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曾是江湖卖艺出生,自小跟着外祖父行走江湖卖艺,自有些个真功夫傍身。嫁给她爹后,她娘就把自己生生委屈成了闺中弱妇,骂不还口,打不还口,唯独对她,分外严厉。
也是因为她自幼禀赋极弱,刚落胎就带着病儿,足足病了四十五日,险些一命呜呼了,好容易活过来了,又是小病不断的。三岁之际,她娘想着她体弱终归是底子不好,为了让她底子强硬一些,便悄悄地逼着她开始练些基本功。最开始是扎马步,一扎就是三载,后来是站桩,再后来就是柔功等外功身法。不过,自从娘逼她练功之后,身体的确好了许多,病也生少了。她的轻功也是在那时练成的。
再后来,她为了娘少受府里人的白眼,立志学医,以便将来能够将秦家的药铺要两间来经营自活,便缠着关大夫拜了师。多年后,她果真接管东西水门药铺。
一日闲来无事,突发奇想,研究起人体骨骼来,因知那些骨骼脆而好攻,便将这些脆骨骼定为突破点,将武功和医术结合在一起,自创了一套卸骨功出来,只需一些巧力和灵活的身法便能运用自如。
今日,她耍的就是这套卸骨功。
蕊朱虽知她自小练功,有些个花拳绣腿,却不知她已历经两世,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了。
“人没了退路自然就只能置死地而后生,——都是被逼出来的。”说完,扔了手中的棍子,与蕊朱一起租了个马车打道回府了。
往日里,小院外门口都会有小厮看守着,见了人就往里报,今儿个她们回来后,却见院门外无一人在。
进入院子后,也只觉得比往日里安静了不少,竟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半夏,青湘?”蕊朱边走边朝屋里喊,无人回应。
等二人进了屋后,竟空无一人,就连素日里伺候牧斐那些个西屋丫鬟小厮们俱消失不见了。
“奇怪,大家都去哪儿了?”蕊朱四下找了下,确定人都不在。
“许是府里有事,都召过去了。”秦无双走到堂屋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蕊朱见秦无双一脸倦色,道:“那奴婢先去给小娘子打些热水来沐浴。”
秦无双懒懒地点了下头。
蕊朱去了之后,秦无双随手拧起执壶准备给自己倒一杯水喝,突然间,脖子根一凉,她手上动作定住了。
垂眼一看,一把泛着寒光的冷剑正搁在自己的肩上,锋利的剑刃离脖颈不过半寸远。
“你到底是谁?”是牧斐的声音。
秦无双微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唇,遂继续倒水。
时值仲春时节,天气渐暖,秦无双里头只穿了件银红色撒花齐胸襦裙,外面套了件秋香色薄绫长袖褙子,露出了一大截子雪颈。
举杯喝水时,那下颌微扬,顺着脖颈一线儿的弧度,优美的只叫人无限遐思,更引得牧斐慌了神地大喊道:“我我我警告你,你可别乱动,我这把剑可是真剑,可可是饮过血的。”
秦无双无奈地叹道:“请问小官人到底想干什么?”
牧斐小心翼翼地抬起剑绕到了秦无双正面,又飞快落剑摁回她肩上,瞅着秦无双问:“我问你,你到底是谁?”
秦无双平静地说:“我是秦家三房的嫡女,秦无双。”
牧斐向地上啐道:“啊呸!秦无双可是汴都出了名的大家闺秀,你根本不是她!”
秦无双蹙眉:“……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牧斐冷笑:“别装了,今日发生的事情我都看见了,你一个人弱女子竟然能把五个壮汉给撂倒了,这可不像一个大家闺秀能做的事。”
“你跟踪我?”秦无双的声音冷了几分。
“谁跟踪你了!”牧斐五分心虚又五分理直气壮地说,“明明是你鬼鬼祟祟地出门,——准又是拿着我们牧家的钱去什么风月之地找乐子去了,爷得盯着你。”
秦无双有些无语地揉了揉额角,反问:“所以,小官人的意思是?”
牧斐疾言厉色道:“你根本不是真正的秦无双,你有功夫,却深藏不露地潜伏到我们牧家,可见你居心叵测!”
“噗嗤——”一声,秦无双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你笑什么?”
这推论,她想不笑都不行。
秦无双止住了笑,正色道:“谁说真正的秦无双不会功夫?”
