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道——不若的马甲
时间:2020-04-15 09:57:57

  李怀信一看这阵仗,浩浩荡荡来了一拨人,连师父和寒山君都出动了,心下不妙。
  “师父。”他上前一步见礼,有意将贞白挡在身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盘算该如何解释。
  千张机却置若罔闻,对他视若无睹,直直迈向贞白,擦身而过的瞬间,李怀信敏锐的注意到,他师父神色不对,眼波恍惚,像是触到情深处,却极力压制着,张了张嘴:“你……”
  “贞白。”既然李怀信称他师父,贞白便知其身份,遂自报姓名,微微颔首:“见过太行道掌教。”
  对方一开口,千张机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但心绪翻涌,根本难以自持,他找了十年,也念了十年,杳无音信的那个人,突然间彷如重现,他心绪难平,一丁点儿线索都不肯放过,虽然唐突,但不得不问:“敢问,阁下腰间佩玉,是从何而来?”
  贞白垂眸扫一眼,心中了然了,淡漠答:“故人相赠。”
  “是何故人?姓甚名谁?又于何时何地相赠?”
  “姓杨名辟尘,十二年前,在禹山不知观。”
  李怀信倏地睁大眼,不可思议看向贞白。
  这块玉佩,居然是他二师叔的,那个失踪十年,一直被他师父和寒山君牵肠挂肚的人,李怀信虽从未见过,却是一直在传闻中听过他这位二师叔的鼎鼎大名,太行道数十年间,唯一一个根骨奇佳,资质远超千张机,而承天师命之人。
  千张机直视贞白,又问:“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贞白道:“太行道流云天师亲传弟子。”
  底细倒是摸得一清二楚:“那你又可知,这块玉佩,于整个太行而言,代表什么?”
  贞白这回不知道了,仅一块玉佩而已,能代表什么?
  “太行承天师命之人,会择一贴身之物,以其精血炼养,日后承位天师,乃天师信物。”千张机字字郑重,这块墨玉便是杨辟尘的信物,与其息息相连,直接牵涉整个太行山,钟声鸣,结界开,昭示他归来。
  贞白愣住。
  千张机盯着她反应,话锋一转,语气轻缓,却拿捏着人:“所以,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又岂会随意赠出去?”
  贞白皱眉,她万万没料到,这块玉佩竟是如此贵重之物,她记得当时杨辟尘随手一扔,丢给她,无足轻重的说了一句话:“哪日你若来太行寻我,这块玉佩能算是个通行令吧,你且先收着。”
  贞白欲要回拒,杨辟尘已转身走远,背对她,在余晖中摆了摆手,算是道别:“太行会欢迎你的,贞白。”他说:“后会有期。”
  赠玉的人尚且如此随意,她便没以为这是件及其珍贵的东西,但一直随身携带。
  如今到了太行,也果真如他所言,打开了结界,是块通行令。
  只不过,怕是错过了欢迎的时机。
  因为千张机的目光猝然变得冷厉:“辟尘下落不明,想必,也跟你有关?”
  贞白不着急辩解,道:“我此来太行,其一,便是来寻他下落。”
  李怀信看着她,原来,这就是她来太行的另一个目的。
  千张机心思几转:“其二呢?”
  贞白道:“其二则想劳烦寒山君,替我占一卦。”
  一旁的寒山君没料到,这满身阴煞气的人,带着杨辟尘的玉佩上太行,居然还是来找自己占卦的,他站在台阶之上,踏前一步,居高临下问:“你想占什么卦?”
  总不能一直被众人堵在山门外聊?贞白有理有度,不卑不亢:“能否移步殿中说话?”
  来时的一拨人,又浩浩荡荡往紫霄宫去,贞白被拥护其中,隔在千张机三尺之外。
  李怀信则伴于千张机左侧,落后半步,斟酌道:“师父。”
  千张机目不斜视:“你带回来的人?”
  “是。”
  “从哪里结识的?满身阴邪,就敢往太行带。”
  李怀信如实回答:“长平,乱葬岗。”
  千张机脚步一顿:“什么?”
  寒山君冷哼一声:“胡闹。”方才因为杨辟尘的事耽误,一直还没顾得上问:“冯天呢?你把他拐下山,怎么现在就你自己回来?”
  寒山君冷着脸,心道这小兔崽子估计还是想家了,早该回去探探亲,十年没在爹娘身边尽孝,多待一阵总是必要的。况且,他胆敢跟李怀信偷跑下山,就知道自己师父的暴脾气,回来非得剥他一层皮,所以现在,估计躲起来了也不一定。
  李怀信被突如其来一问,措手不及,面色瞬间苍白,张了张口,仿佛突然失了声,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寒山君瞥其一眼,心道,现在知道怕了?
