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行,工作了也可以继续单身的,医院又不会给你分配女朋友。”
陈青安视线带过对面椅位埋头苦干的王路阳,意味深长:“看你王师兄不就知道了?”
王路阳懵懵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甚至正好处理好一位患者,抬起头时,见陈青安望着自己,还冲他阳光灿烂一笑。
周知行&杨乐怡:“……”
这也太傻白甜了吧。
“行了,干活吧。”
陈青安也被他笑的无语,收了心思转脸道:“20号不来,就喊下一位,总不能等下去。”
周知行也认真起来,应道:“好嘞!”
21号很快进来,这人运气不错。
龋的虽然不浅但是颗智齿,陈青安让他去颔面外科拔了就行。那男生听了,一秒也不想多待,飞快丢了句“谢谢医生”,唰的就从牙椅上弹起来,欢天喜地溜了。
有这么恐怖吗,陈青安直摇头。
直到22号进来,一个深龋的大学生姑娘,他去腐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那位过了号的20号终于来了。
还来者不善。
上来就语气不耐质问他们:什么时候轮到他,还要等多久,明明他在前面的。等一会儿可以,时间长了他还有事儿呢。
杨乐怡刚把材料调好,和和气气道:“先生,不是医生不给您看,是您过号了。顺延的这位姑娘也刚开始补,您要不还是在诊室外等一会儿,结束了我们会喊您。”
“你别和我说这个,”年轻男人打断她:“我就想知道几点轮到我,我又不和你们似的工作成天就在这儿,我也有急事。”
他越说声音越高,引的整个诊室医护患者都竖起耳朵:“哦,你们光说过号要顺延,但有本事和人家饭店学,说清楚顺延几位啊。又不说,我哪知道你们是不是关系户加塞进去谁了?”
这就是口腔诊室最不占优势的地方了。
要换作别的门诊,早就有热心候诊群众大爷大妈上来劝,理论了。但他们这会儿,诊室里没有陪客,患者都躺在牙椅上,连围观都围观不了。
王路阳在对面,低低喊自己带的师弟:“许辰,你把手套摘了,我这不用你帮。”
“你陈师兄怕是碰到个刺儿头,你聪明点,就拿我手机录个视频存着。别真出了什么事,将来被栽赃的有口难辩。”
之所以这么些年被陈青安成天忽悠,这家伙外表温温润润,人实际上特欠特喜欢欺负人,王路阳还是无怨无悔,就是因为他当年和师兄上门诊时,被陈青安救过一回。
那时候他碰到的那位,够坏也够聪明,他初出茅庐被抓了把柄。原以为留院化为泡影,甚至还要挨处分,连累导师,最后硬是被陈青安给翻了盘。
——而且当时谁也不知道,他们毕业那年会有几个留院名额,他和陈青安是最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可陈青安还是不遗余力地帮了他。
他王路阳也是知好歹的人,怎么会忘记。
这回陈青安面临风险,他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许辰向来机灵,听见师兄吩咐,比了个“OK”的手势,心领神会的点头。
这男人看上去,也就不到三十的年纪。看衣着也很潮,身上那件加拿大鹅羽绒服怎么说也要七八千,照理说经济实力不差,怎么人就这么不体面呢。
“怎么可能?”杨乐怡也不懂,皱着眉笑的无奈:“不行您等那位姑娘结束,问问她是几号,不就知道了?”
“我不跟你说,你一个小护士懂什么——”
他劈头盖脸指着杨乐怡,轻蔑道:“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们不就高考考不出来随便去念个卫校,就从小太妹化身白衣天使啦?什么玩意儿,你叫那个医生和我说。”
这话一落,诊室里所有忙碌工作的护士全愣了愣,杨乐怡眼圈都红了:“……你、你凭什么侮辱人?!”
杨乐怡是科里出了名的好性子,细心认真,不论老的少的都喜欢。
她家里条件不是很好,是明城周边农村家庭出来的。杨乐怡也从不讳言,还总是笑吟吟的:“我爸到现在还下地干活呢,一提起我,他可骄傲了。我小时候村里那群长辈总说,要让他再给我生个弟弟,家里要有男孩子才行,我爸不干,说女儿一样好。”
“后来我高考,说实话发挥也没失常,就这个水平嘛。明大医学肯定念不上,护理倒能学,出来也快些,稳稳定定有份体面工作,爸妈和我都觉得好。”
她很坦诚,科室里的老师们不仅没有看不起她,反倒更高看她一眼,格外关照。
杨乐怡原先是不想惹事,想息事宁人的。
可谁不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女儿呀,谁能受得了这种面对面的蔑视侮辱?
