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道——不若的马甲
时间:2020-04-15 09:57:57

  李怀信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眨了眨有些模糊的视线,问:“为什么?”
  “当年总共死了一千七百五十四口人,全部埋在这山里,也包括我的老婆孩子……”
  李怀信蓦地回过头,眼前的老蔡在几步外站着,闪过虚虚实实的重影,他脸色冷得可怕,声音也冷得像冰,带着长年累月的夙怨,他说:“我想收殓他们的尸骨,好好将他们安葬了,可是上不去,不,也有人上去了,他们跟我一样,想要把亲人的尸骨殓回来,但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最后跟那一千七百五十四个人一起,都葬身在了这座深山里。”
  李怀信脚下虚浮,踉跄几步,踩着丛生的杂草,响起阵阵叮铃铃的声音,清脆而空灵,占据了他整个识海。
  老蔡的声音像阵风,合着铃声一起刮进他耳中:“你既然来了,就去陪他们吧。”
  说完,老蔡退后几步,转身往山下跑。
  李怀信看着他逐渐遥远的背影,伸手想抓,却抓了个空,然后他膝盖一软,压断一丛杂草,又牵起一阵叮铃铃的声响,将他的识海搅得一团乱麻。
  杂草中挂满了铃铛,布下阵法,只要人涉足于阵中,就会被晃动的铃声摄乱心智。
  又大意了!
  就知道这老东西绝不会安生,刚才在山下居然没有全盘托出,讲一半藏一半,原来在这儿等着给他下套呢,老奸巨猾的混账玩意儿,李怀信简直后悔没有一剑抹了他脖子,结果着了道吧。
  只是这防不胜防的,他又不能未卜先知,哪会想到这山里竟然诡计多端的埋伏了遍地铃铛,还碰上个一心只想坑死他的老东西,简直流年不利。
  他撑着一丝清明,站起身,往前拖沓两步,掀起草垛里一阵响铃,他攥紧成拳,指甲割进肉里,抬头间,一阵天旋地转。
  李怀信艰难挪步,顺着铃音往斜坡上行,识海一会儿纷乱,一会儿茫然,仿佛被人牵着鼻子走,他强行使自己保持清醒,预想抵触,太阳穴却针扎一般刺疼,他猛地意识到,这状态怎么那么像来时的凶铃引路。
  李怀信倏地惊出一身冷汗。
  凶铃引路不是用以驭尸吗?不容他细想,刮起一阵寒风,草木俱颤,如浪潮般掀起一波铃声,压倒性摧折他的意志,识海顿时一片空白,如一具被铃音操纵的傀儡,行尸走肉般登上斜坡。
  整个山间黑气升腾,笼罩住周身,李怀信所过之处,地上潮湿的泥土微微松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地底破土而出。
  一声蝉鸣刺入耳膜,撞进他敏锐的识海,李怀信原本散了焦的瞳孔倏地紧缩,目视前方,长睫微颤。然而那丝清明的目光稍纵即逝,又被一片茫然代替,就在此时,泥土忽然破开,支出一只苍白的手,五指弯曲成爪,扣住了李怀信的脚踝。
  随即,四处的泥土鼓起小土包,起起伏伏间,泥土从地底被顶开,膝盖和头颅钻了出来。
  李怀信神游之际,一昧的想往前迈,可被抓着脚裸的那条腿始终抬不起来。
  四下不断传出窸窸窣窣的破土之声,而更高的山层上,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接着喀嚓脆响,彷如骨头断裂。
  土里的人缓缓坐起,挂着泥垢的脸呈灰白色,眼眶一圈青黑,僵硬的扭转脖子,攀上李怀信……
  李怀信仍在识海中挣扎,他身处一片荒芜,没过膝盖的枯草下挂满了铃铛,随风而响,他想退出这片荒芜地,可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现如今,一只脚又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只能不断在原地踏步。耳边铃声越来越响,他欲封闭五感,可毫无用处,那些铃声仿佛就在他的识海中,并不来源于外界。他提剑,斩碎了几只铜铃,剑风扫出去,成千上万只铜铃晃动起来,叮铃铃……叮铃铃……
  他几乎溃不成军,左手握住剑刃,一抹,掌心划拉开一道血口,以鲜血在识海中抹开一笔,口中念道:“消音!”
  掌心在虚空中下拉,所到之处,血色尽显,似朱砂呈于黄纸上,延绵展开……
  土里的人站起身,爪子攀上李怀信肩头,缓缓凑近。他立在原地,入定似的一动不动,额头渗出细汗,攥紧成拳的掌心滴出鲜血,源源不断从指缝间漏出,滴滴答答落在软土上。
  而于识海中,鲜血摹写成符文,最后一笔,几乎将他的精气耗尽,低喝一声:“破!”
  “一早!”
