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背微缩,她无措地摇摇头,像做错事的孩子。
医生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姜春的手紧握着衣袖,抬头看向他,眼底近乎是恳求,问道,“能治得好吗?”
“胃癌,就算是早中期的治愈可能性都不大。”医生推了推眼镜,训练有素,“像患者这样的,到了晚期,治愈率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摇了摇头,似乎在做死亡判决书,一点一点地击破面前的人眼底的希翼。
“那——”
她的唇嚅嗫一下,“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胃癌晚期,保险疗法是定期做化疗,严格按照医嘱吃药。”他停一下,打印机哒哒哒地飘出一张白纸。
门被推开,一个护士进来递了份单子,看了一眼头发乱糟糟的女生,很快又出去。
“你看,患者的病情一直在恶化。”医生指着屏幕画了个圈,“已经有肝脏和腹膜的多发转移。”
“手术的风险很大,而且手术费和治疗费用也很昂贵,家属要完全做好心理准备。”
“但如果再不控制的话——”
医生没有再说下去,姜春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治疗只能续命,基本等死。而手术,就能活吗?
“如果考虑清楚,可以来办公室找我,再具体跟你说。”医生递给她一张单子,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头,“去交费吧。”
世间百态,这么多年他依旧难以释怀。
外面的雨水冲洗着世界,而白色的墙壁,带给她的永远都是这样,窒息且绝望的炼狱。
她抹了抹眼角,干涩道:“我,现在可以去看看她吗?”
医生点头,“可以。注意让患者保持好心态。”
姜春说了声谢谢,关了门走出去。
沿着走廊,走到病房门口,女人躺在床上,乌黑的头发散在白色的枕间,硅胶滴管顺针尖扎进青色的血管,依旧昏迷不醒。
边上的仪器“滴——滴——”发出声音,那根线依旧在起伏。
姜春看着她,走过去,沾着水,一点一点将她残留的口红印擦掉,握住她的另一只手。
隔着薄薄的病服,几乎只能抓住她的骨头,没有一点肉感。女人苍白又脆弱,眉头紧锁,身体难受地微微弯曲。
听见她低声呜咽一句,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白,触目愀心。
她是什么时候那么瘦的。
难受地止不住发抖,鼻尖眼角都红了,眼泪一滴一滴往外落。
明明前几天她们还牵小白一起散步,她还说,等她和弟弟考一个好大学,再盼着他们结婚生子,她就能颐养天年了。
不是说,都是些陈年旧疾吗?她开得都是什么药?
——这个女人,究竟瞒了她多久。
她那么笨,那么粗线条,也那么相信她的谎话。
趴在她身边,泪水渗进洁白的病床单上,生怕她就这样一睡不醒。
握着女人的手,清晰的感受到她手腕上的脉搏跳动,证明着她还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这么多钱,她怎么拿得出来?
想了好一会儿,抹了抹眼泪,翻遍了口袋,才从衣兜里找到手机。她吸吸鼻子,将手机解锁,翻遍了通讯录,也没能找到一个适合求助的对象。
翻到底,最后指尖还是滑落在一个号码上——那是她们一家,最后的亲人。
姜春跑到阳台上,蹲在地上,雨似乎小了,柳絮般飘飘洒洒往下落。
那边接得很快。
“喂——”
“好好啊。”
“外婆,妈妈出事了。”姜春吸着鼻子,抹掉不断往外冒的泪水。
那边停了一下,接着安抚她,“你别哭,好好跟外婆说,还有外婆在呢。”
这一下,憋了一整天的泪像决了堤,竭力也咽不下去。
姜春握着手机,下巴抵在膝盖上,低泣的哽咽着,哭得像个小孩儿。
半个小时后,挂断电话,她仍没有动,难受地靠在墙边。
手机震动一下,冰冷的手指点上去,屏幕已经识别不出温度,过了一会儿,才迟迟反应过来。
【沈:你在哪儿】
【沈:我来找你】
前一条信息她没看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一条才发过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前了。
看着阳台上的雨丝纷纷扬扬,一道闪电劈向山的一头,混着轰隆隆地雷声,她又想起陵园里,那张和沈景明极度相似的、沈荣余的脸,脊背一僵,手机落在地板上发出“哐当”一声,脑海里抑制不住地生起一个让她害怕的念头。
她是不是做错了事,惹小姨和妹妹生气了。
可她不是故意的,他那么好,看他一眼,心就跑到他那里去了。
她真的错了吗?
