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便道:“通敌是真的,只是谁在通敌却是另一回事了。”
卫先生轻声劝道:“王爷小心。草民祖父都能善终,但这些年坐镇西北的,倒是没谁有个好下场。”楚王不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坐镇西北的宗室实权亲王,能不能“例外”,卫先生不太乐观。
却说卫先生在走神,楚王见状也放飞了思绪:他得想想怎么和皇帝汇报,更得琢磨好怎么把这些事告诉妻子,还不会导致妻子恼怒之下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一千多里之外的京城,任微带着小胖子摆了仪仗,大摇大摆地回了娘家忠勇伯府。
忠勇伯府正门大开,伏家人站得整齐,恭迎她和小胖子进门。
牵着小胖子的手下了马车,任微便看到了低眉顺眼的张氏:看来她回来之前已经让老太太或者伏三爷教做人了。
任微也很嫌弃势力无情的伏家人,但再怎么样也比又蠢又坏又心气极高的张氏略微顺眼一点。
前两天继母张氏带着十姑娘拿着太妃给的帖子上了王府的门——这事儿在张氏出门之前,原主祖母老太太和原主生父伏三爷的确都不知情。
趁着儿媳妇孙媳妇都在,老太太在自家的厅堂里诚恳道,“她是她,伏家是伏家。”
原主在伏家人面前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当然气急了也会翻脸不认人,但这种情况十分罕见。
于是伏家人始终心存希望,哪怕原主跟娘家不怎么亲近,再加上伏三爷的确因为女儿出嫁而升迁……有胡萝卜在眼前吊着,伏家人不会和张氏一样愿意败坏她,扯她后腿,在没有相当利益的前提下。
这次老太太和伏三爷都站在原主这一边,不打算给张氏留什么颜面,即便张氏给伏三爷生了唯一一个活到十五岁以后的儿子。
伏三爷不是孩子少,而是孩子的成活率非常感人,不管嫡出庶出都一样。成活的孩子目前就三个,物以稀为贵,伏三爷比他两个哥哥对待子女要真心得多。
另外原主其实有个同母弟弟,可惜在五岁的时候夭折了。
话说大齐朝民风奔放,比汉唐时更宽容,避嫌归避嫌,却没什么关于男女大防的苛刻要求和规矩。所以一家人坐在一处说话,伏三爷面对出嫁的王妃女儿连个屏风都不用隔着,“我会管着她。”
张氏忙道:“是我猪油蒙了心,王妃千万不要同我计较。”
继母张氏真心认错悔过,不存在的。
先为亲生女儿预定楚王侧妃,更梦想着通过太妃王妃斗法,她好火中取栗,把女儿顺顺当当地送入王府之中。
毕竟太妃见不得王妃好……只要让王妃难过,太妃八成乐意。她其实也是。
但她忘记了……她不仅没问过继女的意思,更忽视了楚王本人的想法。
话说张氏原本是小官之女,那会儿只配给伏三爷当姨娘。卫夫人死后,张氏的大哥开始发迹,几年前官至五品,虽然是冷衙门里的五品官。
五品官的亲妹子不好为妾,除非你是宗室,伏三爷又没有另娶之心,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就把张氏扶正了。
张氏摇身一变,做了正房太太,不过出身和能耐都十分有限……和结发妻子卫氏相差甚远。但事已至此,伏三爷也只能盯紧这个不省事的继妻,凑合着过日子。
如今满屋子娘家人都想她赶紧原谅张氏,任微选择演技上线,她大学以及读研的那些年可是学校话剧社的骨干,泪水说来就来,甚至能立时哽咽,“一个劲儿拖后腿的娘家算是怎么回事儿呢?我亲妹子看上了王爷,王爷回来我得问问他。”
这话一出屋里许多人的脑子就“嗡”了一下:他们不怕王妃,毕竟王妃嫁人了依旧是伏家人,但王爷不敢跟你讲道理也不听你解释直接出手……这谁不怵头!
张氏再傻也知道九娘这话不能认,“十姑娘到了王府抢不了王爷,还能帮你对付太妃。”
老太太,原主的大伯娘和二伯娘心里都是齐齐地“咯噔”一下:完了。
怎么想是一回事儿,当众说出来就等于摆上台面。此时老太太和伏三爷就算想和稀泥都不成,必得给王妃一个说法。
任微余光扫过伏三爷铁青的脸色,泪盈于睫,“母亲当真这么想?你别后悔。”
张氏大喜,“王妃可是一言九鼎……”
她话没说完就让老太太厉声打断,“老三,你就看着你媳妇胡闹?!”
