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摇头:“他们都蒙着面,我没看到他们的样子。”
他瞥着汪染,见汪染连丝痛苦的表情都没有,仿佛这事并不让她吃惊,心里也不禁打了个突。
汪染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递到了李清的面前,微微露笑:“李清,说了这么久,该是口渴了,喝口茶吧。”
这递茶的举动,实在是有些突兀。
虽然李清和汪染年幼时也曾一起玩闹,但毕竟主仆有别,两人又有些日子不见了,汪染这样递茶的行为,倒是有些奇怪。
李清接了茶,虽有些迟疑,可他垂眸看着茶水澄澈,又见汪染顺手拿了另外的茶杯低头抿茶,便微微放了心,道了谢后,低头喝了一口。
汪染感知他动作,开口问道:“这茶怎么样?”
李清放了茶杯,微微低头:“李清是个粗俗人,并不懂茶,但小姐给的,自然是好的。”
汪染微微挑眉,笑容婉转,竟带的那本来无神的双眼,也泛起了细微的光彩,显得生动活泼,透露出一种别样的美丽韵味来。
李清微微抬眸,看到这样的汪染,也不禁心中一动。
本来他听说汪染双眼已盲,认为她失了精气,必然容颜衰败,对于方凝庄让他追求汪染之事,心里也颇有不满,可如今见到这一笑容,仿若山鬼精怪一般灵动,便也有些心中发热,那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汪染仍旧是笑着,却开口说道:“李清,父亲曾传信于我,说你不忠于汪家,但念在李管家多年来一直勤勤恳恳,为我汪家操心,他便想给你留几分余地,再多观察些时日。”
“如今,汪家覆灭,我父母已达金丹之境,都未能逃离,怎么你一个小小的练气期,却能离开呢?”
李清瞳孔急剧放大,猛地将头磕在地上:“小姐,李清对汪家的忠心,日月可鉴。汪老爷定是被奸人迷惑,小姐莫要相信!如今,整个汪家,就剩下我和小姐您相依为命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您还信不过我吗?”
磕头时所发出的“砰”的一声,汪染听的略微皱眉。
汪染知道,那书中所写,未来的剧情会根据她的出现而有所改变,但已经发生过的却不会有半点差别。
若不是因为那书中文字,汪染断然也不会想到,这李清竟然是别有用心之人。
手上泛着些凉意,莫名有点发抖,汪染正思考间,就感受到温暖宽厚的手覆在了自己的手上,无形之中传递出支持和依靠。
她定了定神,重又开口说道:“李清,我想信你,只是你那背后之人,却并不想留你。刚刚你喝的那茶水之中,是放了药的。那药是什么,我也不知,只是今晨醒来丫鬟从窗前发现的,说这药是要喂给背叛之人,可以封禁修为,若没有定时服用解药,必将痛苦不堪。”
李清猛地抬头,额前微微泛红,却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小姐,你在说什么?这,这药,你莫要叫人给骗了去!”
“是真是假,我心中自然有定论。”汪染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李清:“李清,你看我,虽然我的眼睛盲了,可我的心里清楚的很。”
听了这话,李清身体猛然一直,面上一副大义凌然的表情,声音也慷慨激昂起来:“小姐,你不信我没关系,这真是毒药也没关系,我李清一腔赤胆忠心,今日冒死前来,能见到小姐平安无事,便也放心了,我既然是汪家的人,小姐想要我这一条命,又有什么关系!”
李清又是猛地一磕头:“小姐,我死里逃生,也是侥幸,若是可以,我真希望,当日就随老爷他们一起去了,只是那样子,就要留小姐一个人孤苦伶仃了。”
汪染眼眶微微泛红,她的视线落在了眼前的李清身上,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十六岁她离家之时,李清还是个让管家李伯说起来就头疼苦笑的莽撞少年,性子活络爽快,一张嘴能把除了李伯之外的所有人都哄得开心。
如今,许多年未见,李清这话,说的还是如此的让人不设防,若是汪染没有那书中之利,也许还真有可能会被他给骗了。
原书中,女主也因为李清的独活而产生了怀疑,但她觉得留下李清,也许能顺藤摸瓜,找出点什么线索来。
可不但女主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反而还被李清一番仇人可能故意放过他别有用心的话给骗过了。
李清并不是像他外边表现的那样一根筋的直爽,他这个人,很有心计。
刚刚汪染那番中毒的话,他心里是不信的,只是知晓汪染试探的心思,顺着演戏而已。
这个人,如今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还真是想看一看那张属于背叛的脸,是否如同所想的那般面目可憎,还是只是普普通通的面相,看不出半分奸邪?