痛苦又自私的想法发冒出来,一瞬间被她掐灭。她想要妈妈好好活下去,好好地陪着她。
那一瞬间,心里抽搐着,姜春眼眶通红,不断死咬着牙关。
点开那个头像,拉黑。
动作干脆利落,整个人像是泄了气。
只是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涌,哭得脸颊都红了。
作者:今天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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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宝贝:
关你西红柿的营养液X3
吞柴宁的营养液X1
(悄咪咪说一句,营养液月底要过期了,懂我意思吧~)
第33章 樱落(5)
樱落(5)
“好好——”
朱蒨不知道怎么时候醒过来,嘴唇干裂开来。
手背抹干净眼角的泪, 姜春撑着膝头站起来, 小步走到她身边。
她发着抖,崩溃地大哭起来:“你早就知道了, 是不是?”
浑身无力,朱蒨轻轻地“嗯”一声,
姜春想要生气的骂她一通,话到嘴边, 转为哽咽, “你瞒着我干什么!这么大的事!连我都不说!”
轻轻叹息一声, 脸色苍白,朱蒨的眉眼带笑, 依旧美,“你过来。”
她招了招手, 姜春一瞬间泄了气, 兔子眼憋住泪。
乱糟糟的发被人一点一点理顺, 她听见头顶传来轻柔细腻的声音:“妈妈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
一副蓄谋已久的骗子相。
“你不许说, 我不想听!”她的眼里盈满泪水,捂住耳朵, 慌乱地摇着头。
“好好,你听我说完。”女人似乎很累,白净的额间冒着虚汗。
“你爸爸当年那笔钱,加上我这些年存下来的积蓄,都在家里的存折里, 密码你知道的。”
她的手很凉,一下一下摸着姜春的发顶,“大概两百万吧,妈妈很没用,只能攒出这点钱留给你和阿实。”
“家里的那套房子,我改成了你的名字,如果——”
“我不要,你别说了。”姜春抱着她,落着泪,“你说过,你还要等我和弟弟长大的。”
“我什么都不想要,妈你别再说了。”几近崩溃。
听着她遗言一般的交代,姜春心疼的快要撕裂开来。
那笔钱,是爸爸拿命换来的。这一百二十万,就让那个男人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她有什么资格。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朱蒨的爱。
只有她知道,朱蒨这些年到底有多不容易。出事那年,姜初实还是个奶娃娃,她也不过是小学年纪。
若非逼上绝境,怎么会有人真的愿意到龙蛇混杂的地方工作,一待就是六七年,混到今天的地位。没有人愿意在灯火万家的深夜里离开自己的一双儿女,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精,嘴角还要挂着妩媚的笑脸。
她用自己羸弱的身板,为她们俩挡下所有。她一直都知道,从来没有怨过她,她心疼她。
若她没了,这个家便彻底塌了。
“妈妈陪不了你们了。”朱蒨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几份眷恋,“我要去陪阿萸和你爸爸了。”
“昨天晚上还梦见阿萸,穿着那条黄色的裙子朝我跑过来,唤着我。我想他们了。”
“那我们呢?外婆呢?你都不要了!”