  与此同时,一声低吼猛地撞进他识海,李怀信倏地睁大眼,灵台骤然清明,若是连自己的潜意识都走不出来,那他这些年在太行道也算是白待了。
  他脚下一旋,拔剑的同时,背上剑匣直接将那双攀在肩头的手挡了出去。
  呼吸间,一股浓浓的腥臭味蹿进鼻息,几乎将他熏死过去,李怀信连忙抬手掩住口鼻,差点窒息。
  诈尸的人被挡开后,举起爪子,猛地朝李怀信扑过去,他手腕一转,反握住剑柄,侧身让开半步,行尸扑了个空,朝前栽去,剑刃则抵住脖颈横拉而过。刚出土的行尸就这么首身分离,倒了下去,头颅滚进那个原本就埋着此人的坟坑中。
  接二连三有人起尸,他们掀开土壤,缓缓坐了起来……
  山上传来打斗声,李怀信抬起头,就见数十个黑影穿梭在林间,那其中,一束长冠的黑影身法鬼魅,木剑一挑,将一涌而上的群尸尽数掀了出去,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李怀信扫了眼起尸的三五一群,被难闻的气味憋得难以呼吸,他速战速决,决定上山与贞白汇合,没走出两步,发现周围一排栽种的柳木,井然有序排列着,仿佛圈出一整块山地,李怀信以目力丈量,柳木之间间距出奇的一致,甚至分毫不差,显然是有人精心测量后栽下,李怀信环视一圈,忽然明白了,难怪这山间的阴煞邪气这么重,原来是因为这一排排柳树阻挡,以防阴尸之气外泄,从而形成一个聚阴池!
  李怀信想起老蔡之前说的那句:“当年总共死了一千七百五十四口人,全部埋在这山里!”
  全部埋在这山里。
  李怀信心头一突,望着被黑气荀饶的林间,还有那几处诈尸所在的位置,他抬起头,斜坡之上同样林立着一排排柳木,井然有序,间距一致,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是千尸阵。”
 
 
第44章 
  李怀信顾不得其他,冲上斜坡,就见贞白单手将一个女童反剪擒住,那女童拼命挣脱不开,怒道:“你放开我!欺负小孩子,你算什么本事!”
  李怀信眼尖,瞥见女童被反剪在后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铃铛,挣动了半天,却毫无声响,想必,一直尾随他并且将他们引入此地的,就是这鬼丫头了,真是难捉啊,居然猫在这里躲着。
  一旁的树荫下瘫坐着一名老道,头发胡须斑白,他喊了声一早,然后行动不便的扶着树干站起身,左脚的裤腿扯破了,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小腿肚,对贞白厉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枣林村作祟,还不赶快放开她!”
  老道手持法剑,指向贞白,这女冠浑身阴气及重,无丝毫活气,也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对他穷追不舍,可到了此间,又莫名其妙的,反杀起行尸,还勉强算是救下他的一条腿。接着,又逮了一早,老道实在拿不准,这女冠目的为何?
  贞白微微蹙眉,刚要开口,谁知手里的丫头趁机一扭,两支纤细的胳膊泥鳅一样滑了出去,狡猾至极,贞白正欲压制,老道看准时机,法剑朝贞白的后心掷出。
  李怀信脚下提速,哐当一声,挡开那柄飞向贞白的法剑,反弹回去,插在老道脚边,老道一怵,跛脚倒退:“你是何人?”
  对于这种十恶不赦的妖道,不亮出响当当的名头这么在气势上压倒对方,遂自报家门:“太行道掌教千张机座下亲传弟子,李怀信。”
  老道倏地一怔,瞪大眼,仿佛难以置信,嗫喏:“太行道……你……”
  见对方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李怀信扬了扬眉。
  老道一瘸一拐,蹒跚踱到他近前,李怀信下意识握剑提防,岂料这老道蓦地停在他一米之外,非但没再发难,反而可怜巴巴望着他,声音仿佛被砂纸磨砺过,有些发颤,他说:“是阿吉,找你来救我们的吗?”
  这老头干瘦,苍老,爬满皱纹的脸色蜡黄,穿一身洗到发白的破旧道袍,可怜巴巴望着李怀信,一双眼睛仿佛蒙了尘,眼球发灰浑浊,却在这一刻,炯亮无比,问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几乎面带惊喜,让李怀信有些不知所云,他刚没听错吧,这老道说:救我们?
  原本在贞白手里可劲儿挣动的一早闻言,突然默不作声的消停了。
  老道迫切的问:“阿吉呢?阿吉跟你回来了吗?”
  李怀信蹙眉:“谁是阿吉?”
  闻言,老道炯亮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更加灰得浑浊了,惊喜之色转逆为失望:“不是吗?原来,你不是阿吉找来救我们的。”
  “救你们?”李怀信觉得荒诞:“你盘踞在此,杀人养尸,困住整个村子,所作所为,简直丧尽天良,罪该万死,我来,就是来将你千刀万剐的。”
  老道脸色陡然一变,踉跄着退后一步,他摇头,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不……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李怀信也觉得,一个丧尽天良,穷凶极恶,甚至丧心病狂的杀了半个村子人的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样一个两颊深陷,干瘪骨瘦,且可怜巴巴又无助之极的糟老头子,他是在做戏吗?
