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信想也没想,他几乎来不及思考,心脏在那一瞬间揪紧,他怕死了,本能地挥剑斩下……
这一式气势磅礴,毫无保留的,蓄了他十成十的功力。一切发生太快,只在电光火石间,冯天还没搞明白这祖宗为什么突然大爆发,冲着自己头顶毫无余力的一斩,剑如长虹。
冯天瞳孔瞪大到极致,心下不妙,矢口喊:“等一下……”
轰隆一声,剑势已至。
因为紧张,恐惧,眼见冯天再次涉险,李怀信怕极了,也吓死了,所以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轻重,就全力以赴剖开了那根差点吞噬掉冯天的驭鬼桩。
实在太猛太历,携万均难以匹敌之力。
结果被救的那只鬼非但不知感恩戴德,反倒劈头盖脸叱责他:“我让你等一下,你是不是耳朵聋啦!”
李怀信懵了半瞬,差点反应不过来,他刚才紧张过了头,这会儿刚松一口气,冯天就猝不及防给他来了一榔头叫骂:“李老二,你这辈子是改不掉这莽撞坏事儿的毛病吗!”
这没良心的货居然说他莽撞坏事儿,也不想想他是为了谁!
李怀信那个气:“我他妈在救你!”
“我都死了,救什么救,万一你这么乱来,再把自己搭进去……”
冯天一直不敢造次,不敢乱来,谨慎到被李怀信恨铁不成钢的骂过前怕狼而后怕虎,其实是怕李怀信无法无天找了死。好比现在,这祖宗一剑斩了驭鬼桩,被禁锢其中的百余只亡灵终于挣脱了镣铐,尖啸着爆发出来,一股巨大的冲击把四人猛地掀开,纷纷撞在骨灰墙上。
所有人惊恐的睁大眼,盯着百余名挣脱而出的亡灵,一时间忘了补救,因为那些穿僧服戴福珠的秃头,个个紧密相连在一起,没有下半身似的,或者更确切的说,他们的下半身好似长在了一起,长成了一体,全都面容狰狞的嘶喊起来……
李怀信盯着这一怪相,心里莫名觉得恶寒。
冯天目瞪口呆,久久之后猛地回过神来,一脸的骇然之色,他说:“是寄生!”
贞白瞪着眼睛问:“什么东西?”
嘶吼如海啸灌入耳膜,冯天大喊道:“是亡灵寄生!”他心里苦:“咱又摊上大事儿了!”
“多大事儿?”李怀信后知后觉的问了一嘴,紧接着,另外六根驭鬼桩齐齐发出尖啸,无数双惨白的鬼手从石柱中伸出,张牙舞爪挥舞着,然后开始探出头,无以计数的秃头从密密麻麻的鬼手中挤出来,挣扎着,奋力往外伸长脖子,挤变了形似的,面目狰狞又可怖。
这种场面实在太过诡谲惊骇,因为一根驭鬼桩断裂,其余六根隐隐开始震颤,被钉在里面的亡灵疯了般挣动嘶嚎,导致整个地下地上都在晃,无数缠在尸骨上的青蛇落雨似的往下砸,他们却不知该如何阻止事态恶化。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笑声却突然响砌在整个地宫,带着鬼气森森的狂喜:“有劳各位,冲相阵终于破了。”
“冲相阵?”冯天猛地一震,只觉不寒而栗,就在其余六根石柱破裂之时,七根棺材钉中心地带,突然一个和尚拔地而起,不,不是一个,是两个,四个,六个……甚至无数个,牵引着从七根棺材钉解放出来的亡灵,寄生成一体,逐渐形成一个庞然大物……不,它一直是个庞然大物,只是被棺材钉钉住七部分,压在鬼冢。
贞白盯住之中那张熟悉的面孔,正是方才与李怀信在打斗中突然消失的住持:“波摩罗。”
李怀信紧了紧手中的剑:“难道这番僧,是被他曾经害死的千名僧徒的亡魂寄生了?”
“让他祸害人。”冯天不泄愤地骂:“遭报应了吧,活该被冲相阵压在鬼冢。”
“不对。”贞白此刻忽然意识到:“他是被阵法压在鬼冢的,而驭鬼桩和引魂经,都是道法。”
“那么用驭鬼桩作棺材钉,布下的冲相阵也是道法。”冯天细究起来:“代表着功德与杀业,相冲相抵,是专门用来镇压杀戮过重的修行者。”
“如此说来,总不可能是这邪僧自己想不开来镇压自己?”李怀信微微蹙眉,显然觉得这种说法有些过于牵强,但却能从中找到更合理的解释:“冲相阵是道法,且不论他一个番僧是从哪儿学来的,毕竟像他这种修习邪门歪道的,万一稍有不慎出个岔子,留一步能压制的后手也不无可能。更何况,被千名曾经惨遭他迫害的僧徒亡魂寄生,绝对是他意想不到的最大的岔子,和养蛊婆养出的蛊虫反噬没什么区别,因此他没办法,不得已才布了个冲相阵,把被千魂寄生的自己钉在鬼冢?”
