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两人很有默契的,没好气朝一边撇了撇嘴。
还真是。
而且还有一群,文艺片看多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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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盈和梁致的开始,就是个俗套到不能更俗套的青春校园片。
只可惜最后从象牙塔的高空坠落,摔的粉身碎骨。
高中时代的钟盈,早已经是附中国际部响当当的美人。
国际部这种家境普遍浮夸的地方,学生也是性格张扬的多。
似她这种朦胧娇媚的冰美人,更是尤为引人关注追捧。梁致是其中一个,也是最优秀闪光的那个。
虽然说是两种升学路线,但国际部的中考分数线比本部低一些,也是无可辩驳的。而梁致是领了奖学金,以远高于本部实验班的分数,高分招录进来的。
目的也很明确,非一流常青藤名校商科不念。
国际部的学生活动尤其多,这位成绩拔尖特长广泛,性格里带点张扬桀骜,偏偏人还很俊俏的梁致,自然惹了许多女生芳心暗许。
他一概不理,挑着眉,笑眯眯拒绝了个干净。
直到有天傍晚,梁致见到上完艺术课,抱着书从琴房安静出来的钟盈,就在那个瞬间电光火石般,被震的五迷三道。
钟盈好追吗?
答案当然是不,非常不好追。
一开始,但凡能用来追女生的伎俩,梁致都用了个遍,钟盈最多是对他微微笑,张口闭口也只是“同学”,连若即若离吊着他都不屑。
可越是这样,梁致陷的就越深。
国际部英美澳加各个班都有,钟盈学的是留学英国的A level,梁致学的是去美国的IB课程,只有选修课能选进一个课堂,他当然不肯放过。
整整三年。
举行毕业舞会的夏夜,钟盈终于说选他当舞伴的时候,梁致当真有种得见东方之既白的光明敞亮。
讲实话,对钟盈来说,很多东西时过境迁以后,方能想的明白。
比如梁致,后来她也问过自己,当年是为什么动心的呢。
大概是她喜欢过、欣赏过梁致身上那股永远不服输,永远想做第一名的少年意气,而且他还敢把这种渴望大大方方说出来。
赢就赢得漂亮,输也输得起。笑着乖乖认个怂,约好下次再来过。
当然也因为少年的满腔热情真心,又是一等一的长相条件,钟盈看在眼里,怎么可能全然心如止水。
只是在这方面,她还是太瞻前顾后了。
总觉得缺把火候。
就是在毕业舞会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了,钟盈还是不愿首肯。
其实现在钟盈想来,或许就是因为那两次触及本质的争吵,她和梁致只能停留在恋人未满的状态。
第一次,就在毕业舞会上。
少年们西装革履,少女裙裾翩翩,迫不及待装扮成大人模样。
那时候想,学校录取了,崭新的人生和环境也在彼岸等着去探索,光阴正好。
梁致更是当中翘楚,家中生意无忧,自己录取了世界顶尖商学院,身边还陪着视若女神的姑娘。
到底是少年人,看着少女淡淡娇色的侧脸,梁致被这股豪情冲昏了头脑,和钟盈并肩坐在花坛边,畅想未来也许愿着说些什么,他会好好念书学知识,回来继承家业赚钱养家,你只要负责貌美如花,开心愉快就好。
这话倒也不都怪梁致,那时候舆论就流行这个,他不过是被影响了,也引用了下,而且说的也是实话。
钟盈的美,本来就是容易激起人征服欲和……破坏欲的那种,梁致是真恨不得金屋藏娇,让她只对自己一个人笑。
所以,钟盈虽然心中不悦,到底没有立即反驳。可梁致后面那句,实打实触到了她的逆鳞。
钟盈家里的情况,梁致多少是知道一点的,他明朗笑着说:“……本来就应该是男人负责赚钱养家啊。你看,你爸爸明明都这么厉害了,要是你妈妈早点急流勇退,回家照顾你,你也不至于这么孤单。”
钟盈当时听的都怔了两秒。
然后神色彻底淡下来,“梁致,你再有空,也不用操心我父母的事。”
“难道我爸做个好医生是崇高理想,我妈妈想做个好护士就不是了吗?就因为性别填的是女,不照顾儿女回归家庭就是错了?”