  “不是?”李怀信神色一肃,厉声逼问:“不是什么?当年你杀半村人,养尸炼尸,如今,又驭尸入村害命,这一回,是企图灭掉整个村子了吗?”
  老道受到惊吓,一屁股跌坐在地,恐慌极了,矢口否认:“我没有,没有养尸,也没有要害整个村子……”
  贞白拎着一早,质问:“这小东西,难道不是你炼出来的尸童吗?”
  “她……”老道突然卡住,脸色惨白。
  被贞白死死擒住的一早,在她手上徒劳的挣动了两下,说:“他是我爹,养我炼我,没碍着谁吧?”
  李怀信哼笑一声:“还挺理所当然啊,你们这些邪祟怪物,都是没心没肺没脑子的吗?他养你炼你,你就认贼作父?指不定当年,就是他把你弄死,再把你炼成尸童,你居然还回护上了。”
  “对呀。”一早坦率道:“就是你说的这样。”
  “这样?你知道你是被他弄死的啊?”
  一早点点头:“知道。”
  李怀信大开眼界:“你知道你不找他报仇,还帮他一起害人,你这只小怪物是不是还被洗过脑……”
  “因为他是我爹啊。”一早诚恳地说:“亲爹!”
  李怀信贞白皆是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是我亲爹。”
  虎毒还不食子呢?能是亲爹?亲爹能把自己女儿弄死了养作尸童?李怀信说:“小鬼心性,你怕是给人骗惨了。”
  一早翻了个白眼,嘀咕:“你知道什么?!”
  李怀信有点想抽她:“你认贼作父,帮他驭尸害人你还有理了。”
  一早抬头反驳:“谁驭尸害人了?”
  这鬼丫头也是个狡猾的,李怀信算准了她会抵赖:“黎镇的玉阳江上游,马鞍山脚下,住着一个王瞎子,好好的却被行尸咬死,后来应该尸变了吧,然后你凶铃引路,驭尸回到枣林村,把我们也一并引了进来,此举究竟是刻意还是无意?应该是刻意的吧?你跟了我那么长时间,一直跟到长平,又兜了这么大一圈,辗转回到枣林村,想干什么?”
  一早眨了眨眼:“你问题太多了。”
  老道却道:“一早,是你,把他们带进来的?”
  一早努了努嘴,不满的瞥了贞白一眼:“是她能听见铃声,跟着来的,这妖道……”
  李怀信脸色一沉:“说谁妖道呐,你认贼作父这个爹才是妖道,自己搞搞清楚!”
  “我爹不是妖道,你才该搞搞清楚。”
  “杠上了是吧,他杀人养尸,还养出你这么个玩意儿,祸害整个枣林村……”
  一早愤怒的瞪着他:“胡说!我爹没有害村子!他不仅没害,还救了半村人的命!”
  “什么?”李怀信怔愣。
  一早道:“可那些恶毒的村民却恩将仇报,要杀了我爹,我爹没有办法,被逼得躲藏在山中,他们爬不上山顶,我爹才逃过一劫。”
  村子里的人说,这妖道杀了半村人,这鬼丫头又说,这妖道救了半村人,几个意思?
  双方各执一词,村民全城戒备的恐慌和惨状李怀信亲眼所见,他们看上去的确是受害者,被行尸攻击,只能拿着几块破铜烂铁以命相搏,又为了寻找出路,挖了二十年地道,对这妖道恨之入骨,虽然那老蔡为人阴险狡诈得让人锉牙,可长期处于这种可怕的环境中,变成如此也是必然,况且,每当他提及妖道时,那从骨头缝里嗞出来的憎恨,毒液一样能将人化得骨头渣子都不剩,想必,两者确实存着不共戴天之仇,可这传说中法力通天的老道,却像一只丧家之犬,因为那模样,实在太衰了,根本不符合一个拿捏着全村人性命的凶徒形象。
  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究竟孰是孰非?李怀信斟酌间正欲开口,那边直来直往且脑子一根筋的贞白先一步问了:“你既救了这半村人,他们为什么还要杀你?”
  老道坐在地上,仰头望住贞白,浑浊的眼睛里蓄了一层雾气,他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贞白又问:“那之前的半村人,是你所杀吗?”
  老道眼泛泪花,张着双唇开始哆嗦,像个受尽委屈的小老头。
  一早见不得父亲受委屈,觉得他俩欺负人,嗔怒:“不关我爹的事,他们本来就该死!”
  李怀信忍不住伸手戳了一早的脑门,训道:“谁该死谁不该死,你说了算啊!”
  一早被戳得偏了偏头,冲李怀信横眉立目的喊:“本来就是,他们该死,全都该死!”
  “小兔崽子,喊什么喊,现在招了吧,怨鬼都不及你们这对伪父女心思歹毒,还全都该死,凭什么全都该死,这村子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全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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