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道——不若的马甲
时间:2020-04-15 09:57:57

  “我们路过此地,天晚了,就在寺里借住。”一早抖了抖短靴上的雪,“真是巧,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我……”顾长安欲言又止,低声含糊道,“我来找人。”
  他蹲下身,将一早全身上下细查一遍:“有没有摔伤了?哪里痛吗?”
  两次见她都在摔跤,这丫头真够不当心的。
  一早摆手:“皮实着呢,摔不坏。”
  顾长安觉得这丫头人小鬼大:“这么晚了不睡觉,你怎么还一个人在外面瞎跑?”
  “就……”一早打马虎眼儿,“睡不着,出来逛逛,结果迷路了,害我绕好大一圈儿。”
  “别乱跑了,这寺庙挺大的,”顾长安伸出手,要牵她:“我领你回去。”
  一早盯着那只伸过来的手,眨了眨眼睛,只有瞬间犹豫,便握住了,这只手看着细长漂亮,掌心却长满厚茧,想必制香也不是什么轻巧活儿。
  “手这么凉?”顾长安包住她的小手,搓了搓,拉着往寮房走:“天这么冷,你可别生病了才好。”
  其实顾长安也不温暖,指尖凉得像冰块儿,奈何掌心却是带着温度的,属于活人的体热,像她的老头儿。
  一早忍不住心酸,可能是顾长安太温柔体贴了,关心人的时候,那双眼睛里装满了实心实意。
  一早不太愿意想起老头儿,因为实在太悲催了,她只好转移注意力,问:“你来找人?找谁啊?”
  顾长安不太自然的顿了顿:“……啊……找一个朋友。”
  “这寺庙里住的都是秃……都是和尚,你朋友是和尚吗?”
  这话一针见血,顾长安倏地驻足,浑身僵硬的戳在那。
  一早跟着他停下来,不明就里:“哥哥?哥哥?”
  她叫了好几声,又晃了晃顾长安的胳膊,对方才仿佛神魂归位,压着嗓音,迟疑道:“嗯?嗯!是,是吧?”末了又不知所措的补充,“他以前,不是。”
  一早就笑:“哪有人一开始就当和尚的,都是半路出家嘛,可你朋友为什么要出家呢?”
  顾长安如鲠在喉。
  一早又道:“我听李怀信说,好多人都是因为想不开,就来出家当和尚,可他自己还不是出家当道士,我就纳了闷儿了,一样是修行,凭什么人家当和尚就是想不开,他当道士就是想得开吗?什么歪理邪说!”
  这种话她是不敢跟李怀信辩,那大爷惹不起,只能背地里呛几句。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长安满腔酸痛,一直堵到嗓子眼儿,他太难受了,哪怕是一个小女孩无心的几句话,就能扎得他鲜血淋漓。
  一早毫无所觉,又补一刀:“你朋友是不是像李怀信说的那样,有什么想不开?”
  顾长安连说话都异常艰难:“也……也许吧……”
  一早仰头看他,在黑暗中,那张脸白得不像话:“你不舒服吧?”
  “嗯?”
  “脸色那么白,嗓子都哑了。”一早拉他走,“可能受寒了,回去让贞白给你看看,她懂点儿医理。”
  顾长安缓过来:“我没事,没有生病。”
  “可我看你好像挺难受的。”一早很聪明,“如果没有生病,就是心里难受吧?”
  顾长安愣住。
  一早脑筋一转,瞪大眼:“哥哥!”
  静谧的夜里她突然大喊一声,把顾长安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一早严肃起来:“不会是你有什么天大的心事,想不开,所以来华藏寺剃度出家吧?!”
  顾长安被她的突发奇想整懵了:“啊?”
  一早觉得□□不离十,她劝:“你看着也不老,应该不过而立吧?还自己做生意,也算年轻有为,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跑来出家当和尚,老婆孩子不管啦?”
  “不是。”顾长安被她一席话说得很无措,慌忙解释,“我没有成亲!”
  一早再不济,也还是听过某些世俗观念,主张男人先成家后立业,一般二十出头家里就会忙着说亲,顾长安看起来也老大不小了,却还是光棍儿一条,心结八成就在这上头。最有可能是有个意中人,却因为许多外在因素,好比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双方父母棒打鸳鸯,爱而不得,诸如此类。一早自认为找到了症结,从中劝解:“哥哥,就算你现在还没成亲,也不代表以后娶不上,你人这么好,又长得出挑,有的是好姑娘青睐,咱眼光得放长远咯……”
  顾长安觉得这丫头真是鬼精鬼精的,说的话像个小大人,忍不住笑了:“说什么呐,谁教你的这些啊?”
