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她还很吃这一招。
就是这些从不曾间断的呵护陪伴,让她慢慢陷落, 心软心乱如麻。
当年,挂了语音钟盈最多是有些失落。但她怎么说还是沉静的性格,很快就能调整过来,继续做自己的事。
可那晚,钟盈失眠了一整夜。
辗转反侧,想被顾秋容不经意看穿。想婚后这段时间,陈青安对她说过的每句话每个语气词,每次笑,每次拥抱亲吻时的温热悸动,越想越不成眠。
陈青安说的没错。
不止是他,她也一样。就只是最最凡俗,被儿女情长牵肠挂肚的世人。
反正,她是真的想陈青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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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归想,日子还是照常过。
而且住回爸妈家,总不如和陈青安在一起那么自由。不论修图拍照,还是学新知识,这一堆事,为了避着钟轼和顾秋容,钟盈免不了大清早就起来处理。
还好总共也没几天,陈青安是周五回来,周四顾秋容因为明大附属医院筹建清州分院,要去护理部指导,出差去了,钟轼又排了手术,晚上就只有钟盈在家。
拖了一个晚上,钟盈把东西收好,查了眼陈青安航班的状态,然后就躺下插.上耳机,默默又开始夜猫生活。
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不知第多少次刷完心尖白月光的魔戒电影,钟盈比白天更精神,一丝睡意也没有,只恨不得起来继续工作。
这时,压低了的鬼鬼祟祟脚步声,隐约又确切地传过来。
钟盈心里咯噔了声,忙摘下一只耳机,闭眼又仔细听。结果,更近了。
钟轼的卧室在一楼。
大半夜,他上楼做什么。
那要不是他……
明城治安很好,不至于吧。
门被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的瞬间,钟盈忙心慌试探问:“……爸?”
“嗯?你你……”
钟轼掩饰地咳了声,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背着手反问道:“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
“我要能!我现在早就睡的不省人事了。”
“好好,”钟盈失笑:“那你也不能吓我吧,大半夜的,我都准备给110发短信了。”
钟轼不置可否嗯了声。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钟盈不明就里。
但她安静抱膝坐着,连手机屏幕都没点亮。
或许父女天性使然,直觉告诉她,钟轼半夜悄悄潜进她卧室,定然是有什么要给她。
而且,还是原来不想惊动她,让她知道的东西。
平日里,就是有玲珑解语如顾秋容在,也很难把他们父女之间的那段疏离调和好。
没办法,钟盈的性格有时候太像钟轼了,尤其是倔强又偏要逞强,简直如出一辙。
黑暗能隐藏人的怯懦,也能掩饰住情绪。
钟轼背对着她,放了什么到斜角柜上,长长的叹气:“……盈盈。这张卡你拿去,这张是绩效卡,密码你知道,要花还是花爸爸的钱吧。”
“知道你辞职了,爸爸虽然不反对,但还是一整晚没睡着。不喜欢不想做,就不做,我看这没错。爸爸妈妈虽然没多大本事,但是干到六七十岁还没问题,即便以后真干不动了,还有退休金呢,养你一辈子也不成问题。”
钟轼的语速极少放的这么慢,他笑了声说:“你是我的女儿,你花我的钱天经地义。盈盈你要记住,花爸爸的钱肯定比花老公的安全。我不是说青安不好——相反,他是我和你妈妈千挑万选后看中的,他很好。但你要知道,人都有劣根性,给谁花钱就想控制谁,谁都希望对方什么都不做,整天围着他转。”
“你不做金融,爸爸没意见。但不论你喜欢什么,哪怕是开个咖啡馆奶茶店都好,你要有个事情做。你不能把全部心思都寄托到他身上,不然的话,反而会毁了你们,更会毁了你自己。”
钟盈脸靠在膝上,心中激荡,但没出声应他。
父母从事的都是传统体面的行业,钟盈怕他们心存偏见,怕他们不赞同。没敢说自己做KOL,一直推说她辞职后,给朋友的留学中介帮忙,赚点钱。
至于转行。
骨子里的自卑与自傲作祟,在没有做出点成绩前,钟盈宁愿瞒着他们。
所以,钟轼可能也以为她最近是沉溺新婚燕尔,回家做太太去了。
见她不答,钟轼焦急起来:“爸爸也年轻过的,男人怎么想,还能不知道么!”