“什么千魂寄生?尔等休要妄言!”折腾了半天,终于挣扎出驭鬼桩的番僧突然声色俱厉,而那一千名僧徒亡灵与番僧寄生同体,所有的一言一行,连神态都出奇同步,他一开口,则是千张嘴齐说:“我乃华藏寺千身佛陀,早已修成证果,得道成佛。”
李怀信、贞白、冯天、唐季年四人:“……”
什么玩意儿就是千身佛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整容我就是范冰冰!(偷税漏税不值得学习)
第80章
李怀信嘴欠啊,忍不住实话实说:“就你这么惊悚的卖相?还敢自称千身佛陀?”
“胆大妄言,休得不敬。”那千只亡灵厉声道,突然举起千只右手,一巴掌朝这个大不敬的李怀信劈过来。
一言不合就动手,李怀信四人迅速闪避,常言道,兵再强,也一难敌十,何况他们四个敌一千,就算只是一巴掌,这寄生同体的玩意儿齐心协力,也能把他们拍飞出去。
“不大对劲啊。”李怀信跃到夹角:“这波摩罗不是被那一千亡灵寄生么。”
冯天紧跟着他:“是啊。”
“可我怎么觉得,是这一千亡灵被他主宰呢?”刚说完,身后就有阴风逼近,李怀信迅速一旋,长剑搅碎了四只鬼手,他乘胜追击,一把灭灵符打出去,化得几只寄生和尚冒青烟,李怀信冷笑一声:“千身佛陀还会怕我太行道的灭灵符?!”
波摩罗面露愠色,千手掌风再次扫来:“狂徒,休在华藏界造次!”
贞白挺身向前,沉木剑一挥,只听嘶啸一声,冥蟒从剑锋窜出,猛地撞上寄生亡灵……
“华藏界?华藏寺?”冯天瞪圆了眼睛,此刻终于想了起来:“我知道了,是莲华藏!我终于知道波摩罗为什么要把法华寺改成华藏寺了!”
“都什么时候了!”李怀信踢掉脚下几根曲行而来的青蛇,盯住厮斗中的俩大怪兽,极没耐性:“你还管他为什么改了名字!”
“不是。”冯天情急:“佛门里有极乐世界,更有华藏世界。”
李怀信这才回过头,正视冯天:“什么意思?你是说那损人阳气的极乐之境吗?”
“对。”冯天道:“佛门里说,极乐世界是修行的第一步,而非修行的归宿,从极乐世界向上超越,并逐级攀升,历经不同境界,终达华藏世界,华藏世界又纳极乐,在色戒最高一层天,乃佛的圆满报身。”
“佛的圆满报身?”李怀信惊道:“成佛?”
冯天沉重颔首:“没错,咱们所以为的鬼冢,其实是波摩罗欲想成佛的莲华藏世界。”
怪不得这个寄生亡灵自称佛陀!
“竟然是这样!”
“不是。”李怀信瞪着眼前这副惨不忍睹的画面:“这玩意儿能是佛?”
开什么天大的玩笑!
“十三年前,这妖僧千里迢迢来到中土,残害法华寺所有僧徒,其根本目的,并不只为了造个芥子世界,若单单为了吸人阳气这么做,就实在太没追求了。”而且专门造个芥子世界来损人阳气,等同于杀鸡用牛刀,冯天实在觉得说不过去,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了存在于整个事件背后的真相:“他是想修成正果,立地成佛。”
这种事一听就是痴想,且不说到底有没有佛,李怀信着重问:“怎么成?结果却成了这副德行?”
“还记得这唐什么?空舟?”冯天瞥一眼唐季年,道:“他之前不是说邪僧当日念过一句,以身供佛,以魂饲佛?”
以身以魂!供佛饲佛!
望着头顶这一千僧徒尸骨,和面前这一千僧徒亡灵,李怀信倏地反应过来。
“佛门有一种说法,就是修行者,要历经千百世劫难,才得以修成证果,立地成佛。”冯天顿了顿,继续道:“这邪僧异想天开,妄想在成佛的道路上走个捷径,既然需要历满千百世劫难,那他就干脆找一千名修行者,也就是选中的法华寺这一千名僧人,每一僧为一世劫,一千僧则是一千世劫,他通通纳为己有,则是担了这一千名僧人在世上历经的劫难与因果。”
冯天道:“我不清楚波摩罗究竟采用了什么样的歪门邪法,要担了这千僧的一世劫难和因果,与他们合为一体,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他非但没成功,还把自己搞成了只恶心人的寄生魂,最终自食恶果,却不自知。”
“一派胡言!”波摩罗听了冯天的言论,盛怒,无数只鬼手托起蟒首,愤恨一砸,轰隆巨响,砸裂了青石地砖,冥蟒长身拱起,一时间竟没爬的起来。波摩罗猛地转身,千张凶神恶煞的脸齐齐转过来,恶狠狠盯住冯天:“无知凡俗,满口胡言!”他低吼:“我欲成佛!已成佛!”