牧斐自以为是道:“一个以大家闺秀闻名的女子怎会如此粗野?——再说我之前那般戏弄秦无双,要是秦无双会功夫的话,估计早就揍得我满地找牙了。”
秦无双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很欠揍。”
牧斐噎了下,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此前,他被秦无双误当做贼绊倒了,还摔碎了鼻骨,到现在他的鼻子一捏还痛着咧。不仅如此,她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抽了他一嘴巴,污蔑他是淫贼,连声抱歉都没说,扭身就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向来只有他牧斐欺负别人,如今他竟被一个小丫头欺负了,叫他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乎,他让户部侍郎之子帮忙查到了秦无双的身份。
起初只想给她一次教训就罢了,便跟着她去了布庄,悄悄的在她选的尺头里放了一条小蛇。当时秦无双明明被吓唬了一大跳,见了他在门后偷笑,知是他所为,竟跟没事儿人似的走了。
她如此无视他,反倒激起了他斗智,因此起了戏弄之心。这才有了后面一而再,再而三的捉弄她之事。
只是,秦无双辱不还口,戏不还手,充分地表现出了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修养,倒弄得他挺没趣儿的。本已打算就此罢手,谁知他自个儿被马摔在城墙上伤了头,昏昏沉沉了半月有余。到最后,阴差阳错的,竟是秦无双来给自己冲喜。——这一切巧合的太离谱,他想不多想都不行。
“实话告诉,真正的秦无双不仅会些拳脚功夫,还精通医理。如你今日所见,我之所以能以一抵五,用的就是我自创的那套‘卸骨功’。”
“卸骨功?什么卸骨功?”牧斐只觉得闻所未闻。
秦无双便将她的“卸骨功”理论讲述了一遍。
牧斐听了,似觉有理,但仍旧半信半疑,“这么说,你,你真的是秦无双?”
秦无双冲他笑道:“如假包换。”
“那这么说,你嫁给我就更是别有居心了……”他将手中利剑狠狠一压,威逼道,“你说,你,你嫁给我是不是为了找机会趁机报复我?”他实在想不出深藏不露的秦无双嫁给他到底能有什么好处?
秦无双清冽的杏眼直直地盯着牧斐,忽然出手一把紧握住剑刃。
牧斐目瞪口呆地盯着秦无双的手,只见一溜儿血珠从她手心里沿着剑刃滑了出来,顿时惊地舌头直打结道:“你你你……”
彼时,秦无双还没来得及用力拽,牧斐就已经吓得丢了剑,向后跳开一步,指着她喊道:“你,疯,疯,疯子!”
秦无双顺势握住那剑,细细端详了一番,一面说:“剑是好剑,就是人孬了点。”
牧斐扭身就朝外面走,一面恶狠狠地说:“我现在就去告诉祖母,你嫁给我就是为了找机会报复我之前戏弄你之仇!你等着……”一语未了,一柄长剑“嗖”地一下,从耳边擦过,钉在了他去的前路上,入地三分,如切豆腐,一颤未颤。
吓得牧斐顿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看着镜面剑刃上,映着他那张煞白的桃花脸。
好半晌,牧斐才找回自己的嗓子,冲秦无双怒喊道,“秦无双,你想杀人灭口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避雷:小官人脑回路奇特,且又刚又怂,小仙女要慎重领养。
第019章
秦无双起身,跨过门槛,站在廊下,冷冷地俯视牧斐,嘲讽道:“牧斐,你就这点能力?遇到些个事情就只会哭爹告娘求奶奶的,你还是个男人不是?”
牧斐闻言,“噌”地一下从地上蹦起来,一手叉腰,一手举大拇指反指着自己的脸,十分不服气地喊道:“啊呸!谁说爷不是男人,爷可是顶天立地的个纯爷们!”
秦无双沉声道:“那就捡起剑来,与我来战,我徒手接招,一百招内,你若伤得了我半分,就算你赢。”
牧斐脱口问道:“赢了怎样?”
秦无双道:“赢了我立马与你去祖母跟前退婚。”
闻言,牧斐瞅着秦无双不说话了,眼珠子贼溜溜地转着。一时在想她话里的真假;又想他一个大男人拿着剑,去欺负一个赤手空拳的女人,似乎有点不地道;又想秦无双武艺高强,五个土匪都能被她撂倒,何况文质彬彬的他,拿把剑比试,委实不算什么欺负人……关键是他赢了就能赶走秦无双……
沉默了半日后,他拾起地上的剑指着秦无双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看招!”