伏三爷猛地起身,声音冷冷的,“母亲息怒。王妃莫急。”这才转向张氏,此时的张氏已经让眼疾手快的嬷嬷捂住了嘴,“你也累了,回去歇歇吧。”
然后张氏就只能瞪大着眼睛让两个力大的嬷嬷迅速地拖走。
张氏应该能消停些日子。
任微依旧在抹泪,“想女孩子嫁得好,就像我当年一样,走正路入宫待选去!算计自家人算哪门子本事?”她不想伏家给她添乱,那就用利益暂时稳固住,画大饼稳固住也行。
大伯娘还能绷得住,因为她闺女年纪不到。
二伯娘却是心直口快,“真的?咱们家的姑娘不会再被落选了?”
任微换了张脸,嫣然一笑,“你猜。”
二伯娘一噎,顿时红了脸。
她再一扭头,见妯娌似笑非笑,老太太垂着眼压根不看她,三爷冷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起自己之前撺掇过张氏几回,现下家里只怕都知道……她心虚了一瞬,也就一声不吭了。
任微这个时候转向老太太和伏三爷,切换到了苦口婆心状态,“想上嫁没什么,但请老太太和父亲多瞧瞧我那几个妹妹。十妹去了趟王府,跟王爷的弟弟见面行礼,寒暄几句都能面红耳赤。”
不是奔着楚王侧妃去的?怎么到了王府又对王爷的弟弟暗送秋波?
伏三爷忍不住捏了捏眉心,郑重道,“王妃放心,我定然严加管教。”
老太太还来不及说话,她的陪房忽然白着脸匆匆赶了过来,附在老太太耳边一阵嘀咕,老太太那脸色……像是犯了心疾。
任微隐约听见个“世子爷”,便演不下去,盯着那嬷嬷问,“怎么回事?”
那嬷嬷只得战战兢兢道:“十姑娘要陪着世子爷,结果世子爷身边的人不许十姑娘靠近……不知怎么着十姑娘跌了一跤,裙子上都是血。”
这话说得隐晦,但在场之人没人听不懂。大伯娘二伯娘情深意切地白了脸,一直布景板的原主嫂子们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任微故意道:“小产?”
伏三爷大怒,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让任微一把拦住。
都这个时候了,任微依旧不忘演戏,眉头轻蹙满眼担忧,“父亲,你还记得外祖家的医书里……”
卫家的祖传珍贵医书伏三爷自然看过好些,这时候他也顾不得隐瞒,脱口而出,“假孕药!”
任微则确定了一点:伏家果然一直埋伏着幕后黑手派来的能人。
作者:男主很快就断腿回家,天天和女主拼演技排练内心小剧场了~~~~~
第七章
伏老太太赶忙吩咐了陪房嬷嬷几句,嬷嬷低头领命而去。
这会儿小胖子身边的内侍也赶了过来,得了允许上前,小声跟任微禀报。
内侍声音再小,抵不住满屋子人都支棱着耳朵仔细听,听他说完“世子无碍也未受惊吓,王妃尽可放心”,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任微点了点头,打发内侍回小胖子身边继续守着,才对满屋子娘家人道,“我有话说。”
原主的曾外祖父是深得先帝信任的头号御医,宫里娘娘们为争宠为夺嫡,什么花样没有,老爷子又有什么没见过?
最妙的是,老爷子善终,留下了不少笔记给子孙。
老爷子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原主的外祖父,是个大才子,不到三十岁便中了探花,不可能子承父业。所以老爷子留下笔记不求子孙再出个神医,但能给子孙们提个醒,免得掉坑里爬不出来,不知道自己怎么死还把全族都给拖累了。
这些笔记目前都在任微这儿,不过之前卫家的医书,除了那本薄薄的小册子,伏三爷都抄了一份,这种记载了昔日宫中秘辛的笔记他更没道理放过。
此时伏三爷亦回过味儿来,他刚刚脱口而出等同于承认自己仔细翻看过结发妻子的私藏,但事已至此他也光棍儿地把他所知道的大致说给了屋里家人们听。
众人脸色变化煞是精彩。
任微吃瓜不怕事儿大,但她得好好控制表情:做出一副忧虑但不缺坚定的模样来。
她依旧拉着伏三爷的袖子不放——伏三爷明白女儿有话要说,也不挣扎,而是递梯子给自己的大女儿,“都这个时候了,王妃不必留面子。”
任微扫了眼大伯娘她们,目光定在了老太太身上,“假孕药这东西莫说杏林世家了,就是传承几百年的世家望族也都会调制。”
她就是在讽刺忠勇伯府伏家是勋贵里的暴发户,只是伏家人这会儿肯定不这么想,因为她们眼里王妃亦是伏家人。
中等勋贵人家出身的伏老太太也打起精神,点了点头,“我依稀听过几回。”
任微压低了声音,演出一副沮丧又失望的模样,“但是没谁会配制不怎么伤身的假孕药,而且这药必得新鲜熬制,做不成药丸或是药面这样方便服用的模样。”
假孕药做出来就是为了方便宫里的贵人陷害他人,宫中女子最重要的是子嗣:大家争宠图的是生儿子,往后封王自己也能做个说一不二的老封君;若是儿子能登基,自己做太后的滋味更不用说……谁真心稀罕皇帝这种大猪蹄子?
