令他的额头显得更加饱满,鼻梁也更高挺。即使身上有一半野兽的特征,这个男人依然如宫廷壁画般神圣而威严。
我在心中组织了一下摊牌的语言,准备用两句话概括,谁知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举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漫不经心地合上书:“别跟我说话。”
“啊?”
他把书扔到茶几的桌面,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去,看上去似乎在生气。
但是,他一个字也不说,谁知道在生什么气啊。
我莫名其妙。
用餐的时候,本以为午餐的气氛会很不愉快,谁知只有蓝伯特一个人冷着脸。说实话,和奥菲莉亚相处,要比和蓝伯特相处轻松太多。她很会说话,也很会察言观色,绝不提敏感的话题。尽管知道这些对她而言,可能都是基本的社交技巧,我还是没忍住把她当成了朋友。
用完餐,蓝伯特把餐巾扔在餐盘上,转身上楼。奥菲莉亚想跟他说话,却被晾在一边。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想安慰她,但不知该以何种身份。
她眼看着蓝伯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垂下头,失落地说:“殿下像变了个人一样……以前的他举止优雅,绝不会这么无礼地离开餐桌。罗莎琳德小姐,你看见他颈后的黑鳞了么。尽管藏在衣服里,我还是看见了……真是太可怕了!驱逐女巫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巫术真是邪恶的存在!我背上长一颗火疖子都会恐慌半天,难以想象殿下现在心里的感受。”
大概是成长环境过于优越,导致她的心思就像百合花一样纯洁明净。不说男人,连我都被她的单纯善良吸引。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会不喜欢她吧。
我走过去,想握住她的手安慰一下,却怕她觉得冒犯。谁知,她先握住我的手:“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我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形的话,恐怕会很难过。很高兴认识你,罗莎琳德小姐。你比尤利西斯殿下描述得还要美丽。”
“谢谢,你也很美丽。”尤利西斯?怎么又跟尤利西斯有关?
更令我摸不着头脑的是,她的双颊竟透出几分粉红:“殿下跟我说,他的心上人是你时,我觉得不可思议极了……要知道,现在全国上下最炙手可热的就是殿下了。”她的话仿佛一道响雷,把我劈得神志不清,蓝伯特亲口承认,他的心上人是我?她不是喜欢蓝伯特吗?为什么表情那么欣慰?
我感到不太对劲,果然,下一秒,只听她继续说:“虽然比起蓝伯特殿下,尤利西斯殿下要逊色许多,但那是因为对比对象是蓝伯特殿下……在不少人心中,尤利西斯殿下依然优秀得不可企及。你能俘获他的心,真是太了不起了。能不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让殿下对你动心的?我想在蓝伯特殿下身上试试……”
尤利西斯跟她说,他的心上人是我?
原来,她对我没有敌意,是以为我喜欢的人是尤利西斯?如果我这时告诉她,我喜欢的人是蓝伯特会怎样?忽然不敢深想下去,虽然我习惯把人往好处想,但并不代表不知道人性经不起考验。
我疲倦地笑笑,把这个话题敷衍了过去。打算去看看蓝伯特在闹什么脾气。走上楼,却听见一段悠扬却沉重的钢琴声。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音乐,既有教堂管风琴的厚重和洪亮,也有吟游诗人琉特琴的细腻与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