汪染的手搭在了李清的肩上,她微微用力,向前探了探身,靠在了他的耳边。
李清僵住了身体,眼睛不可控制的就看向了东方木,想看他是何反应,却发现东方木只是微微抿了唇,并无动作。
“李哥哥……”
汪染的声音很轻,甚至带了点软糯,像极了她小时候。
那时候,两人都是小孩子,并没有什么主仆概念,是互相玩闹的小伙伴,直到有一天父亲狠狠揍了他一顿,告诫他主仆有别,小姐可以不分主仆,他却不行。
李清下意识的躬身,连带着肩膀都有些僵硬,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小姐……”
汪染接着说道:“其实,我刚刚说谎了,这药不是从窗前发现的,而是方凝庄给我的,她知晓我家中之事,便送了我这药,说万一汪家有幸存之人,我若心中有所怀疑,便用了这药,也好有所防范。”
“这事东方哥哥不知道,你不要跟他说。”
汪染退回去的时候,李清的脑子里已经闪过了好几个念头,他也一直都在看汪染的表情,猜测着她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可曾经一个笑容就可以看破心思的人,如今脸上虽还带着笑,却让人捉摸不透,无法辨别。
汪染缓缓坐正,慢慢说道:“无论你是否背叛,我今日都留你一命。只是,汪家覆灭,你却幸存,我是无法信任你的。你走吧。”
今日发生的种种,李清也知道,现在他是无法留下来的。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多说强求,而是又拜了一拜,说道:“李清自当日苟活之日,便立誓要照顾小姐,听小姐命令。既然这是小姐所愿,那么我便遵命。”
李清又看向东方木:“还希望东方公子能够好好照顾小姐,李清在此谢过了。”
东方木这才开口:“你放心。”
李清离开后,东方木握了握汪染的手,将她从愣神中拉了出来,温声说道:“别担心,我在这。”
汪染感受着他手中的暖意,开口问道:“你不问我刚刚跟他说了什么?”
“你若想说,自然会说。”东方木回道:“若是现在不想,我便会等。”
“只要你问,我便不会瞒你。”汪染轻笑:“只是现在,我却有暂时不能说的理由。”
东方木将她揽在怀中:“我知道。”
泛着凉意的身体,在东方木的怀抱中渐渐温暖,这温暖让汪染贪恋,她闭了眼睛,呼吸间是东方木身上独有的味道,不知不觉中,她竟睡着了。
第116章
当天晚上, 汪染在屋中打坐调息的时候, 霍诚又来了。
他并未让汪染等待猜测, 出现在屋中之后,就直接开口:“是我, 你的父母,暂时已经无事了。”
“那毒性诡异,我没有解除之法,只能暂时压制住,”霍诚继续说道:“若是你这段时间内无法从方家人那里拿到解药的话,其实可以考虑跟上元宗求助,上元宗门庞大,又有能人, 也许有人可以解这毒,就算没有,只要能减轻些痛苦也是好的。”
他顿了顿, 又继续说道:“汪染, 你要记住, 你是上元宗的人, 你愿意为了维护宗门而死,宗门也永远都是你的后盾和家人,汪家的这件事, 你没有必要一个人扛着,这可以是你一个人的复仇,但若有简单的方法, 你就没有必要走的那么漫长而复杂,就算是为了你的父母考虑,也是这样。”
汪染坐在床上,她的腿顺着床边垂落,微低着头,听了这话,她一时无言,似乎在思考。
于晏的话,给了她一个新的可能。
或许是因为对于原书的依赖,她下意识的将向宗门求助这个做法给排除在外,可于晏说的对,即使东方家和方家可以在一个北阳城一手遮天,但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修真宗门上元宗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萤火之光,纵然照亮了这一方小小天地,却永远都是无法比得过日月之光的。
汪染终于开口:“你说的对。”
她抬了头,橘色的烛光映的她眼睛闪闪发亮,脸上的微笑也显得温和而放松:“现在,我的父母才是重要的,我没有必要在这里,拿我这一个人和他们去耗着复仇。”
“我的父母也说的对,感情之前,顾忌太多,猜疑太多,若是维持下去,也只是虚假。我明天,会跟东方坦白的,若是他愿意相信我,愿意跟我走,那最好,若是他不愿意……”
汪染微抿了抿唇,却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看向霍诚:“于晏,这段时间,还麻烦你帮我照顾好我的父母,明天我跟东方谈完,无论结果如何,我们便都出发去上元。”
霍诚点头应道:“好。”
第二天一早,汪染还未派人去找东方木,他就已经来了。
已是霜寒之日,东方木进屋的时候,带起了丝丝凉风。
汪染将手中的粥碗放下,抬头轻笑:“东方,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
