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十分冷酷。
第7章
楚洵没来坤宁宫用膳,本在苏青霓的意料之中,她什么也没说,一个人吃满满一桌子菜,甚是欣然,倒是碧棠在旁边欲言又止,目露忧色。
苏青霓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非是帝后刚刚大婚,皇帝却对皇后置之不理,甚至不愿意共进午膳,如此冷淡,怕是过不了几日,中宫失宠的风声就要传出去了。
苏青霓却并不太在意,她上辈子活了几十年,很多事情都看淡了,对她来说,永嘉帝只需要做好一个皇帝的本分就可以了,其余的事情,并不需要她去操心。
她上一世操劳够了,这辈子只想着过点儿安逸的日子。
用过午膳,宫人又奉了茶来,上好的庐山云雾茶,苏青霓喝得心满意足,因为脚不能走,她只能靠在软榻上,让碧棠把窗打开了。
从窗户看出去,外头冰天雪地的,远处的琉璃瓦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朱墙下青竹苍翠,被雪压弯了枝,庭院中还种着一颗柿子树,如今已落光了枝叶,只是上头却还留着几颗柿子未摘,红彤彤圆滚滚,好似一个个小灯笼似的,映衬着洁白的积雪,显得分外喜庆。
苏青霓抱着手炉数了数,一共有八个,碧棠见她喜欢,便道:“娘娘想吃柿子?奴婢去给您摘来。”
苏青霓刚刚才用过膳,肚腹正饱,吃不下什么,便道:“不了,先让它在树上挂着,冻柿子也好吃。”
她上辈子住的寿康宫里也有一株柿子树,每到冬天的时候挂了果,一半摘下来,分给各宫,一半留在树上,等入了冬,柿子都冻结实了,这时候最好吃。
后来苏青霓病了,太医说不宜食用生冷的食物,尤其柿子性大寒,于病体有损,晴幽便不肯让她吃了,早早把柿子都打下来,还骗她说是被鸟啄了去。
苏青霓有些怔怔的,竟觉得那些事仿佛在昨日发生的一般,人这一生,能有多少个昨日呢?
入了夜,用晚膳的时候,坤宁宫又派人去了养心殿,得到的回复仍是皇上已用过膳了,这下坤宁宫不少宫人心里都起了嘀咕,只是面上没敢表露,而碧棠眼中的忧心更重了。
她见苏青霓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夜色映入她眼底,神色似有落寞之意,以为她难受,心里不禁一酸,竭力安抚道:“娘娘,按照宫里规矩,皇上今晚还是要在坤宁宫过夜的,您别担心。”
帝后大婚,皇帝前三夜必须在坤宁宫里过,这是规矩,所以无论如何,永嘉帝今天晚上一定会来坤宁宫的。
苏青霓却回过神来,笑着吩咐道:“你让人拿绳子去,把那柿子树上的几颗柿子绑一绑,夜里别叫风吹掉了。”
那树还挺高,柿子掉下来可不得砸成稀巴烂,多可惜。
至于碧棠担心的事情,苏青霓想都没想过,永嘉帝爱来不来,左右她的腿还没好,就算来了她也没法侍寝。
何苦耽误皇帝一晚上,天恩雨露分与后宫众人均沾不是更好?
不过……
苏青霓忽然想起一事来,记得上辈子,永嘉帝似乎没有后妃?他才登基半年多,宫里连个侍寝的妃嫔都没有,仔细算算,苏青霓现在是他后宫中唯一的女人了。
国丧刚过半年,永嘉帝未纳妃子,也是在情理之中,苏青霓便没再多想,洗漱准备睡下了。
碧棠劝道:“娘娘,皇上等会要来,您……”
苏青霓估摸楚洵那个冷性子,来不来还是两说,说不定嫌麻烦就在养心殿睡了,更何况,自己腿伤未愈,这种情况无法侍寝,楚洵肯定是清楚的。
她想了想,道:“无妨,本宫就在床边坐坐,等皇上来。”
……
养心殿。
夜里的时候,殿门总算是闭上了,只是窗还开着,温度比白天时候更低了,楚洵仍旧坐在窗前,提笔正在写着什么,太监李程轻手轻脚地进来,垂头低声道:“皇上,时候不早,该歇了。”
楚洵听了,应答一声:“嗯。”
李程小心提醒道:“您今儿晚上还要去坤宁宫歇呢。”
楚洵执笔的手一顿,李程觑着,便知自家主子把这事给忘了,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暗暗替那新皇后惋惜。
他主子是尊庙里的佛,半点不沾人间烟火气的,这日后可怎么是好哟。
正在他暗自叹气间,楚洵搁了笔,站起身来,这是要走了,李程连忙接了身旁小太监手里的鹤氅,迎上去替他系好。