  还用教吗,她活了二十年,困在枣林村无聊透顶,就靠老头儿讲些外面的大千世界解解闷儿,刚开始只讲正经八百的江湖事,重复好几遍,挑挑拣拣的唠叨,后来讲他和她娘的相识相知,慢慢进展到讲些红尘里的大小事儿。
  一早知道顾长安拿自己当小孩儿,哼了一声:“不用谁教,你就听我的吧,做和尚不好玩儿,我们来的时候他们全在法堂里念劳什子经,起早贪黑……”
  顾长安叹气:“我没有要出家。”
  一早不太信:“难道你真是来找朋友的?”
  顾长安郑重点头:“是!”
  一早有些信了,放心下来:“好吧。”
  他们转角,回廊的另一头,走出来一道黑影,颀长纤细。
  因为太突兀,顾长安绷紧了背后,这三更半夜,寺庙里怎么哪哪都有人影在晃悠。
  一早一眼就认出了来者,那身型和长冠,外加旁边跟着的一缕幽魂,喊了声:“贞白。”
  顾长安松了口气,想必是半夜发现这丫头不见了,所以出来找吧。
  谁知对方迅速走近,面色淡漠,压根儿没有半分因为孩子不见出来寻找的焦急,张口居然是:“李怀信呢?”
  顾长安:“……”
  居然是找另一个人!
  一早:“我怎么知道?!”
  贞白:“他去找你了。”
  一早无辜:“他找我干嘛?”
  冯天没好气:“你说呢,还不是怕你招麻烦。”
  “我能招什么麻烦。”她嘴硬完,就想起了刚才撵得自己乱窜的老秃驴,顿时心虚,不敢交代了。
  顾长安插话:“那个,刚刚这孩子摔了一跤,你带她进屋看看,有没有哪里磕着碰着?”
  贞白寡淡地瞥一早一眼,回他:“无事。”
  顾长安不免惊讶,她对这孩子毫不担心关切也就罢了,如此态度,实在过于冷漠,只好强调:“她刚刚摔了,又迷路,在雪地里冻了半宿……”
  这其中隐情顾长安不知道,但一早是个识相的,忙拽他手说:“我没事,没事。”
  顾长安突然有些心疼,觉得这孩子太懂事,隐忍着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贞白刚转身要走,听他一言,又正回来,目光将顾长安从头到脚捋一遍:“你们俩也跟着吧。”
  “啊?”顾长安没反应过来。
  贞白不多废话,只道:“跟着我,别自己待着。”
  说完转身就走。
  一早也不明就里,盯着贞白背影问:“为什么?”
  冯天:“反正安全起见,你让这人跟着她。”
  一早也不拖沓,立刻拉着顾长安跟上:“发生什么事了?”
  冯天道:“佛前烧的长明灯,全都是取人身上那三把阳火点的。”
  一早吃惊,顾长安看不见冯天,自然也听不见他说的话,只是莫名其妙被拉着往反方向走,心中有疑:“怎么回事?”
  一早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好说:“李怀信丢了,哥哥陪我们去找找吧。”
  作者有话要说:  走失儿童李怀信。
 
 
第69章 
  噌!
  第一声晨钟敲响的瞬间,李怀信猛地惊醒,他愣了一瞬,发现自己身处僧寮,昨夜那和尚却已不知所踪。金莲铜炉里的沉香燃尽了,他揭开盖,里头一个梵印的灰烬,李怀信端到鼻尖闻了闻,沉香确实没有问题,他盘了一晚上的腿,关节麻了,便坐着思忖须臾,这一夜相安无事,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那和尚只是将他留宿一宿,李怀信关上被压出褶子的经书,揉太阳穴,听钟声紧敲慢敲,延绵不绝,倒是提神醒脑。
  此时屋外传来动静,伴着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在雪地里嘎吱嘎吱响。
  李怀信撑着桌案站起身,拉开门走出去,正好见到走入院子的四个人:贞白、冯天、一早、顾长安。
  院子里东南西北角摆着几处石头树枝,被贞白一剑挑乱:“你被困在阵法里了。”
  李怀信恍然大悟:“怪不得。”
  “怀信。”冯天第一个飘上去,从头到脚的打量,看他毫发无损的样子,才微微放下心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一早跟着抱怨:“害我们好找!”
