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霁辰淡定地说:“我外祖母也是大提琴演奏家,这只怀表是我外祖父送给她的,”说完,他强调,“是外祖父亲手做的。”
易佳夕忽然感觉这只怀表有些沉甸甸的。
古董之所以可贵,除了本身的金钱价值,更重要的是它往往承载了几代人,甚至一个家族的往事和回忆。
他却要送给她。
易佳夕小心地把怀表装进盒子里,动作比刚才更轻,她有些踟蹰地开口,“这个礼物好贵重,我很喜欢……”
不等她说完,梁霁辰就打断了她,“可是?”
“什么可是?”
梁霁辰侧身看着她,眼中分辨不出情绪,“通常这种话后面都会跟一句可是。”
易佳夕先是一愣,忽然就忍不住笑了,“你这么懂啊——”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不是吗?玫瑰木——木头也有浪漫暧昧的时候。
梁霁辰问:“懂什么?”
“套路啊,比如说,女人在冷天故意穿很少,其实是想让男人把外套脱给她穿;闹别扭的时候故意说没生气,是想让男朋友主动哄,还有……”
易佳夕正要继续举例,却发现梁霁辰正审视地看着她,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我不懂这些,”梁霁辰用他一本正经的语气说,“我只想知道你要可是什么。”
雪夜,幽静的街道,车里隔绝了外界的寒冷和声音,只有彼此的呼吸,和那只怀表走动时发出的规律声响。
极轻微,又极隆重。
易佳夕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死板,也不是木讷,他只是喜欢把方向盘握在自己手中。
这一刻,易佳夕忽然动摇了。
她总是不考虑后果,散漫莽撞得像是站在梁霁辰的对立面,从认识他,到一步步走到今晚,原本是个意外,她也根本没有设想过任何结局。
然而她动摇了。
没错,梁霁辰猜得一点都没错,原本是有“可是”的。
——“可是,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厚礼馈赠,要是再久一点,你不是要把整个人都交给我?”
——可能会满盘皆输哦。
莽撞也好,冲动也罢,这一刻她觉得不忍。
因为他的执着——好吧,既然他那么想要一个答案。
“可是,”易佳夕一字一句,慢吞吞地,“我不能白收你的礼物。”
梁霁辰沉默地看着她。
“没有,”易佳夕把那只蛋糕盒搁到他腿上,“那天你问的问题,没有。”
他眼中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听明白,探身握住易佳夕的手。
梁霁辰把车开进地下车库,一路都没有松开易佳夕的手。
这是她头一回见到他单手握方向盘,依然很稳,而且状态比平时放松许多,面部线条都不那么紧绷了。
他一直把车开到易佳夕楼层的直达电梯前才停下。
上次只来过一次,梁霁辰就记住了位置。
易佳夕方向感奇弱,不止一次在停车场按着车钥匙听声辨位,此刻被他牵着手,天然便生出一股安全感。
车停稳,易佳夕拿上礼物下车,梁霁辰也跟着她到电梯前。
她按下上行按钮,对他说,“很晚了,不用送我上去,快回家吧。”
“好。”他这样说,却还是没动。
电梯一层层往下,速度很快,易佳夕猜他有话要说,故意不问,只是像玩游戏一样牵着他的衣袖晃来晃去。
梁霁辰被她闹得笑起来,他终于说,“不抱一下吗?”
“叮”一声,电梯应声而开。
“可是电梯到了。”易佳夕一脸惋惜。
他唇线下压,不动声色地说,“好,快上去吧。”
易佳夕真的走,步伐还很欢快,小包一甩一甩的,像是巴不得早点和他分开。
眼见着电梯门合上,梁霁辰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就在最后一刻,电梯忽然缓缓打开,易佳夕从里面快步走出来,停在梁霁辰面前,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在他面颊上啄了一口。
“蛋糕不要过夜,记得吃完,不要去外面打野食。”
就在他愣住的那一瞬,她又像风一样钻进电梯。
这一次,电梯缓缓上升,最后停在二十五层。
梁霁辰站在原地,忍不住碰了碰刚才被她袭击的地方,哑然失笑,“胡闹……”
回到家,易佳夕把怀表放在主卧床头柜上,脱下外套,准备去洗澡,手机响了。
是梁霁辰。
她接起来,听见他问,“进家门了吗?”