  也是因为有外人看着,寒山君暂不追究,但他绝不可能轻饶了这俩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冷哼道:“你们以为躲起来就没事儿了,除非他能躲一辈子,否者我非打断他的腿。”
  断了再接上,扔床上瘫他三个月,看以后还敢不敢跑!
  “师叔……”
  两个字从李怀信嘴里吐出来,寒山君反应了半天,才惊觉这祖宗竟然在称呼自己,他一直斜着眼缝逼视李怀信,此刻正眼看过去,严重怀疑这姓李的小子怕是给鬼上身了:“你叫我什么?”
  李怀信:“……”立马叫不出口了。
  “冯天他……”许是因为太愧疚,嗓子里像吞了把碎瓷片,刮得声音破碎而沙哑,李怀信脑子里嗡嗡作响,有一瞬空荡,甚至听不见自己说出口的话,仿佛失聪了般。看见寒山君突然愣在那里,眼红,颤抖,然后暴怒到拔出身旁弟子的佩剑,陡然发难,
  李怀信反应不及,盯着刺向自己的剑气,卷着滔天愤怒,势如奔虎。
  危机当前,他下意识退后。
  心里一抖,因为怕了,第一次这么怕。
  不是怕死,而是怕这么生气悲愤的寒山君。
  所有弟子也没反应过来,就见寒山君突然对李怀信拔剑相向,不留余地的,下了死手。纵然二人历来再不和,也从未到兵刃相见的地步,寒山君即便再气急,也不该当着外人对小辈动手。
  千张机身为太行掌教,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当机立断截下寒山君的剑芒,喝出其本名:“陆知!”
  寒山君怒不可遏,瞪着猩红的双眼吼:“你别拦着我!我今天非得砍了他!”
  千张机摁着他的剑,压制:“你冷静点儿!”
  “你要我怎么冷静!”他冲千张机喊:“小天,没了啊!”一嗓子喊出口,眼泪就跟着滚下来,当着众多弟子的面,老脸不要,外人在又怎么样,他顾不了了,只是拗不过千张机,动起武来打不过。千张机铁了心要袒护这孽障,他奈何不得,寒山君手里的长剑一扔,倏地断在地上,不是妥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摇摇晃晃站稳,胸口滞涩,连呼吸都都觉得闷痛,一双淬了毒的眼睛,狠狠瞪住李怀信,颤着手指向他,恨不得将其砍成三段:“你……”
  一张口,气血上涌,堵着心脉,腾地呕出一口血。
  他就冯天这么一个入室弟子,养在身边近十年,废是废了点,却挖心挖肺的宝贝,如今出去一趟就没了,叫他如何受得了。
  众弟子大惊失色:“寒山君!”
  “陆知!”千张机连忙搀住他,往寒时殿扶,他们师兄弟二人,这些年,没少因为小辈们吹鼻子瞪眼,吵归吵,却彼此情深义重。
  千张机心里比谁都清楚,他这师弟,一直对冯天视如己出。偏偏李怀信这混账东西把人拐出去,非但没护其周全,还将人折在了外头。
  现在要如何交代?千张机怄得不轻,满肚子郁结,守在寒山君榻侧,不禁自省,是他平日里太惯着这个徒弟了,才让他犯下这等无法弥补的大过。
  透过门缝,看见李怀信笔挺挺的跪在寒时殿外,这混账东西心气儿比天高比地厚,如今捅破了天,才知道认错,还有什么意义?
  可回头想想,两小辈偷跑出去,难免遇到危机,论当时的情景,也怪不上怀信。
  千张机这次无意袒护他,只是站在长辈的立场,以免寒山君迁怒,他该说句公道话。只是他身为李怀信的师父,说什么都有偏袒的嫌疑。手里的铜钱捏了又捏,是方才李怀信交给他的,千张机搁在榻边:“这是冯天的五帝钱,里面,装着他魂魄。”
  寒山君垂眸,挡住充血发红的眼瞳,久久凝视那串五帝钱,语气薄凉而尖刻:“我活生生一个徒弟被他带走,他就给我还回来一缕阴魂?”
  寒山君抬眼,尖刺一般扎向他:“千张机,这就是你们师徒俩,给我的交代?”
  “事已至此……”
  “多轻巧的事已至此,难道冯天就活该去死?”
  “那你要如何?”
  “我要他以命抵命!”
  这不可能。千张机沉默,知道他现在正值气头上,伤到极处,说什么都不顶用。
  寒山君冷笑一声:“舍不得了?如果今天死在外头的是他李怀信呢?千张机,你扪心自问……”
  千张机断言:“如果换做怀信,我也绝不会迁怒到冯天头上。”
  寒山君看着他,仿佛从不认识面前这个师兄:“迁怒?你说我迁怒?”