软性子的人就是这样,明明心里打了草稿,想好一串精妙反驳的话,可还没开口,眼泪就忍不住往下落,连句话都说不出。
诊室里的医护们没一个不气到快升天,尤其是几位高年资的护士老师,她们的的确确是那人口中看不上的卫校出身的。
可患者还躺在牙椅上,操作到一半,谁又不好抽身去和他对骂。
她浑身都在抖,此时听见一旁的陈青安和患者低语了句什么后,忽然出声了,清淡冷漠:
“你要我说,可以。但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护士?人家堂堂正正,不低你一等,别说杨老师不是卫校毕业的,就算是,又怎么样?”
填补的光固化树脂需要用卤素灯照射,他戴着护目镜操作完,取了蓝色咬合纸准备给患者调和时,陈青安转过脸看着那人,依然冷静从容,偏又淡淡嘲讽:
“只要国家认可、医院认可,卫校毕业就可以执业可以做护理。你看不上,算什么东西?”
你算什么东西?
那人气急败坏,脸色涨的通红,甚至上来就要拉陈青安的衣服。诊室门口的安保人员暗暗看了好久,见他一动,立马冲进来按住他。
他是存心不消停,硬是揪住陈青安说的这句“算什么东西”不放,高声嚷着什么医院不仅不给排了号的人看病,医生护士狼狈为奸,还骂人他要举报之类的话。
陈青安表情淡漠,压根不理,他本就是有几分邪性的人。
试了好几遍,替小姑娘细心调和好咬合,确认没问题后,讲了几点注意事项,这才温和笑笑示意她好了,可以安心回家了。
小姑娘当真被陈青安低眉凝视,不经意一笑时,点漆般柔和清亮的桃花眼晃的迷迷瞪瞪,瞬间认出了他。
就是那个上过热搜盖过戳认证的帅医生!
她不敢揭穿,忧心忡忡,往回一扫那个闹事的家伙,居然问周知行借了支笔,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意思很明确,他如果真闹,需要人证可以找我呀。
陈青安看的笑了。
等她走后,他没让周知行喊下一位,或者说整间诊室的医生都停了停,门口也聚满了围观的患者和家属。
“这下轮到你了,”陈青安站起身,静静道:“我以我的职业操守保证,会给你正常治疗,为了你断送我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可不值得。可你敢吗?”
那人被他直白的问句,彻底给问懵了。
陈青安还是笑,斯文优雅,又问了遍:
“……你敢吗?”
那双眼漂亮到刺目,那人终于受不了,推开保安骂骂咧咧高声吼着一堆威胁要搞臭你之类的话,冲出了诊室。
“路阳。”
陈青安重新坐下,耸了耸肩,轻松懒散的喊:“你不会真干看着我被人欺负吧。”
“除了你夫人,谁能斗得过你啊。”
王路阳失笑,吩咐师弟喊下一位,边说:“我好几次想帮你骂,但生怕自己控制不了出口成脏,反倒给人留了把柄。放心吧,他就是真有下一招,老子也有下一招!”
护士们围上来给杨乐怡擦眼泪,不知道周知行说了句什么,终于把她逗笑了。护士长见状,默默走到陈青安旁边,感慨万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医生护士虽是天然的搭档,但也泾渭分明,各是各。
的确,护士的学历普遍比不上医生,做的工作也更琐碎繁杂,边边角角,更偏向于助手。虽然在这个圈子里,人人都说医护平等,但实际上谁都明白,护士受的委屈要比医生多太多。
曾经有次饭后,岳母顾秋容闲聊时也和陈青安说起过,她年轻时做护士的经历。
她说临床上值夜班,护士是在护士站整夜守着的,医生可以去休息室睡觉休息,这倒也没什么,规章制度职责不同嘛。
可最头痛的是,半夜病人有要找医生的时候,她们年轻护士去喊,遇到脾气不好的医生,很容易就被冷着脸语气烦躁,没来由说一顿。
那种尴尬和手足无措,即使做到护理部主任了,她都还能记得。
所以顾秋容总同女婿说,希望他能有同理心。
既然读了那么多书,就要有个知识分子的样子,尊重身边的人。
陈青安也听进去了。
不是他要逞英雄,而是因为他这里引发的叫号纠纷,杨乐怡被指着鼻子侮辱,他哪能不吭声?
既愧对同行,更羞于做人。
这会儿看着护士长站自己旁边,陈青安忍不住笑,故意说:“您这是?我可受不起您给我配合,到时候让主任知道,还不说我尾巴翘上天了?”