梁致极少见她冷静锋利的样子,顿时被堵的哑口无言。
后来赔礼道歉了好久,才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但在钟盈这儿,她虽不至于记仇,但这篇也没有这么快翻过去。
直觉告诉她,梁致和她之间有太多不同。
再后来,他们各自留各自的学,一个在欧洲,一个在美国,远隔重洋。
争端的确少了许多,钟盈由衷感觉这样的状态不错。可梁致却越发焦急,想把关系确定下来。
就在大一那年圣诞,梁致说有人要来伦敦过圣诞,请她招待下。
结果来的是他妈妈。
钟盈是真无奈了,在处理和长辈关系上,她既没经验也没热情。
更何况,她和梁致连正经恋爱关系都谈不上,有必要见家长吗?
那天约的下午茶,是姚雪风陪钟盈去的。
有这样的儿子,梁致的妈妈相貌自然是不俗的,保养也很好,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出贵妇人的端庄精致。
但她对钟盈是亲切热情的。从交流在伦敦购物旅行的观感,到明城初雪什么时候落,最后谈起她嫁给梁父后的境况。
大抵就是生活极尽优越,梁父有多宠夫人,自己能嫁这样的人当真是好运气——当然也是她自己家世清贵,从民国起就是世家。
具体哪个世家她没说,只是端起红茶慢悠悠抿一口,笑着问钟盈,家里祖上是做什么的。
……这问题就不像是现代人会问的。
那一刻,钟盈在心底隐约更坚定了,她在舞会上的看法。
而且,从送她去国际部念书前,钟轼和顾秋容就提醒过她:“盈盈,爸爸妈妈就是吃技术饭的,能给你提供的条件,只能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附中国际部那种地方,肯定是不够看的。你那些家境很好的同学呀,想怎么交朋友都是你的自由,但只有一点——”
“不要被迷花了眼,也别轻易谈恋爱。他们很难和你是同路人,何必要试错呢。”
面对梁致妈妈这一问,钟盈当时也没软,直言道:“听我爸说,民国那阵子,他的爷爷也就是我的太爷爷坚信教育兴国,放弃生意,跑到农村去办了私塾学校。至于我妈妈的祖父嘛,他老人家就是个普通农民,当然啦,这也没有什么好丢人的——”
说到这,钟盈眼中潋滟生光:“我们中国人,神农氏的后裔,往上数谁还不是农民的孩子?至于近代,我孤陋寡闻,知道的世家不过就江南钱氏那么几个,不好和阿姨谈这个话题。”
这席话撂完,后面说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就是一场失败至极的会面。
甚至那天结束后,钟盈想起梁致妈妈处处打量、时时暗示的语气,心里火气丛生,恨不得当场就和梁致断了拉倒。
可整整三年青春。
回忆起来,那些纯粹美好的时光里,是有好多他的影子的。
哪会这么容易割舍。
争执,和好,平淡浪漫。
不停循环往复。
大一就这么过完。
钟盈不想再这么下去了。原想等暑假回国,和梁致见到面说开了,不管结局是好是坏,她都可以接受。
没料到的是,梁致不回国。
那段时间临近期末,即便忙的快升仙,钟盈还是渐渐发觉出了梁致情绪不对,她关心了几次,他不肯说,也就罢了。
这次,钟盈又问他他为什么不回国。
梁致说参加了夏校。
钟盈当然不信,但也不想戳穿。回国的生活多姿多彩,有他没他,她都照样过。
一切按部就班。
可再回英国念书,圣诞节前,钟盈忽然接到钟轼一个电话。
他语气很沉也很急促,催她买高价票,也要回趟国。
向来沉稳坚毅的老爸哪有过这种时候,完全猜不到怎么了,钟盈自然吓的第一时间就赶回来。
那天到家后,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了。
客厅灯火通明。
钟轼的风格一如既往,甚至更凶,不容置疑道:“盈盈,你赶紧和那个什么梁致,给我彻底断了,以后不许来往了!那个混账东西……”
钟盈啊了声喃喃,问他为什么。
钟轼告诉她:早在今年五月,梁家的生意就彻底崩了,合伙人卷款逃跑,欠了银行欠了别人很多债,梁父也被法院列入了被执行人名单。
钟盈再怎么样,那时也只是个纯如白纸的小姑娘。
就算原来对梁致有多少失望,可眼见他从天之骄子一朝猝然跌落尘泥,个中痛苦可想而知。
她……她这时候,怎么忍心说分开,也不可能说出口。
所以啊,这还不算完。
钟轼把手机丢给钟盈,屏幕亮起,是一张ins截图。
画面里坐在人群中的少年,是梁致没错。可那眉眼虽依旧,却泛着极不正常,颓唐又热烈的神采。
还是在夜场。
钟盈心底忽的滋生出一种不妙的猜测。
她猛的抬脸看向父亲,钟轼似乎就在等在这一刻,他怒极反笑:“……我的傻女儿啊,你知道桌上那是什么吗!这玩意儿国内现在还很少流出来,认识的人少,可骗不了你爸。这是笑气!你知道笑气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这是医用麻醉剂,吸入它会产生分离效应的。正常人拿来吸,就是麻痹自己醉生梦死,你知道会产生多少后果吗?脑损伤精神涣散,最后慢慢成.瘾,你告诉我,这和吸.毒还有多大区别?!”