  “是不是迁怒,是非曲直你自己分得清楚!他和冯天打小一块儿长大,关系比亲兄弟还亲,冯天殒命,他不见得比你好受多少。现在怀信就跪在寒时殿外,就他那气性,连我这个师父都从来没跪过……”
  寒山君受够了,再也捺不住脾气怒吼:“千张机!你别忘了,这一跪是用我徒弟的性命换来的!他若是能把冯天全须全尾还给我,我给他三跪九叩的磕过去。”
  人死不能复生,这明显不讲理了:“陆知……”
  寒山君扭过头,眼不见为净的赶人:“带着那孽障,给我滚出寒时殿。”
  千张机僵立片刻,终是无言离开,跨出门槛,居高临下盯着跪立在殿外的徒弟,心里知道,自己与寒山君在屋里的一番谈话,李怀信都一字不差的听了去。
  让他跪着吧。
  千张机半句都不想多言,瞧着李怀信也是烦乱异常,太阳穴突突直跳。
  此时鹤声高鸣,无数只丹顶鹤盘旋于寒时殿上空。
  千张机目光一转,与静立远处的贞白对上,眼下,还有件同等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他对守在寒时殿外的弟子交代几句,便转身走了。
  那弟子下台阶,朝贞白迈近,目光打量,又有些犹豫,因为看得出,此人浑身阴煞气,定是常年修习邪道,不似善类,弟子拱手作礼:“掌教吩咐,有请……”
  因为对方那不似人又不似鬼的气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却又不至于因为对方是邪门歪道,就不知礼数的冒犯,看人下菜碟儿,除了极个别像李怀信这样的另类,太行绝大部分弟子的素养操守相当高,他顿了一下,还是道:“有请阁下,移步紫霄宫一叙。”
  贞白颔首,扫一眼李怀信可怜兮兮的背影,便随这名弟子往紫霄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弟子也没了。
 
 
第96章 
  鹤群飞散,如乌云散开,寒时殿再次亮堂起来。
  一个长得肤□□面的小年轻在冗长的甬道上急奔,手里还捧着一沓沓黄符,都是在来路上被太行的弟子们拦路劫道,硬塞过来的。
  他气喘吁吁,却带着难掩的欣喜,人未到已声先至:“殿下。”
  因跑的太急,冷风吹得那张嫩白的小脸儿通红,当看见李怀信直挺挺跪在寒时殿外时,他蓦地在高门立柱前刹住步子,笑脸僵了僵,立刻收起来。像是怕冒犯了谁,小声冲那背影唤:“殿下。”
  李怀信没有回头。
  小圆子轻手轻脚走过去,站到李怀信右侧,面朝他,谨小慎微地跪下。
  李怀信瞥其一眼,皱眉:“你来干什么?”
  “我听说殿下回来了。”他欣喜不已,扔了手里的活计就往外跑,结果被一波波来送符的弟子耽误,待他跑去山门前,弟子们却说他的殿下去了寒时殿,遂急匆匆追到这里。他气不匀,还在喘,但压制着,不敢大喘,憋得脖子都红了。
  除了在宫里面圣,他的殿下何时跟人屈过膝?怎么一回来,就跪在寒时殿,小圆子没来由的心颤,小心翼翼问:“出什么事了吗?”
  李怀信盯着他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没解释:“你回去。”
  小圆子不肯,一双溜圆的眼睛集着水气,委屈要哭似的。
  李怀信意识到什么,脸色沉下去:“我不在的时候,谁欺负你了?”
  “没有。”小圆子连忙摇头,声音细如蚊虫:“只是殿下这一走,好几个月,着实让人担心。”
  既然没受人欺负,李怀信便没功夫搭理他,只让人回去。
  可是自己主子都跪在这儿,哪有他独自回去的道理?
  “我带回来一个人。”李怀信嘱咐:“她叫贞白,玄衣长冠,很好辨认,你去紫霄宫外等着,见到人后,领回我的住处,再收拾一间屋子给她。”
  小圆子向来言听计从,一个劲点头。
  “去吧。”
  小圆子还在犹豫:“可是您……”
  李怀信不耐烦:“别废话,赶紧去。”
  小圆子最怕惹他不耐烦,慌忙起身,怀揣着黄符又往紫霄宫跑。
  紫霄宫乃掌门千张机内殿,与寒山君的寒时殿各分坐于太行道东西两处,差了好大一段距离,一路上弟子们议论纷纷,小圆子顺耳听见个大概,倏地驻足,瞪大眼,犹如五雷轰顶。他不敢置信,小心蹭到两名弟子跟前,想打听。
  那两名弟子当然认识他,李老二院子里最细皮嫩肉的小太监,专门伺候饮食起居的。
  小圆子站在自家殿下的立场,虽不是太行弟子,却一直称呼大家为师兄。他从来软声细语,对谁都恭恭敬敬,顶着一张被寒风吹红的小脸来打听,才知道,冯天死了,他们殿下差点被寒山君一剑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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