“到了,准备去洗澡,你到哪儿了?”
“云飞路,估计二十分钟到家,”他说着,忽然停顿一下,“我没再吃过别的蛋糕了。”
他想了一路,觉得有必要强调一下。
易佳夕笑得不行。
由着她笑了一阵,梁霁辰的声音忽然压低,“你刚才亲我了。”
“是啊,亲你了,高兴吗?”
他不说话,只低沉地笑了声,呼吸声引发细微的电流,麻了心脏。
傻不傻,这都不好意思说。
“亲脸就高兴成这样,”易佳夕靠在衣帽间的墙壁上,手指无意识地绕着一方丝巾,缓缓开口,“那我要是亲别的地方,你怎么办呀……”
对面的呼吸陡然加重。
易佳夕的手机突然进来另一通电话。
她看了一眼,是连绍打来的。
犹豫了一下,易佳夕对电话里说,“我有个电话要接,得挂了。”
梁霁辰看了眼时间,已过凌晨时分。
棠芯城城整理: 梁老师又不行了。
晚点还有一更,大概是六点或九点,看我手速了,是不是更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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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好。”梁霁辰没有问她是谁打来的。
二十分钟后。
易佳夕穿着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出现在小区门口, 没有打伞, 她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扯到头上戴着,慢步在薄薄一层雪地上行走。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SUV, 确认后, 易佳夕走过去拉开副驾车门。
帽子上一圈大毛领几乎盖住易佳夕上半张脸,她又是低着头, 连绍第一眼只看见她白皙小巧的下巴尖。
“易佳夕?”连绍有些不太确定。
和易佳夕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他高一的时候,那时候易佳夕脸上带些婴儿肥, 下颌线比较圆润, 那时候她整天嚷嚷着要减肥。
现在瘦得下巴尖尖的,真和照片上看到的差不多。
易佳夕把帽子摘下来,她冲连绍笑笑,“不是我还会是谁?”
“可能是我的私生半夜跟踪我。”连绍开玩笑, 试图缓解一下气氛, 易佳夕却只是敷衍地牵了牵嘴角。
她帽子上的毛领被雪濡湿,连绍把抽纸递给她, “怎么出来也不打伞。”
易佳夕用纸简单擦了擦毛领, 说, “懒得拿伞。”
连绍想起来她一贯的毛病, 无奈地笑, “还是跟以前一样……”
没有回应,也没有附和,空气中短暂的静默几秒,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只有无话可说的人才会总提从前。
两人相视无言, 还是易佳夕先打破沉默,“出发吧。”
雪地里,车辆行驶时持续发出沉闷的声响,连绍驾车离开滨江丽屿。
后面有辆黑色轿车不动声色地缓缓跟上。
无人察觉。
一路途径滨江路,进过江隧道,来到城西略微偏僻的一处街道停下。
昏惨惨的路灯照着雪地,那里站着一个带毛线帽戴口罩的男人,连绍打开双闪,那人慢慢走近,拉开后座坐了进来,带进一阵寒气。
是刘春明。
易佳夕有些困,但还是强打精神。
她刚才在家里卸了妆,脸上干净,她拿手搓了搓脸,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大雪天的,辛苦你们跑一趟。”刘春明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严肃。
易佳夕问,“我无所谓,为什么把他也牵扯进来?”