“我就讲个最简单的道理。假如有天你们吵起来了,我是说假如。按这样发展,就是你在家想破天,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呢?门诊那么多病人等着看完,他根本没可能一心二用,把心思分给你。所以说到底,受折磨的只有你自己,盈盈……你要给自己也找个寄托,不能这么把自己往危险里推。”
这个道理,钟盈其实明白的。
但此时听钟轼苦口婆心、絮絮叨叨重复,她不仅不厌烦,心中还有淡淡的暖。
怎么说,自己都是他唯一的女儿,还是在意的吧。
“……爸,我知道的。”钟盈轻轻说。
“你知道就好,千万别傻,听话。”
钟轼沉寂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嗓音越发喑哑:“……盈盈,你爷爷临终前,握着我手跟我说,孩子啊,你这一生千万不可有负于人。我这半生虽不敢说多了不起,可一直、一直将这句话奉为……”
钟轼咽了咽喉咙,终是忍不住,泪水长流。
他向来冷静坚毅,不是,更不能是感情充沛外露的人。
流泪这种事,上次体会大概也是二三十年前了,钟轼还以为自己的身体忘了这个能力。却没想到,只要真戳中伤心处,眼睛一酸,太容易了。
周遭一片浓稠的黑暗,只有从窗帘缝隙透出点微弱的路灯的光。
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女儿不会发现,可没想到钟盈默默……听出来了。
钟盈心头狂跳。
听见钟轼继续道:“我将这话奉为圭臬。这么些年,我生怕辜负培养我的医学院,生怕辜负师长、患者、学生,辜负对我有期许的同行同僚。但我居然……”
“我居然忘记了一个被我带到这世界上的人,我明明发过誓的。”
他声音苦涩,可又带着微微笑意,仿佛想到这个人就已经很幸福:“那时我说,我说要用我的生命守护她。可到头来发现,因为她够乖够好,反而成了被我辜负最多的人。因为我够混账,还要她躲到丈夫怀里去哭。对不起,盈盈……”
他哽了哽,黯然祈求似的:“你还愿意原谅我吗?”
还愿意依赖我,在我身边小姑娘一样撒娇吗。
好久,钟轼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忽听她淡淡说:“……你哄人除了给钱给卡,就没别的了吗?”
“啊。”
这下,钟轼彻底不在乎女儿发没发现了,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光,急急保证道:“爸爸虽然年纪大了,别的不行,可要说学习能力,就是多少年轻人也比不上我的。不就是怎么做父亲吗,你信我,我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还追上来。
你以为是参加模拟测试吗。
钟盈不理他,掀被子躺进去拉开盖住脸,一气呵成,声音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别追了,我要困了,都几点啦?我的作息还没你那么逆天,快出去。”
已经将近凌晨四点。
都能听见小区里的送.奶工开始工作,瓶瓶罐罐互相敲打的声音了。
钟轼一听女儿说困了,再不敢多说什么,恋恋不舍关上门,失落地走了。
他走后。
钟盈鬓角冰凉,枕上很快晕开了一块。
藏在心底的自苦,执着那么久的隐痛,一直想要的道歉真来到的时候,其实不是开心,而是仿佛蔽日乌云被吹开的豁然开朗。
别的她都不想管啦。
她在黑夜里,含着泪翘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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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钟盈睡醒已经是下午。
她洗漱收拾好,约了相熟的柜姐,把东西丢回她和陈青安的居所,就去金融中心买了个包。
显然刷的是钟轼的卡。
听庄凌说,被宰的那位钟教授喜不自胜。
但是钟盈的“跌软”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点说起来,还是要感谢陈青安。虽然说做父亲和做丈夫有所不同,可陈青安还是教会了她,真正想对一个人好,是怎么样的。
至于钟教授能不能学的会,那就是他的事了。
在金融中心提前解决了晚饭,赶在晚高峰之前,钟盈把车开去了明城大学。
自从上周蹭了一次乔梦琬的算法课,钟盈就对这个人念念不忘,仿佛被她迷住了。