“我绝不允许!”
钟轼说着当真气急攻心,眼眶都红了,手也开始抖:“……我绝不允许,你和这种瘾.君子搅和在一起。盈盈,你听爸爸的,不要犯傻好不好。”
钟盈哪见过敬若天神的父亲这样,一个外科专家,手抖到抓不稳东西,她也慌的哽咽起来:“爸,我真不知道,我……”
在她眼里,梁致还是就只是那个拼命想赢,阳光恣意的俊俏少年。
……怎么会,怎么可能。
吸笑气这点,完完全全踩进了钟轼的红线。他是铁了心,就算会让女儿伤心,也要把现实撕开一道口子给她看。
他渐渐平复过来,又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很难割舍,这我也理解。可是盈盈,爸爸就问你一句:他梁致为什么不敢告诉你,真的是忘了吗?”
“两个人能在一起的前提,不就是彼此坦诚吗——他就是怕你知道了,和他断的干干净净!比起堂堂正正喜欢你,他更在意的是能不能得到你。”
钟轼字字雷霆:“他是有不幸,我同情他。可他也是个孬种,放任自己吸笑气逃避现实,用隐瞒欺骗留住人,这种人他不值得你……盈盈!”
钟盈脸烧的滚烫。
她知道,她确信爸爸说的没错。
后来,钟轼生怕她不死心,说,你要是不信你开着免提,现在就打电话去问梁致,看他敢不敢认。
钟盈真打了。
梁致声音笑眯眯的,听不出一丝不对,当然……也一点儿也不透露。
他到底把她当什么。
这么天大的事,都可以欺瞒她,以后还有什么不能的呢。
钟盈忍不住勾唇,对着空气笑了笑。
彻底死心了。
拒绝了钟轼替她了断的念头,她打给梁致,直截了当说了清楚。
当时梁致是在电话里,涕泪纵横,求过她的。
他说,她是他这灰暗人生中最后一抹光彩了。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负债累累,他也想过,不能把她拖进泥潭一起,可怎么都舍不得放手。
就如溺水之人,即使知道结果是共同沉沦,可谁又舍得松开那最后一根浮木?
“我不甘心。”
知道钟盈的态度无可挽回后,梁致笑的凄凉又倔强:“……我永远都不会甘心的,盈盈。”
这是钟盈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后来就杳无音讯,再不联系了。
钟盈删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连带着高中时很多照片也删了个干净。看起来她云淡风轻,但实际上身边好友都知道,钟盈消沉了大半年。
那大半年,她在伦敦的出租屋里,经常一个人看着窗外的天和云发呆。
梁致喜欢她吗?
自然是喜欢的。
少年眼里的热烈怎么可能藏得住。
可最终梁致还是骗了她。
钟盈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能狠下心去骗自己喜欢的人呢。
她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会遭受孤立和冷嘲热讽。
连梁致也只能说他不甘心。
可昔日那群老同学们中的不少,就要把自己对校园时代爱情的憧憬和怀念,加诸到别人身上。
或许依照一本可歌可泣的小说剧情,这时候的钟盈,更应该原谅梁致的堕落和隐瞒,坚定不移陪在他身边,荆钗布裙,筚路蓝缕,陪他从低谷重回巅峰。
可钟盈偏偏没有。
他们暗地里先是指责钟盈冷血无情,不能共苦,只能同甘。分开以后也不够难过,照样光鲜亮生活。
在知道她嫁了位英俊多金的医生之后,阴阳怪气就更多了。钟盈索性删光那些人,从同学圈里退了出来。
就连姚雪风和许逢光也一连删了很多人。
总之,五六年时间过去,很多细节钟盈都已记不清了。
忽然再次提起梁致这个名字,同情心远远盖过别的念想。
钟盈还是希望他过得不错的。
但这一切都不用与她有关,更不能相关。
因为她的名字,已经被镌刻在她丈夫的婚戒内侧,成为他的信仰了。
钟盈坦坦荡荡,告诉姚雪风:“放心,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陈青安的事的。至于别的,我左右不了,只能见招拆招了。”
趁此时,服务员阿姨来给火锅加了点汤,锅里咕嘟嘟冒着的泡泡,瞬间安静下去,正如她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