口腔根管之类的操作,一旦上了橡皮障除湿,是要医生护士配合“四手操作”的。
听陈青安把话题引开,纯当没事发生,也不想要她们谢,护士长更是笑意深深,小酒窝在颊边若隐若现:“咱们这个主任,嘴里有过好话吗?你管他呢,来来,今天还就我给你配合了。”
诊室外那么多等着的患者,该看的门诊还要看,这事儿很快就给揭了过去。
可没想到,那个闹腾的家伙还真不是随口瞎扯的。
他也真是闲的发慌。
陈青安他们是上完一整天的门诊,心神俱疲的时候才发现,这人已经把他再次运作红了。
只不过,这次是黑红。
网络上的民意真是蛮容易被裹挟,数月前他还是满屏夸赞的纸片人,而如今说什么的都有。
那个人原来悄悄录了音。
适度剪辑后,他说过的那些话,变的非常微妙。再加上添油加醋暧昧不明的传言和文字,就更把整件事往污名化的路子上走了。
那人把陈青安描绘成一个已婚的医生,却和护士关系暧昧,一怒为红颜,而他自己很可怜,只不过多问了护士几句,说了稍微不恰当的话,就被医生拒绝治疗。
还问他,算什么东西。
威胁他断送这么多年念的书不值得,不给他治疗。
医护关系,婚内出轨,医患关系,网红医生。
这四点哪个不够劲爆惹人遐想?凑在一块,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
有替他鸣不平,要等子.弹再飞一会儿的;有理中客,说双方都有问题的;当然,也永远不会缺骂的。
还很难听。
更尴尬的在于,陈青安还在上门诊,钟盈那天下午正做着PPT,乔梦琬拍着她的办公桌,就先喊她去看了:你老公这是怎么了……
甚至还有很多说同情他妻子,也就是她的。
钟盈安静看完,抬起脸望着乔梦琬:“这太假了。”
“诶?”
乔梦琬忧色重重:“你,呃这这……我当然希望是假的,可你就没有半点怀疑?”
“没有。”
钟盈站起身,傍晚斜阳洒在她侧脸,娇媚又淡淡宁静:“虽然我和他最近闹的厉害,但我还是……信他。”
她知道陈青安正在门诊,别人说的再难听,他也没法自证清白,没法反驳。何况,她自己做博主,对于一些门道还是很清楚的。
这个发帖的人肯定是有一定财力,谙熟互联网操作的。不联系营销号联动,怎么可能忽然激起这么大风浪。
人民币才是令人闻风而动的最好推手。
抬腕一看,也到了应当回家的点,钟盈沉默收拾着东西,直到姜云暮这个二十四小时在线的网瘾少女打微信给她。
“你知道吗,我刚刚吃到了一个很匪夷所思的瓜。”
“什么?”钟盈问她。
姜云暮犹疑道:“我刚看一个bot的爆料,就说今天下午那个疑似出轨怎么样的医生,说他……他他他,怎么说呢,我怎么感觉他们爆料的他老婆,这人设这么像你呢?太扯了吧。”
“是很扯。”
钟盈默了默,然后非常心平气和地说:“……因为他的确是我老公。”
电话里一阵极致的死寂,姜云暮连怎么表达惊诧都忘了,完全说不出话。
好一会儿,她问:“所以是真是假?”
“假。”
“你、你你你别冲动啊!”姜云暮还是了解她的,披着冷淡外表,实则护短的要命:“这时候你出头,人家也只会说你是隐忍为丈夫周全的可怜大房,少不了被嘲讽的。”
钟盈笑意温婉:“安心啦,我又不傻。”
姜云暮将信将疑挂了电话。
她真不傻么?
超傻的。
钟盈当然知道现在正确的做法是,等他回家后再说,但看着别人污名化陈青安,她能做到安静缄默吗?
她做不到。
而且换位思考,如果是她被损害被污蔑,陈青安会任她沉沦吗?
他不会的。
钟盈坚信,哪怕有最后一丝力气,陈青安也会把她拖回光明里。
上车回家前,钟盈刷到条很高评论回复的微博,是位知名婚恋博主发的。
“奉劝姑娘们嫁丈夫擦亮眼睛,不要仰头去够那些挂在天边的星星。说难听点,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谓的长相英俊高学历家境好的那种男人你降服不住,只能任他在外面拈花惹草。人家都说那个医生的妻子可怜,的确可怜,但更可悲,这是个必然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