牧斐虽生在将门之家,却根本不懂剑法,也没学过半点功夫,耍起剑来完全靠狂魔乱舞,毫无章法可言。不过心里好歹怕自己误伤了秦无双,力道多少收着点,并不放开。
然秦无双对牧斐则是兵来将挡,见招拆招,只守不攻。每每眼看剑离她不过半寸时,她总能轻而易举的避开。如此你来我往下来,已过了七八十招,反把牧斐累得气喘吁吁的。
牧斐心想,再这么下去,近身都难,哪里能伤得了秦无双半点皮毛。
他只剩下二十来招,得想个法子才行。
再缠斗时,无意间瞥见秦无双那截白天鹅般的雪颈,牧斐顿时灵光一闪,——她只说他若能伤她半分就算赢,既然剑不能伤她,那用其他法子让她破点皮儿总算伤罢。
牧斐遂用剑佯攻秦无双侧腰,秦无双果然回身躲避露出后方空门来。他立马扔了剑,秦无双听见响声见他剑落地,愣了一下,就这一瞬间,牧斐扑上秦无双后门,意欲从后面捆住其双手,再对其肩咬上一口。
谁知秦无双反应极快,顿时猜出牧斐这是在声东击西,眼风扫见牧斐扑向她后背上,矮身一个回扭,错着牧斐身侧滑向牧斐身后。
牧斐见状,心知此计被识破,便下意识反手朝秦无双后背抓了去,正好抓住了秦无双的衣裳,心中一喜,用力一拽。
不料秦无双一个金蝉脱壳,泥鳅似的褪下了那件褙子。
再回身时,她已然只剩下里头那件银红色撒花齐胸襦裙在身。
“你输了。”秦无双向着牧斐道。
牧斐呆呆地看着手上的秋香色长袖褙子,又看了一眼秦无双那双光溜溜白花花的双肩,一副被雷劈到了的神情。——什么样的女人,为了赢,竟然不惜袒露肩背?
呆了好一会子,他才将手中褙子忿忿掷在地上,像是恨极了一般,又对其踩了两脚,向地上啐了一口道:“啊呸!秦无双,为了赢你还真是不知羞耻!”
秦无双反唇相讥道:“为了赢,你也不是——卑鄙无耻?”
牧斐噎住,半晌蹦不出一个反驳的字儿来,只好哼唧唧道:“哼,爷输得起,说罢,你想怎样?”
秦无双看了一眼地上的褙子,冷笑道:“我想要你去死,你敢吗?”
牧斐指着她的脸就差跳起来了,气急败坏道:“你你你,你果然——”
话未说完,秦无双却紧盯着他的眼,一脸正色地反问:“在你眼里,难道我就是这样的坏女人?”
牧斐一腔愤怒顿时哽了回去,一时看着秦无双认真的脸说不出话来了。
“事到如今,索性我们把话敞开了说。”夜风有点凉,秦无双又不想当着牧斐的面,去捡他扔在地上并踩了两脚的褙子,只好一面说,一面往堂屋里的圆桌旁走。
“嫁过来给你冲喜,起初并非我所愿,是牧老太君和夫人两次上我秦家求来的,——不过,确实我也有我的私心。”她走到之前的凳子上落了坐,又给自己倒了杯水,继续说道,“我家的情况你应该很了解,自然也知道我们三房的处境。”
牧斐只好跟着进了屋。
秦无双见他进来,拿起一只空杯子替他倒了一杯水。
牧斐见状,走到秦无双对面落了座,听秦无双娓娓道来:“我娘出生低微,在秦家虽是三房正妻,却从未有人将她真正放在眼里,连那些下人们也不曾;我爹又体弱多病,不良于行,便只能在家养着;三房里就我这个一个女孩子。你也知道,我们秦家靠经商立世,如今秦家所有的生意都在大房和二房两位叔伯堂兄弟手里,三房只能靠祖母的慈爱撑着。一旦祖母归天,三房就只能自生自灭了。——所以,我从小暗中拜师学医,就是为了能有一技傍身,等将来有机会赚了钱好赡养我爹娘,好让他们晚年衣着无忧。”
牧斐不解:“这跟你嫁给我冲喜有何干系?”
秦无双道:“牧家指望我过门救你,秦家指望借我攀上牧家的权势,而我则可利用了此次机会,逼我祖母将秦家药行给我做嫁妆。有了秦家药行在手,我就能靠它挣钱,有了钱我就能给我爹娘买一座大宅子,然后将他们接出来住。这样我就再也不用担心爹娘他们晚年无着落了。”
没想到秦无双竟是这般纯良有孝心的女子,——原来她之前对他所有的隐忍并不是因为怕他,也不是因为她不在乎,而是因为她处境艰难斗不起,他此前竟还以戏弄她为乐。
现在想想,心中只觉愧疚难挡。虽如此,却要他说句抱歉的话,一时他也说不出口。
心里正百般纠结,又听见秦无双问:“所以,我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
牧斐甫一抬起头,正欲开口,忽然就直了眼,——此前,他们在外面站着,加之夜色朦胧,牧斐看得并不甚清楚。
此刻,他们面对面坐着,又在灯下,牧斐将秦无双那白嫩嫩的香肩,同她胸前欲隐欲现的春光尽收眼底。
一时看地他眼饧骨软,神思驰骋起来,只恍恍惚惚地问:“明白……什么?”
秦无双只好点明道:“我给你冲喜,只是为了各取所需,并无害你之心。”说完,她见牧斐发着呆,似有所思,只以为牧斐是不放心她,便又补充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放心,我并不会在牧家呆太久,你只消半个月后与我正常订婚,待我及笄后再找个理由拖延完婚之事。我只要三年,待秦家药行彻底被我掌控后,我便与你彻底退婚,绝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