“疯子!”李怀信咬牙骂了一声:“你给自己造了个虚假的华藏世界,就真以为自己成佛了?”
波摩罗表情古怪的看向他,轻声说:“我还给世人造了个极乐世界,你不进去体会一下?”
李怀信嗤鼻:“实在无福消受。”
冯天抢过话:“千佛莲台是佛座,伎乐天女也侍奉佛祖,你用这些来造就极乐世界,吸人阳气,其实是用来供养自己吧!”
“世上哪尊佛是靠人阳气供奉的?”李怀信厉声道:“只有阴灵跟邪魔!”
波摩罗挑起眉,醇厚的嗓音压得极低,姿态却抬得极高,贬斥:“愚蠢!无知!”此刻他怒意渐渐消下去,稍显平静地说:“我受的供奉,皆是人间香火。”
李怀信没见过如此这般睁眼说瞎话的无赖!
无赖没给他打岔的机会,自顾道:“每一盏点在佛前的长明灯,都取自我本身阳灯,我吃人间香火,也受世人供奉。”
这还能更不要脸点?那佛前取的人阳灯,分明全是华法寺残杀的千名僧徒的,李怀信刚想堵人嘴,结果自己哑巴了,话到嘴边才意识到,现在那千名僧徒的亡灵已经跟波摩罗寄生成一体。
贞白缄默许久,此刻终于听出关窍了:“怪不得,你元神出窍,可以自由在寺内主持事宜,我们却丁点儿看不出异样,皆是因为,你受世人供奉,吃尽千家香火,自身则不单单只归咎为阴灵邪祟了。”
波摩罗皱起眉,显然不喜欢贞白最后那句总结陈词。
“这里明面上供着诸佛神像,却已经不是佛寺了。”贞白手臂一震,瘫倒的冥蟒归于沉木剑中,她说:“这里是座阴庙,供的是你这只寄生灵!”
有阴则有阳,阳庙供神佛,而阴庙供鬼怪。
也不知是阴庙一词还是寄生灵一词,狠狠刺激到了波摩罗,他怒目圆瞪:“我乃莲华藏世界之本源,以自身化千体之躯……”
“你怕是神智颠倒了吧。”李怀信才不肯听他瞎吹,直接揭穿:“你那是作恶太多,被千魂寄生为一体!”
“我好像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唐季年吓得不轻,此刻强制令自己冷静:“我曾听住持讲过,连华藏世界是千叶大莲华中所含藏之世界。系由千叶之大莲华所形成,每一叶为一世界,各有百亿之须弥山、百亿之四天下,及百亿之南阎浮提等。卢舍那佛是此世界之本源,趺坐于华台之上,并将自身变化为千体之释迦,各踞坐于一叶之上。”
“化身千体之释迦?”李怀信精准捕捉到重点:“所以,他当自己是那卢什么佛吗?”
唐季年道:“卢舍那佛。”
李怀信才不关心它叫卢什么佛。
“华台指的应该就是佛座下的莲台吧?而千叶大莲华中,一叶一世界的叶,应该指的就是莲瓣么?”冯天根据唐季年的言论,又结合如今在佛塔中发生的种种情况捋思路:“对,我想起来了,我曾看过一本书上记载,就是卢舍那佛像莲座周匝的千莲瓣上,每一瓣都刻有释迦佛像,拢共刻千释迦,乃千佛莲台。”
而悬在头顶之上的千莲千尸,就正好与此对应上了。自以为已经成佛的波摩罗,更一厢情愿的认定那千僧就是他自身,可想,波摩罗确实以己身代之为卢舍那佛,当初才会对法华寺做下这一系列丧心病狂的事情,甚至自诩为:我乃莲华藏世界之本源,以自身化千体之躯……
殊不知,一切都是他为自己捏造出来的假象和虚妄,他沉浸其中,却突然跑来一群人,击碎了他穷极一生构架起来的世界。为了修成正果,他无所不用其极,到如今,也绝不接受这帮人的胡言乱语。
李怀信觉得他想成佛想疯魔了:“你若真是佛,还能被冲相阵压在鬼冢里?”很简单的一个道理,波摩罗却不懂:“鬼冢里压的都是鬼!而冲相阵,是专门用来镇压杀戮过重的修行者,特别是那种,死了之后,执念太深,怨气太重的修行者。”
比如为了修炼误入歧途的寄生魂。
波摩罗直着一双眼珠子,缓慢而机械地歪扭着头,他开口,低沉的嗓音极其瘆人:“年轻人,你话太多了。”
李怀信下意识握紧剑柄,全身警惕,经验告诉他,说出这种话的反派可能要动粗了,但表面却仍旧一副挑衅的模样,顶回去:“看来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心里也有数啊。”他想起贞白因为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阴怨煞气,所以在眉心下了一道镇灵符将自己封印,难不成波摩罗也是驾驭不住千只亡灵,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将寄生出来的自己压在鬼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