难受得她发抖,冰冷的甩开她的手,滚烫的泪簌簌地落在女人的手背,扎进心里。
女生哭着将自己的脸别开,沙哑着声,“妈,我们好好治,会好的。”
总会有办法的。
女生鼻尖通红,眼眶里溢着绝望的泪水。
眼底划过一丝浓重的伤感,被她很好掩盖过去。朱蒨露出个轻松的笑,靠在床头,“你别担心,会好的。”
当她拿到化验单的时候,已经能预料到她的好好会这副模样,难过到不行,就会钻到她怀里。可她这副破身子,再拖下去,也不过是拖累他们姐弟俩。
治不好的,她很早就知道了。
用钱堆出来的矜贵病,她治不起。她攒的钱是要供好好和阿实读大学的。
“你答应我,要好好治。”她抽抽嗒嗒地,不放心地说:“医生都说,你的病情很不稳定。”
姜春的心里,疼得快要死了。
“好。妈妈答应你。”
原来人濒临死亡的时候,真的能够感受到虚无缥缈的生命在消逝,一点一点,被抽干。
朱蒨笑了笑,将她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开,“都哭成小花猫了。”
姜春随意擦了两下,不太在乎,就听见有护士敲门进来催她缴费。
“你好好睡一觉,我去买个饭就回来。”
朱蒨的呼吸均匀绵长,撑了口气,笑着看她一眼,“好,都答应你。”
听见关门声,走廊上的脚步渐行渐远。
朱蒨一瞬间塌下来,眉头皱成一团,死死咬着牙,手脚冰凉地蜷缩着身子。
姜春一边走一边哭,脸颊上的泪根本抹不干净,沾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在医院门口拦了个车。
司机是个大叔,操着一口标准的本地方言:“小姑娘,是你家里人生病了吧。”
吸吸鼻子,她低低应了一句,靠在角落里。
大叔好心的给她抽了几张纸巾,听着她抽抽嗒嗒的声音。
“人就是这个样子的啦,生老病死,一眼就看到头喽。”
“但是我们老话讲得好哇,善恶有报,积福荫是有用的,菩萨会保佑我们的。”
“不过想一想,安乐死也是一件好事情的哇。要摆好心态嘛。”
听着司机师傅一口标准的方言,姜春红着鼻尖,睫毛上还沾着泪,被吓得心惊肉跳的,指尖死死抓住胸前的安全带。
“叔叔你别看我!要撞到护栏了!”
“小事情小事情。”司机摆摆手,转一圈方向盘,开得很稳,“我都开几十年车子了,你不要担心啦。”
一路上吓得不轻,她推开车门,司机师傅依旧热情似火:“小姑娘再见啦,”
姜春勉强平稳呼吸,勉强地回了个笑脸。
-
“喂——大哥,你看看几点了?您是准备压轴出场?”
陆燃开了罐啤酒,仰着下巴往嘴里凑,冷哼一声。
“在门口。”
沈景明轻皱一下眉头,将玫瑰花放在前台,迈着步子往里走。
拐过弯,服务员把他带到包厢。
刚推门,满天花板的气球在五彩斑斓的灯光里闪耀,屏幕上几个大到不能再大的加粗体“姜春宝贝,生日快乐”粗暴又狂放,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主角还没来,里面已经很热闹,三五人坐成团,开启自嗨模式。
陆燃轻靠在门边,一只腿交叉着脚尖点地,撸起袖子,露出来紧实的肌肉,“沈景明你要不要这么叛逆?我们说好的几点!”
“姜春呢?”沈景明扫他一眼,往里走。
陆燃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指尖转向自己,“你在问我?”
“我发微信给她,没回过。”视线转一圈,没看到她的身影,眉宇间皱起来。
“不应该啊。”陆燃推了推眼镜,难以置信,“她是猪吗?这个时候还在睡觉。”
沈景明看他一眼,目光黑黢黢的。
指尖点开和她的聊天界面,一直停在绿色的聊天框,她没回过一条。
在睡觉?他拨了个语音过去。
手机震动两下,忽地弹出来一个白色的通知栏。
【提示:对方把你加入了黑名单,不能进行语音/视频通话。】
脊背一僵,机身泛着凉意,沈景明怔愣住,喉咙紧了紧,退到聊天界面。
【沈:怎么了?】
绿色的聊天框发出去,前端带着刺目的红色感叹号。
心头一震,忽地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微微侧头,“手机借我。”
瞧他这模样,还能不给么。陆燃嫌弃地扯了扯嘴角,手机解了锁拿给他。
翻到通讯录最顶端,找到她的号码拨出去。
他一瞬不眨盯着手机屏幕,心底莫名恐慌。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嘟——”
“她不接?”陆燃双臂环在胸口,“可能还没醒吧。这种雨天她最喜欢窝在被窝里睡觉了。”
所以在梦里把他拉黑了?
沈景明面无表情往外走,抱着那束引人注目的红玫瑰,一齐消失在门口。
-
姜春回到家,迅速洗了个澡,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全部换掉。也许是惦念着医院里的朱蒨,心里总是很不安。
她跪在地上,在一个首饰盒里翻出来那本存折,被人很小心的夹在最底端。和存折放在一起的,是一本小小的笔记本,姜春打开来看,每页的字符看到眼花。大到她的生活费,小到楼下便利店的一袋盐,都被黑色的水笔一笔一画记下来,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