深色的大氅衬得楚洵的肤色,如苍白的玉石一般,精致,却冷入骨髓,让人不禁有些疑心,那皮肤摸上去的手感是不是也如玉石那般冷硬。
他淡淡道:“走吧。”
守值的宫人连忙上前打开了大殿的门,冷风吹进来,挟裹着夜里的寒气,冻得人一哆嗦,跟迎面泼了一桶凉水似的,心头清明,困意顿时一扫而空。
眼看楚洵举步出了大殿,李程连忙跟上,几个宫人打起灯笼,追着出了养心殿的大门,一行人很快就堙没在了夜色之中。
……
坤宁宫。
碧棠往盆里添了些炭,用铜钳拨了拨,看着那火星一点点爬上了银丝炭的边缘,她这才起身来。
苏青霓正坐在软榻边,手里拿着一本书翻看,裸|露的左脚踝上还包裹着棉巾,旁边放了一个汤婆子,见碧棠过来,她道:“你也去歇吧,时候不早了。”
殿角传来更漏声声,眼看时间快到子时,皇上想必是不会来了。
碧棠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安慰苏青霓,只好道:“娘娘,皇上大概……大概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闻言,苏青霓心中微动,她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冲碧棠露出一个微笑,道:“嗯,本宫知道了,你去吧。”
碧棠将她扶到了床边,伺候她躺下来,又吹熄了灯火,只余床边两盏,才去外间睡下了。
苏青霓在床上翻了个身,困意渐渐涌了上来,将她的意识一点点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些许动静,只是床上人仍在沉睡,并未发觉,倒是外间的碧棠被惊起了,连忙下了榻。
殿门被推开了,身着深青色常服的楚洵踏进门来,因在夜里走得久了,身上寒意凛然,李程连忙上前,替他除去身上的鹤氅,眼睛四下一瞟,只有个守夜的宫女站在那里,神色惊惶,殿内烛光暗淡,坤宁宫里竟像是已经完全休息了的样子。
他心道,这位新皇后倒真是心大,既来之,则安之,舒坦睡下了,甚至懒得派个人来养心殿里问问。
李程心里叹了一口气,道:“皇上,奴才伺候您歇息吧?”
楚洵却摆了摆手,道:“不必,你们都退下吧。”
他说完,便朝殿内走去,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轻轻浅浅,十分均匀,从喜床的方向传来。
楚洵在床边住了脚,烛光朦胧,正好落在床上人的脸上,勾勒出清淡的阴影,她的睡姿并不好,侧身躺着,大约是因为屋子里烧了地龙的缘故,她嫌热,一条腿伸出了被子。
大红的被子映衬得她肤色如雪,裤腿被上卷到膝盖,露出洁白纤细的小腿来,脚踝位置肿得老高,肤色变成了骇人的青紫色,让人见了心惊。
楚洵的眉头微皱,他思量片刻,忽然伸出手去,按住苏青霓受伤的脚踝,一个用力。
“啊——”
苏青霓痛得惊醒过来,猛然睁开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双幽黑的凤眸,如冰如霜,冻得人一激灵,苏青霓的那点睡意顿时全没了。
第8章
苏青霓没想到一睁眼就看见了楚洵,她甚至忘记了脚踝处传来的疼痛,讶异道:“皇上怎么来了?”
因着刚才突如其来的剧痛,她的明眸中泛起一点薄薄的水光,在烛光下晶莹发亮,泪光盈盈,宛如多情,楚洵看了她一眼,收回手,淡声道:“朕只是过来看看。”
苏青霓骤然福至心灵,连忙坐起身,面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来:“臣妾服侍皇上就寝。”
楚洵的眼睛往下一扫,落在她的脚踝上,拒绝道:“不必了,皇后腿伤未愈,还是养着为好,免得加重病情。”
他说完,转身便走了,苏青霓有些意外,她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左脚,仍旧隐约作痛,但是却并不像之前那样刺骨钻心了。
刚刚那一下传来的剧痛,是楚洵在为她治腿么?
她坐在床上想了想,起身披上外裳,转过屏风,东暖阁的寝殿东侧有一个隔间,楚洵昨夜就是在这里睡下的,苏青霓举着烛台缓步走过去。
隔间里没有点灯,光线很暗,外头的帷帐被放了下来,她才一走近,便听见楚洵的声音传来:“何事?”