她看了眼坐在旁边的连绍。
这话让连绍不太舒服,好像被排除在外。
刘春明“呵”了一声,“不是我把他牵扯进来,是他本身就牵涉其中,而且……”
还没说完,就被连绍打断,“还是抓紧时间说正事吧。”
他向刘春明投去一个淡漠的眼神,表明他并不想让刘春明说下去。
大约十一点,连绍和易嘉泽分开,准备回家,就在这时接到刘春明的电话。
他说起易家那起事故,提出想要跟连绍在电话里谈谈。
在得知刘春明稍后也会和易佳夕见面后,连绍主动提出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愿意和他面谈。
刘春明也不废话,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把手机给他们看。
照片里,是一对男女的合照,男的约莫三十岁左右,女的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肩膀上,两人形容亲密。
易佳夕拿起手机,瞳孔微微放大,“这个不是……”
“是。”
“这女人是谁?”易佳夕放大了照片,几经辨认,确定自己并不认识。
她把屏幕对着连绍,让他也一起看。
看他的表情,显然也只认识照片上的男人。
那是姚金玲的助理,徐明华。
“先不说这个,”刘春明把手机拿回来,又调出另一张照片。
还是刚才照片里的女人,她站在游乐场背景的地方,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男孩。
孩子小小一只,努力靠在女人身上,他盯着镜头,眼中有着与年龄不合的淡漠不逊,和现在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连绍有些吃惊,“这难道是易嘉泽的母亲?”
刘春明点头,“这个女人叫何莉,N市人,二十六岁时在滨市一间小学当老师,二十七岁辞职回老家,在市妇幼保健院生下一个儿子,但因未婚原因无法上户口,她独自抚养这个孩子,在孩子五岁时,何莉因车祸死亡,孩子被人送到孤儿院。”
又是车祸。
他停下点了根烟,车窗打下一点。
车内闭塞,烟味呛人,但易佳夕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问,“然后呢?”
刘春明磕掉烟灰,又猛地吸了一口,“我去孤儿院查过,当时的院长认出易嘉泽就是那个男孩儿。”
他顿了顿,然后说,“何莉和徐明华是大学校友,同系不同届,这张照片是在何明华进入万金集团工作那一年拍的,照片后面有日期。”
照片上的女人皮肤白皙,脸上带着甜蜜憧憬的笑意,在那个较为保守的年代,若非兄妹或情侣,是不会这样拍照的。
沉默片刻,易佳夕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
“我奶奶给易嘉泽做过亲子鉴定,怀疑就直接去查。”她说。
刘春明苦笑,“警察办案要讲证据,得申请搜查令,何况易嘉泽现在身份特殊,轻不得重不得。”
易佳夕无所谓地表示,“重做一次不就完了。”
“你父亲已经……”连绍忽然停住,敏感地看了眼易佳夕。
她却神色自若,“我说的是徐明华。”
“恐怕他们不会轻易配合调查……”
不等刘春明说完,易佳夕就打断他,“这是你们警方的事,我爱莫能助,找到真凶那天通知我就行了。”
她态度抗拒,并不想听关于案情的细节。
“好,好,我不问。”刘春明不自觉地揉着膝盖,低头叹了口气。
时间久了,刺在长在心里,和血肉纠缠在一起,一碰就疼。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却也习惯了视易佳夕为最疼爱的晚辈,可这件事他帮不了她,只能是易佳夕自己想明白。
连绍开口,“您打电话给我,是想问什么?”
这句话,把稍嫌尴尬的气氛拉回正题。
刘春明叹了口气,“本来不想说的,但与你们有关,想想还是不能瞒着。”
“孤儿院的线索,易嘉泽母子的合照,对,还有我上回跟你提过的遗嘱,都是一个神秘人给我的。”
“神秘人?”易佳夕皱起眉。
刘春明点点头,“没有名字,没有电话,照片和打印的字条直接塞我门缝里,半夜做的,我早上起来上班才看到。”
“查不到指纹?”连绍问。
刘春明笑了,“我能不知道查指纹?第一时间送去警局检测了,啥都没有,我住的老小区,监控也是坏的,无从下手。”
易佳夕眉头紧锁。
接下来,刘春明说的话,真的让她清醒。
不止,应该说,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掉进冰窖,四肢百骸都冻住了。
“这个人知道这么多,说明他一直在关注这个案子,且具有一定的反侦查思维。”
“他可能是你们认识的人,甚至关系很亲近,可能是你们的朋友、同事,甚至家人。”
“凭我警察的直觉,我无法对这个人定性,他可能没有恶意,也可能是个危险人物,你们要小心,”刘春明郑重地看着易佳夕,“尤其是你。”
被警告了,易佳夕却不怎么慌张。
可能是太困,可能是想到那个总是稳稳当当的人,她不觉得慌张有什么用。
在这件事上,她承认自己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事情已经坏到某种程度了,怕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