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善起先只是啜泣,后来哭得厉害。
哭完脸上挂着泪,眼睛湿红,扶着他缓缓滑跪在地上,花洒落下温热的水,打在她背脊,从梁澈的角度俯视,像一只乖巧讨好的猫。
有时候,猫喝水会被呛到。
啧,真是个小可怜。
梁澈把她捞起来,抱进卧房。
他大概忘了明天还要早起。这就是小别胜新婚的意思吗?
凌晨三点,终于结束,苏善累得倒头就睡。
第5章
那年得知梁澈已有伴侣,苏善走出病房,尝到苦涩滋味,那苦涩持续半年之久,每每想起便胸腔发闷,久久不能平复。
她觉得自己失恋了,走不出来。
商绍直翻白眼:“你跟他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失的哪门子恋?我这才叫失恋好不好?”
当时他交往两年的男友即将举办婚礼,一边准备当新郎官,一边哄他过两年离婚。
“行了吧,你根本就是被谭正尧那个老男人骗了。”
商绍说:“他才三十三,不老。”
“比你大十一岁还不老啊?”苏善摇头:“他肯定是双性恋,一直都在骗你。”
“不会的,”商绍信誓旦旦:“他一碰女人就想吐,肯定不是双。”
“那他怎么还跟女人结婚呢?”
“都是家里逼的,”商绍急忙解释:“他父母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就想抱孙子,他跟那个女人谈好了,生完孩子立刻离婚,对方是女同,也想要小孩,这就是一场交易。”
“放屁。”苏善冷笑:“既然谭正尧已经跟对方谈好了,那你不妨去见见那个女人,问个清楚,万一人家什么都不知道呢,岂不很惨?”
商绍听完这话垂头坐着,脸色变得很难看。
苏善以为他不愿意,叹口气,没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商绍闷闷地开口:“去哪儿问,我又没她联系方式。”
“不是要办婚礼么,君岚大饭店。”
商绍睁眼瞪住,不由得抬手指过去:“你、你也太恶毒了吧?”
苏善轻飘飘地笑起来:“如果谭正尧敢骗婚,还敢骗你给他做情夫,我们就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揭穿他。”
商绍见她笑得那么腹黑,吓了一跳,好半晌缓过神:“可我没有请柬啊……”
苏善耸耸肩:“如果新人在门口迎宾,我们就直接过去送祝福咯,如果没有……”
商绍咬牙:“大不了交一笔份子钱,蒙混进去。”
说完,苏善跟他击掌。
于是乎,两人凭着一股草率的勇气,婚礼当天,果然跑到君岚大饭店去。
出发前,苏善被商绍逼着化妆打扮,他亲自给她卷头发,甚至还买了一条丝绒面料的墨绿裙子给她。
“乖乖,我是去闹婚的,不是给你当伴娘,你以为有红毯等着我们吗?”苏善哭笑不得,瞧这裙子,这高跟鞋,待会儿要是打起来她怎么跑得掉?
“闹婚也要体面。”商绍表情严肃:“你别给我丢脸,就算被赶走,我们也得漂漂亮亮的,美过那对新人,抢走他们的风头。”
“……”
“还有,看我眼色行事,不许你说脏话,不许骂人,不许大声喧哗,要面带微笑,斯斯文文地把事办完,明白吗?”
“……”
苏善明白,商绍不愿破坏谭正尧的婚礼,不愿让对方下不来台,更不希望自己变成粗鲁难堪的模样,就算分手,也该体面优雅,不枉大家相识一场,多少留点余地。
他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奔赴宴席。
到酒店下车,整理衣衫,让苏善挽着他的胳膊进去。两人上二楼宴会厅,白色花艺引路,行至签到台,两旁陈列着新人的婚纱照,谭家长辈和酒店工作人员正在争执什么,像是因为费用问题,闹得不太愉快。苏善和商绍趁此良机正大光明地进入厅内。
他们来得稍微有点晚,主持人已经在台上口若悬河,最远桌空着几个位置,他俩顺势坐了过去。
“场地布置这么美,看来花费不少心思啊。”苏善打量头顶如梦似幻的紫藤花海,发出由衷感叹。
商绍什么也听不见,只冷眼注视新人上台,大屏幕开始播放他们相识以来的视频和照片。
“待会儿他们过来敬酒,你准备怎么说?”