当然,是很单纯的迷住。
敬佩她的学识,喜欢她的风格,特别对胃口。
今天晚上,这位小乔老师要给本科生上机器学习课程。
钟盈闲着也是闲着,反正陈青安到家也要很晚,不如来听听看,和网课有什么区别。
钟盈到时距上课还有一阵,阶梯教室稀稀疏疏,完全没有坐满。
讲台边,乔梦琬也已经调好了ppt。她年轻活泼,等上课的时间没事做,索性去和学生们谈天说地。
“诶老师您来这么早干嘛,太敬业了吧。”
“那倒不是,”乔梦琬耸了耸肩:“主要是我从市区过来,这会儿不到,怕是就要八点半才能到了。”
学生们都笑,也很喜欢她。
这位乔老师看上去就是个元气满满年轻女生,其实履历很漂亮。英伦名校帝国理工学院博士后,海外科研任教经验,“青千”头衔在手。
然后很快学生们就发现,乔老师已然跑去最后一排,搭讪孤零零来蹭课的大美人了。
在明大这种院校,热门专业蹭课的情况很普遍,大家都习以为常。但是,谁都第一次看到这么惊艳的,往那儿一坐就像会发光似的。
这个年纪的大学生大把好时光可以消磨,好奇心也重。男生虽然不敢跟过去,反倒是女孩子们一脸无辜,悄悄凑过去了。
呃,实际上。
面对乔梦琬热情友善主动招呼问候,钟盈是有点懵的。
难道所有蹭课的同学都会被这样深入了解的嘛。
还好,乔梦琬问的东西完全不会冒犯,最深的不过是问她在哪所学校念书,学什么专业的,连为什么来蹭课都不问。
只是笑吟吟地说,近几次上课总能看到她,有点小骄傲,还赏心悦目。
钟盈抿着唇笑,正不知道怎么回答,乔梦琬身后忽然有个女生钻出来,声音很萌:“小姐姐,我觉得你超好看,但好像又有点眼熟……”
钟盈:“!!”
要说做博主她最怕什么,当然是怕被认出来。
尤其在那天陈青安因为宣传片火了后,那条被钟盈关注到的,发现陈青安戴了婚戒的校友热门评论里,有个回复看的她背后一凉。
是这么说的:“算是认识这位医生本人,我也理智奉劝姐妹们不要肖想这位噢。他不仅结婚了,娶的还是医疗圈内某知名大神的千金,怎么可能有异心。圈子小那位神格太高,不会有任何解码,到此为止,谢谢。”
还真有人附和:“同城同系统,认识这位岳母的人偷偷表示,情况非常属实。青年才俊总会被大神相中拐回家当女婿,这不是常态么~我们普通人就退散了哈。”
“吃到过喜糖的表示+1。”
连陈青安都是个网瘾少年,不对……网瘾青年,身边有人上网冲浪这不是肯定的嘛。钟盈虽然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落到自己身上又是一回事。
当三次元认识的人,忽然在虚拟网络上悄悄八卦到了你,真的会心里有点毛毛的发慌。
但又没任何办法阻止。
当晚,钟盈很鸵鸟地把做好发给品牌PR的图撤了回来,特地精挑细选,重新选张最不像自己角度的发过去。
然后不断自我安慰:出国那么久,见过我的人真不多,而且主要还是那群对此一窍不通的师兄们,没事的没事的。
但眼下吧……
钟盈强装镇定,微微笑着:“诶,可能是因为我之前来过好多次明大?”
“那也有可能。”
女生喃喃念叨:“……但真的就好熟悉啊。”
“——哎呀!这都什么年代了,小朋友你这还是什么搭讪套路!”
乔梦琬笑容明快打趣道,也间接替钟盈解了围:“来来来,你看老师的。漂亮妹妹,能给个微信吗?”
钟盈红唇微张,怔怔点了头:“噢噢,当然可以。”
乔梦琬笑容更甚,对空打了个响指,施施然走回讲台准备上课去,那女生自然也回了座位。
……还好糊弄过去了。
钟盈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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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节晚课结束,已经将近九点。
钟盈沿着人群稀疏的楼梯往下走时,手机就响了。
是陈青安。
陈青安的航班是晚上八点十五分落地,算上边检出关行李提取,钟盈保守估计,他这时应该刚出机场,于是接起来直接就问:“怎么样青安,顺不顺利?”
“什么顺不顺利。”
陈青安笑她:“……快下来,我在楼下等好久了。”
“不是,你知道我在哪吗?”
钟盈忍不住呛声,但心里还是止不住泛起甜丝丝的期待,加快了脚步下楼。
或许也是她知道,陈青安对她一向是言出必践,不会让她失望的。
“不就是崇理楼么。”
陈青安懒散道,像只在阳光底下晒暖的大猫:“你是从307那边的楼梯下来的,是吧?那好,下来后往左边看,我在正数第三颗银杏树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