  嘿,她不说话还好,一说就让李怀信想起来,要不是为了找这只小鬼,他能在这儿,好意思抱怨,李怀信三步跨上前,掐她脸蛋儿,没留情,拧得脸蛋儿变了形:“长能耐了你!”
  一早被迫捏得伸脖子,去掰他的手:“放开我。”
  顾长安见状,紧忙上前维护:“李公子,你轻点儿……”
  李怀信这才罢手,暂时先放过这只小鬼,瞥顾长安一眼,疑惑:“你怎么在这儿?”还跟贞白她们凑到了一块儿。
  “我来华藏寺找个人,夜里碰见一早和这位……”顾长安看贞白一眼,不知如何称呼,说:“她出来找你。”
  李怀信看向站在不近不远的贞白,移驾过去:“找我?”
  后者没什么表情,只问:“什么人把你困在了这里?”
  “哦。”李怀信倒是坦然:“遇到一只地缚灵。”
  贞白蹙眉:“这寺里,还有地缚灵?”
  李怀信勾了勾嘴角:“一个和尚,倒也没做什么,就是留了我一宿。”
  贞白眉头蹙得更深,广袖一拂,撒了把阴气,见李怀信三把阳火仍在,适才安心。
  突然被一把阴风扑面,李怀信条件反射的避开:“干什么你?!”
  贞白告诉他:“佛前的长明灯是取生人阳火供奉的。”
  “什么?”李怀信神色一凛,立刻想到了昨晚那个和尚:“你确定?”
  贞白颔首,冯天也站出来:“我也看过,的确是人阳灯。”
  离了几步远的顾长安没听见,背着他们轻轻帮一早揉脸,低声问:“疼吗?”
  一早弯着月牙眼摇头,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顾长安想起昨晚贞白对她的冷漠态度,和李怀信刚刚的凶神恶煞,特别不是滋味,他悄悄瞅一眼背后,偷偷问一早:“他们是不是对你不好?”
  “啊?”一早有些茫然。
  顾长安声音压低:“你父母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李公子,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一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迅速飞一眼李怀信和贞白,有点憋不住想笑,但强行压制上翘的嘴角,忍住了:“还行吧,寄人篱下嘛,都这样。”
  一句寄人篱下,便让顾长安心里有了数,这孩子肯定没少受委屈。
  他对一早很是喜欢,觉得她伶俐懂事,甚至一瞬间生出过领养照顾的念头,反正自己也孤家寡人一个,这辈子除了唐季年,再也不会娶妻生子,倒不如把这个可怜的孩子领在身边,悉心照料,总好过她跟着李怀信挨打受气,或跟着贞白备受冷落。
  这念头只一闪而过,他不会唐突出口或草率决定,毕竟孩子的父母将她托孤到李怀信手里,自己是没有资格和立场的,只是心生怜惜罢了。
  寒风习习,空气中似乎混合着一股熟悉的香味,从僧寮挥发出来,淡得几不可闻,顾长安不经意扭过头,余光扫过,案上一块硕大的沉香木,整个人就仿佛魔怔了似的,朝室内走去。
  这时李怀信催一句:“走了。”
  顾长安却充耳不闻,直挺挺立在那块沉香木前,卧倒的底部有个‘聘’字,那曾是他亲手刻上去的,给唐季年的聘礼。从顾家祖辈传下来,最最顶好的沉香,一直被他锁在柜子里,宝贝得不敢给任何人瞧,但他给唐季年看了,小心翼翼搬出来,告诉他这块沉香木的珍贵及重要。
  唐季年当时挺稀罕:“传家宝啊。”
  顾长安点点头,盯住他眼睛,一字一句,及其认真的开口:“你是唐家大少爷,泰和堂的少东家,以及广陵的巨贾,而我一穷二白,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这块沉香木。”
  唐季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所以呢?”
  顾长安抿着唇,很矜持地:“所以,我拿它给你下聘,你看得上吗?”
  唐季年呼吸一窒,心里滚雷似的压过,简直以为自己听岔了:“顾长安,你说什么?!”
  他说他给他下聘,用这块沉香木,要唐季年这一生,那个人怔过之后,毫不犹豫答应了,高兴得像个傻子。
  如今,顾长安盯着这块朽木,眼睫雾湿了。
  一早喊他:“哥哥,走吧。”
  顾长安摸那道刻痕,手都在抖。
  李怀信觉察异样,挑了挑眉,大步跨进门,试探着问:“怎么了?这块沉香木,有什么问题吗?”
  顾长安一张脸苍白,几乎是艰涩的张口:“这是,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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