商绍没吭声,一瞬不瞬地盯住屏幕。
苏善正苦恼该如何斯文地处理这件事,身旁好友突然推开椅子,气势汹汹冲到了台上。
只见商绍一把夺过司仪手中的话筒,指着谭正尧厉声质问:“你不是和她认识才不到三个月吗?不是不喜欢女人吗?你一直都在骗我!一边跟我谈恋爱,一边跟她鬼混!脚踏两条船啊,谭正尧你个人渣!”
屏幕里正放着这对新人去年冬季到哈尔滨观赏冰雕的视频。可当时谭正尧对商绍说,他是带父母去看的。
苏善急忙跑到台上,这时商绍已经和新娘子吵起来。
“谭正尧睡了老子两年,你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没跟你说过他有男朋友吗?!”
话音刚落,谭正尧狠狠抽了商绍一记耳光,苏善见状气得够呛,当即上前给了谭正尧一拳,紧接着她被新娘推开,又是扯头发,又是砸捧花,周围涌上一大群亲戚,好几双手伸过来抓她,她只能取下链条包当做武器乱甩,保安闻声赶到,一左一右架住商绍的胳膊,谭正尧怒火中烧,揪住他的衣领,抡起拳头就要揍人,商绍抬高下巴,红着眼睛直望定他,灰败的目光毫无闪躲,不知怎么,那紧绷的拳头顿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
新娘眼见着他俩对视,气得扑上去厮打谭正尧,他松开商绍,躲开新娘,愤然离场。
偌大的宴会厅,宾客一片哗然,忙举着手机拍下这场闹剧。
而始作俑者,两个雌雄双煞几乎是被丢出去的。
午后阳光正好,他们灰头土脸离开酒店,商绍的衬衣扣子掉了两颗,喷过发胶的刘海也颓然垂下,苏善一头乱发,耳钉只剩一只,手臂上还有指甲抓的红印子。
两人漫无目的穿行在繁华街市,走累了,在露天咖啡的买了两杯冷饮,然后坐在遮阳伞下发呆,抽烟。
不是说要体面的吗?
苏善瞥向商绍,心下叹气,摸摸他的脑袋。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响。
商绍看着来电显示,胸膛开始起伏。他接通放在耳边,没说话,听过半晌,神情越来越激动,最后眼泪掉下来,扯着嗓子破口大骂:“我艹你妈!混蛋,去死吧!”
“啪嗒”一声,不晓得屏幕有没有摔碎。
苏善默然许久:“谭正尧说什么了?”
商绍双手撑着额头:“他说我毁了他。”
“那么严重吗?”
“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他很怕别人知道他是同性恋。刚才肯定杀我的心都有了。”
“他这么跟你说的?”
商绍抹了把脸,无意识地摇头:“他说我俩的关系只能搞地下情,见不得光的那种,操,老子又不是卖屁股的,谁要给他当二奶啊。”
苏善默默看着他。
“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传宗接代的狗屁思想,现在出生率一年比一年低,我以为大家都觉悟了……反正老子从出柜那天起就知道自己不会有后代,大不了领养啊,他当他谁啊,非要延续血脉。”
苏善说:“可能祖上是高级猿猴吧。”
商绍哈哈大笑。
“我想喝酒。”
“大白天喝什么酒。”苏善带他去商场,找到迷你K歌房,两人在里头唱得天昏地暗。
从商场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商绍说:“现在可以喝了吧。”
于是转战夜店。
苏善只陪他喝了一杯干马天尼就打住,怕两人待会儿都回不了家。
“你看那群骚货,人模狗样的,哪个比谭正尧差?走,我们也跳舞去。”
商绍斜靠着吧台望向舞池,冷冷发笑:“是,老子干死他们!”
苏善故意逗说:“你不是受吗?”