东方木面上擎笑,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染儿,跟我去个地方。”
汪染笑笑,回握住他的手:“好。”
汪染跟着东方木出来后,东方木便屏退众人,揽住她的腰,带她腾空而起,飞了起来。
天气虽然已有些冷意,但是凌空御行,东方木将寒风尽数格挡,汪染并没有感到寒意。
她靠在东方木的怀中,想着一会打算跟他说的话,即使心中已有决断,却仍然有些患得患失的忐忑不安。
面对东方木,实在没有办法像对宣玺那样,可以完全冷静的把感情剥离开来。
很快,两人落在了一处柔~软的草地上。
清风吹来,暖暖的杏花香萦绕于周身,仿若春日一般。
“这里是……”
汪染立刻就猜到了这是哪里,她下意识的向前,便摸到了近前的杏花树。
手指细细的摸着那上面的刻痕,汪染的心也软了。
这是两人的互诉心意的定情之地,当年,在这北阳城南的斜坡之上的一颗杏花树下,两人表面心意,在这树干之上,分别刻下了彼此的名字。
虽然之前曾跟东方木提起过,她想要来这里,可如今天气已寒,树只怕也剩了一个枯杆,汪染便也不再提了。
可没想到,东方木竟然布阵改了此处的环境,转冬为春,让那杏花重新开放。
多年前定情的场景在脑中回荡,汪染的心也有几分震颤激动,正恍惚间,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东方木牵起,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深情。
东方木正问着她:“染儿,嫁给我好吗?”
这是她曾经无比期冀的场景,也是曾在梦中幻想的时刻,下意识的,汪染开口,一个好字,就要说出口来。
这本该是幸福的时刻,可随即,汪染的脑海中就闪过了父母吐血昏迷的场景,方凝庄略带委屈实则算计的笑容,以及当她问于晏因何帮忙时,对方回应的那一句嗯。
汪染握住了东方木的手,她紧紧的抓着,仿佛那是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几乎是有些迫切的问道:“好,当然是好的,只是,那方凝庄呢?”
“我们本是早已定亲的人,我该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如今,你已经娶了方凝庄,若我答应嫁你,我进了东方家,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是你的妻子?还是一个妾侍?”
东方木一怔,随即又说道:“染儿,身份又有何重要?只要你我真心相爱,在我的心里,永远只认你一个妻子,在东方家,也永远不会敢有人给你委屈受。”
胸口泛着痛,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住,疼的无法呼吸一般。
曾经,汪染爱的就是东方木这不在意世俗的洒脱,可现在,这话刺伤的,却是她自己。
因为这话,这心证一般的不在意,所以东方木才会妥协,会娶了方凝庄,因为他的心里会告诉自己,他的真心并不是如此,只是暂时被世俗所影响而已,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脱离如今的情状。
但是,真的可以吗?
原书中,女主嫁了他,可又落得个什么下场?
汪染的手不受控制的发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寒心,她的心里,突然前所未有的坚定起来,本来因为要摊牌而忐忑不安的心,也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我……”
她还未及开口,就感到身前一阵劲风闪过,她立刻被东方木抱住,腾空略起,移开了位置。
泛着不屑和冷意的声音响起:“东方木,就算你们情比金坚,这话汪染说得,你却说不得,枉你被称君子,竟如此没有担当,可见世人,都是眼盲耳聋。”
“既然你已娶了妻,不如就将汪染让给我,我虽无意娶妻,但倒是也可以给她一个妻子名分,灵画派的名头,也足以护得住她。”
谢清河的银色的眸子印出汪染的身影,他舔了舔嘴唇,声音中没有一丝额外的感情:“汪染,你若是愿意跟我回去,家仇之事,我可以轻松的为你解决,你又何必废这么大的力气。”
东方木护住汪染,他紧紧盯着谢清河,周身紧绷,满是防范之意,听了这话,他看向汪染,见她脸上并无多余表情,便重又看向谢清河:“原来是谢道友,虽不知为何谢道友来到北阳城,又与染儿有和关系,但这是我们的家事,还希望谢道友慎言。”
谢清河嘴角挑笑:“小小的北阳城,也只有寥寥几个金丹修士,还想跟我一个元婴修士谈慎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