无奈假孕药伤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大多数情况下都很不值当,所以用这招的才比较罕见。
这道理只要花点时间,在场众人谁都想得通。脑子最慢的二伯娘想明白轻重,都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大伯娘更是一张脸又红又白,脑门全是汗,就要对着老太太跪下。
忠勇伯府管家的正是原主的大伯娘,忠勇伯夫人。这回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她跑不掉,毕竟管着取用药材以及出入伯府的,都是她的人。
任微面上满是忧虑,心里有点小开心:张氏拿了太妃的帖子出门,耳目满府都是的伯夫人如何一无所知?可提前打个招呼都没有,就冲这不怀好意看笑话的心态任微就得回敬她一下。
老太太和伏三爷这会儿简直就要恼羞成怒:他们怨拎不清的张氏,更怨小心思太多从而故意管家不严的伯夫人!
王妃都说了这药得现熬,偌大个伯府偷偷摸摸熬药不为人所知,还哄着十姑娘喝了下去……这怎么说得过去?
伏老太太还来不及当场发作,此时又有个嬷嬷跑来复命,说是十姑娘已经回房,大夫一会儿就到。
任微便皱眉道:“正好,我得过去问问她。”
老太太给大丫头使了个眼色,接过丫头递过来的拐杖,“咱们一起去。”收拾大儿媳妇倒不急在这一时。
任微上前扶了扶老太太,得了老太太一个略带惊喜的笑容。
接手原主的烂摊子实非任微所愿,就她目前所知身边危机四伏,不想让伏家经常来烦她,得先“忽悠”住老太太和伏三爷。
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出头问上老太太一句。
老太太一敲手杖,发话了,“都去!”她打算当众杀一敬猴。
伏三爷只有一儿两女,所以十姑娘不仅能独居一个院子,地方还挺大。众人到来的时候,张氏正守着面色惨白的十姑娘抹着眼泪。
众人进门,张氏抬眼见到老太太和伏三爷,几乎是扑到这两人眼前,嚎啕着道,“老太太、三爷,可得给十丫头做主!”
她话音未落,任微牵着小胖子缓步踏进房门——她落在后面就是为了等小胖子。
此时小胖子那和她自己如出一辙的大眼睛里也漾满了同款吃瓜的光芒。
落在张氏眼里,任微和小胖子这副旁若无人一样的母慈子孝,深深刺痛了她。
可她这会儿还有理智,就低着头咬牙切齿,勉力用哽咽声来掩盖她真实的心绪,“求王妃给您妹妹讨个说法!”
张氏不知道刚在老太太的屋里发生了什么,任微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实则满心怜悯,“先等大夫来,给十妹妹瞧瞧再说。”
张氏不是不会看眼色的人,偷摸扫了一眼众人的反应,她知道不对,心里更担心“东窗事发”,只能继续呜咽着一个劲儿地盯着丈夫,满心满眼都是求救。
伏三爷眉头皱得死紧,心里深深后悔当时心软把她扶正。
十姑娘见状赶紧给母亲助威,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但心里有数的众人没谁愿意搭理这对心大胆子更大的母女。
片刻后大夫赶到——十姑娘没资格用御医,但过来的这位也是京里的名医。
伏三爷等老大夫望闻问切一套流程走完,才客气地问了声如何。
老大夫坦诚道:“姑娘误服了药,伤了元气,好在剂量不大,又胜在底子好年纪轻,仔细将养却是无碍的。”
有这句话就足够了!众人又齐齐松了口气,再看不上十姑娘又怎么样?她长得好,她的婚事对家族总有用处。
付了诊金并包了个大红包,伯府大管家亲自送大夫出门,而屋里就该上演“三堂会审”了。
只不过这会儿依旧没人出头,任微心说:再磨叽就不能按时回家吃饭,你们不上我自己来好吧。
于是她摆出一副在外人看来是在极力压制着情绪的模样问,“你喝药做什么?”
十姑娘前两天跟着母亲张氏到王府拜访过……她明知会在王府偶遇二公子,故意穿得“美丽冻人”,好给二公子留个好印象。
有一说一,小姑娘卖相是真的不错。只是好印象留没留下不知道,十姑娘回家就染了伤寒。
十姑娘今年十五了,正是该四处相看的年纪,春天又是百花宴——其实就是相亲宴最多的时候,她跟母亲张氏说了一声就让丫头照着家里现成的方子抓药熬药喝了。
十姑娘的大丫头替她家姑娘把经过一说,众人顿感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