“放屁,老子遇攻则受,遇受则攻,除了谭正尧以外全他妈都是弱鸡,老子能操得他们三天下不了床。”
“啊哈哈哈,”苏善怜爱地掐他奶/头:“乖乖,我看你才是弱鸡。”
她自个儿窜进舞池,在一群大胸妹中间扭啊扭,蹦啊蹦,感官刺激,堕落自有堕落的快乐,它可以麻痹神经,让人躲避现实,享受一刻是一刻,多棒。
苏善放纵完,周身痛快,去了趟洗手间,回到吧台,发现有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正在跟商绍搭讪,手里拿着酒,不知有没有放药,直接喂到商绍嘴边。
苏善上前推开男人的手,想叫他滚蛋,奈何周围音乐声太大,她便用鞋跟踩了下对方的脚,冷着脸白他一眼,然后架起商绍离开。
走出酒吧,凉风扑来,昏沉的脑子渐渐恢复清醒,这时却见那个花衬衫男人跟了出来,阴沉着脸,还叫上了两个不三不四的同伴。
搭车的地方离得很远,需要走到广场外头,苏善有点后悔,酒吧里有安保,他们不敢怎么样,出来就不好说了。
商绍也没用,喝得烂醉,这会儿跑到前面的垃圾桶旁吐个天昏地暗。
边上是一家火锅店,透过一大扇玻璃窗可以看见里头坐满食客。
梁澈正在参加同学会,一桌子警察。
百无聊赖之际,他转头看见了窗外的绿裙子。
“瞧什么呢?”在座的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只见一个漂亮女孩被三个男人围住,其中一个花衬衫指着她骂了句什么,还想动手,她用链条包砸中对方脑袋,紧接着一脚踢向另一个的裤/裆,好厉害的架势。
“谁啊,你认识?”
“嗯。”梁澈掐了烟,“我出去看看。”
第6章
苏善发狠的样子把那三人打个措手不及。
她凶归凶,真动起手来肯定不是男人的对手,心想这下完蛋,搞不好要被当街暴打一顿。
“你他妈找死啊!”花衬衫抓住她的胳膊,她立马脱下高跟鞋,用尖得可以做凶器的鞋跟玩命乱敲。
“我日……把她衣服扒光丢到街上!”
丢你妹。
苏善几乎尖叫起来,死商绍醉得像条死狗,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
花衬衫口中骂骂咧咧,正要伸手拽她的吊带,不知怎么,突然被人一脚踢飞了。
苏善愣了愣,转头一看,呆住。
梁澈……
是梁澈!
她想也没想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顺势躲到他身后。
“苏善。”他准确地念出她的名字。
她忙不迭点头,然后指着那三人,用可怜巴巴的语气告状:“他们欺负我。”
闻言梁澈有点疑惑,确定不是你欺负他们吗?
一边好笑着,一边活动手腕,准备干架。
“阿澈。”
他的同学怕有事,跟着出来,全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那三人见状飞快溜走。
苏善松一口气,抓着他的袖子低头穿鞋。
“你朋友?”同学饶有兴致地询问。
梁澈轻轻“嗯”一声,看着她:“下次遇到这种人不要硬碰硬,及时打电话报警。”
苏善嘀咕:“等警察赶过来我早就……”
她止住话,把包挎回肩头,这时又听他问:“那几个流氓为什么找你麻烦?”
“没有,他们想弄我朋友。”说到这里,想起商绍,忙回身一看,人瘫坐在地上,神志不清。
梁澈也看了眼,默然片刻:“我送你们回去吧。”
苏善一听,满眼藏不住的欢喜,抿嘴笑道:“好呀,谢谢。”
他和同学打过招呼,走到路边,一把拽起醉鬼,苏善在另一侧扛住商绍的胳膊,三人往停车场走。
不知怎么,商绍边走边掉眼泪。
“好痛……”
啥,哪里痛?
把人塞进车后座时,苏善见他捂住胳膊直抽抽。
诶,大概梁澈有点嫌弃他,刚才用了不小力。
苏善暗暗偷笑,自觉坐到副驾。
“去哪儿?”
“先送他回家吧。”苏善报上商绍的住址。
梁澈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随口问:“他是你男朋友?”
苏善愣了愣:“不是,闺蜜。”
他瞥她一眼,心下了然。
车里安静下来,一时没人说话。苏善在这种情况下突然与他重逢,又是兴奋又是紧张,还有一丝丝窘迫,她今天经历许多混乱,光打架就打了两场,妆又花头发又乱,现在的样子肯定不太好看。
她下意识去摸包里的粉饼,想想又不能当着他的面补妆,手指动了动,倒是把以前放在包里的棒棒糖拿了出来。
闲着没事,干脆吃颗糖缓解一下尴尬。
“你……”
“你……”
两人竟然同时开口。
苏善好奇得很:“你说。”
梁澈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力气挺大的。”
“哈?”
他说:“上次学院路的交通意外,你还帮着抬车了是吧。”
苏善眨眨眼:“你怎么知道的?”
“看新闻。”
“嗯……”
“还有刚才打人也挺厉害。”
苏善一听,赶忙解释:“没有,我平时力气很小,很温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