苏青霓住了脚,望着影影绰绰的帷帐,轻声道:“皇上,如今天冷,隔间不暖和,还请皇上到正殿来睡吧。”
“不必了。”
拒绝得十分冷酷,毫无转圜的余地,如同一盆冰水,把苏青霓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好感全给泼没了。
皇上说不用就不用,苏青霓二话不说,举着烛台扭头就走,她一个人睡大床别提多舒坦了,多一个人来挤,说不定她还不习惯呢。
等听见那轻软的脚步声远去,消失在帷帐后,廊下的灯笼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投落在他的脸上,光芒微弱而昏暗,勾勒出模糊的影子,唯有那双凤眸中浮现出冷冽的光,散发出寒意。
夜已深了,楚洵再次闭上眼,指尖轻轻拨弄着手腕上的珠串,发出轻微的响声。
次日一早,天还未全亮,坤宁宫的正殿门便自里面打开了,身着深青色常服的永嘉帝出现在门口,门外候着的一众太监连忙伏跪下去行礼,李程躬着身子上前,将鹤氅披在他身上,系好带子,又替他理好衣裳。
楚洵的目光扫过远处的宫檐,淡声道:“走吧。”
如来时一般,李程紧随在后,几个提着宫灯的太监连忙追上,等下了台阶,路过庭院之时,楚洵忽然住了步子,他抬起头看向路边的那棵树。
树枝光秃秃的,枝丫上挂着几颗红彤彤圆滚滚的果子,宛如一个个小灯笼,上面覆盖着冰雪,鲜艳的色泽给这清冷的晨光添了几分暖意。
李程见他看得仔细,连忙道:“主子,这是柿子树。”
楚洵点点头:“朕知道。”
永嘉帝一行人来得晚,走得早,就仿佛只是在坤宁宫歇个脚似的,若不是昨夜门外有宫人守值,那就真的除了皇后苏青霓以外,无人知道他来过坤宁宫。
帝后大婚第三日,必须要行谢恩之礼,以此确立新皇后在后宫中的地位,苏青霓是在醒了之后,才知道楚洵已走了。
这位皇帝还真是来去如风,日理万机,甚是繁忙。
苏青霓打了一个呵欠,碧棠伺候着她穿戴,忽然咦了一声,惊喜道:“娘娘,您的腿消肿了。”
苏青霓低头看了一眼,果然是消肿了,只有脚踝处的皮肤还是青紫一片,大约要过几日才会恢复如初,看来皇上扭那一下的手法还是很准的么?
碧棠道:“娘娘若是不痛了,奴婢就去叫太医来治?”
她还记着太医昨天说过,扭伤的脚踝要再扭回来,不然会长错位。
“不用了,”苏青霓道:“昨夜已经扭正了,再叫太医扭一下,这骨头怕是又要错了。”
碧棠惊讶道:“娘娘自己扭的?”
苏青霓笑笑,道:“不是,是皇上。”
她哪儿有那个勇气?自己扭自己的脚,苏青霓宁愿这骨头以后长错位得了。
闻言,碧棠面上顿时露出几分笑意来,像是十分高兴,她替苏青霓穿上鞋履,道:“奴婢听说,皇上昨夜来这儿就寝了,那皇上今夜也会来吧?”
苏青霓没答话,碧棠替她理好裙裾,道:“娘娘,时辰快到了,该去慈宁宫行谢恩礼了。”
可皇上呢?难道还要如昨日一般,先去养心殿么?
正在这时,门外一个嬷嬷进来,躬身道:“娘娘,圣驾已在宫外了。”
那位主儿竟然还记得这事,苏青霓颔首,被碧棠扶着出了门,帝王仪驾果然已经在等着了,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能隐约看见那舆轿上的人,背影挺直修长,纹丝不动。
像一尊冰雕,苏青霓在心里这么评价。
下过一场大雪之后,天气便好转了,地上的积雪都冻得硬邦邦的,踩在上面发出嘎吱的声音,慈宁宫里的宫人们都在打扫前庭,见了帝后并肩进来,连忙过来行礼。
苏青霓的左脚仍旧是疼,但是情形比昨日要好了许多,忍着痛意慢慢地进了殿,一名嬷嬷上前来恭敬禀道:“太后娘娘才刚起,请皇上与娘娘稍待片刻。”
宫人们奉了茶来,苏青霓在楚洵旁边拣了一张椅子坐下,眼光一瞟,不经意落在了身旁人的手上。
楚洵的手生得很好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让人想起细细的青竹,他手背上的伤口还未痊愈,结着血痂,看样子竟像是没有敷药。
苏青霓暗自蹙眉,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群人簇拥着太后进了殿来。
她今日的精神看起来很好,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在上首坐了下来,苏青霓被赞礼女官引着,向太后拜了八拜,这便是谢恩礼了。
宫人扶着她起身,太后的目光落在苏青霓的脚上,笑着问道:“皇后的腿可好了?”
苏青霓答道:“多谢太后娘娘关心,比昨日好了许多。”
“那就好,”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对身边的宫人道:“去年南阳进贡有上好的百年野山参,去拿几支来,给皇后带回去。”
苏青霓愣了一下,连忙道:“不必了,臣妾哪里用得上——”
太后笑着打断她道:“你初入宫,就当是哀家给你的见面礼了,几支山参而已,算不得什么珍贵东西。”
闻言,苏青霓便只好福了福身,道:“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又叹了一口气,道:“自先帝去后,哀家这慈宁宫里甚是冷清,皇后若是得空了,可多来陪陪哀家说话。”
苏青霓点头答应下来,与太后又说了几句话,楚洵就坐在旁边,一个字也没有开腔,直到太后忽然道:“听说前夜乾清宫突然起了火,皇上没什么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