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佳夕不耐烦地蹬开他的手。
他立刻松开,耸了耸肩,一副全然无辜的样子,然后坐到飘窗另一头,又给各自倒了一杯。
他晃了晃酒瓶,“没了。”
易佳夕没搭理他,她翻开通话记录,那个未接来电果然是梁霁辰打来的。
现在八点多。
这个时候,梁家应该吃完晚饭了。
易佳夕正要拨回去,却听见易嘉泽冷不丁开口,“你们会结婚吗?”
她愣了一下,习惯性地反驳,“与你有关?”
“如果你们结婚了,是不是就真的再也不回来了?”他的语气听上去,似乎非常失望。
这让易佳夕觉得熟悉又陌生。
他们一向带着刺互相攻击,今天这刺忽然柔和了,她反而无所适从。
她有些茫然地开口,“易嘉泽,你到底想干嘛?”
一直以来。
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伤害她,伤害她的朋友,还有她最重视的人,他这么抵死纠缠,互不放过,到底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酒意让人放松,也变得柔和,易佳夕忽然想知道为什么。
易嘉泽忽然嗤笑了声,“易佳夕,你终于舍得问我了?”
“什么?”
“我说,过了这么多年,你终于舍得纡尊降贵,心平气和地来问我到底想做什么,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你这句话。”
易佳夕感觉他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她警惕地盯着他,把手机死死握在手里。
“我七岁进易家,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你父亲冷淡我,你母亲仇视我,就连家里的佣人背地里都敢对我呼喝,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易嘉泽的眼神仿佛一片寒潭,“我最痛恨的是你,易大小姐。”
“我?”易佳夕气息不匀,“愿闻其详。”
易嘉泽眼神复杂,“你易大小姐多高高在上啊,家里的小公主,漂亮的洋娃娃,所有人都宠着你,我得看你脸色,处处小心,可你呢?你从来都不屑一顾。”
易佳夕缓缓地点头,“所以你恨我。”
“不应该吗?后来你母亲让我搬出去住,我很开心,终于可以离开,可你呢?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要留下我?”
易佳夕默然片刻,“我以为你并不想走。”
不然小时候,为什么总要跟着她出去玩?
在不知道易嘉泽的身世之前,她是有真心拿他当弟弟看待的。
易嘉泽噙着一抹冷笑,“想不想,反正我都被你留下来了,既然这样,后来又凭什么随便把我扔下?”
“我,扔下你?”易佳夕觉得荒谬又好笑。
偏偏对面那人,说得那么认真。
易嘉泽将杯中剩余的酒一口饮下,重重地将酒杯扔到地上,幸好地上铺了地毯。
“是你要我留下来陪你玩的,凭什么说出国就出国,凭什么拿我当陌生人,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鬼地方?”
他情绪激动,微微喘着气,像是一只负伤的兽类。
易佳夕皱起眉,“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
“你都不要的东西,当我很稀罕?”
“你不稀罕,为什么要害死我父母?”易佳夕也跟着激动,“就算他不是你亲生父亲,总归养了你一场吧?”
她没想过要跟易嘉泽挑明。
但话到嘴边,怎么也咽不下去。
易嘉泽沉默了接近一分钟,才缓缓开口,“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会信吗?”
面对易佳夕的指证,他既不承认,也没否认。
“证据呢?我亲眼看见你在车库里待了两个多小时!”
“证据你自己去找啊,谁主张谁举证,别欺负我不懂法啊。”易嘉泽微微眯起眼睛,头靠在墙上,显得有些疲倦。
或者他根本就是醉了。
易佳夕说,“既然不稀罕,你可以离开。”
大把的人等着接盘。
易嘉泽轻蔑地笑了,“那可不行,现在郑家倒了,万金也别想全身而退,我这个时候撂挑子,指望邱志添那个废物,还不如直接宣布破产,何况——”
“该死的还没死,我还不能走。”
酒意不断上涌,易佳夕开始觉得眼皮墩得发沉,她想把易嘉泽赶出去,想叫他闭嘴别再啰嗦。
可她心中却有个直觉,似乎快要接近某个真相。
她逼迫自己强打精神,“谁该死?”
易嘉泽舔了舔嘴唇,眼神残忍到直白,“当然是你亲爱的奶奶,尊敬的姚董事长啊。”
话音刚落,易佳夕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梁霁辰”三个字亮到让人双目刺痛。
她蓦地睁开眼,直接将电话挂断。
想要弄清真相的念头占据了她的所有,“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我说,咱们道貌岸然的姚董事长,人老心不老,做慈禧不够,还想当赵姬,你说,可不可笑?”
易佳夕立刻开口训斥,“不要胡说八道!”
开玩笑也得有个底线。
易嘉泽坐直身子,忽然拽住易佳夕的手臂,“你走的那年,有天晚上我躲在书房衣柜里睡着了,等我醒来,发现姚金玲和徐明华在房间里,你猜他们在干什么?”
他的手那么用力地锢着易佳夕,目眦欲裂,易佳夕听得头皮都要炸开,胃里一阵翻涌。
“滚开!”她用力挣脱开,走了没两步又被拽住。
易佳夕步伐不稳,与易嘉泽一同摔在地上,发出响声。
“你只是听听就受不了,我呢?”易嘉泽摁住易佳夕的肩膀,声音近乎呜咽,“你把我丢在这里,有可怜过我吗,有吗!”
外头的佣人听到动静,轻轻叩门询问。
易嘉泽此刻濒临理智崩溃的状态,他抓起桌上的一只花瓶,奋力砸到门上,“都他妈给我滚!”
无人再敢来敲门。
奇怪的是,就连家里其他人都仿佛人间蒸发。
或许他们本身听见了,只是对易嘉泽多有忌惮,反正不关他们的事,与其趟浑水,不如装聋作哑。
荒谬吗?
但这就是她的家,她的家人,一个一个都是这样。
刚才闹了一阵,易佳夕几乎精疲力尽,她躺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久才喘过气来。
易嘉泽双目紧闭,像是也累得不行。
随便吧。
易佳夕心力交瘁地闭着眼睛,胃里灼烧的感觉好了些,她很困,头也晕,耳朵有细小的嗡鸣。
模糊间,她听见旁边有人说话,像是梦呓般。
“姐姐,我要是死了,你会伤心吗。”
“你能心疼心疼我吗?”
她说不出话来,喉咙烧得疼。
就连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棠芯城城整理: 关于弟弟,还有一些情节会在番外补充。
第47章
第二天醒来, 易佳夕躺在床上盖着被子, 仍然穿着昨天的衣服。
易嘉泽不在地上。
唯独她的项链被取了下来,放在床头柜上。
她坐起来, 发了好久的呆, 双目无神,只觉得自己一身酒气, 头发也乱得不成样子。
这简直无法忍受。
易佳夕撩开被子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洗头洗澡, 在脸上随便拍了点水, 没有心思仔细护肤。
昨天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易佳夕披散着一头湿发,靠在床头想了一会儿,仍旧抹不开心里那股恶心感。
她知道,那不是因为宿醉。
手机上有梁霁辰打来的几通未接来电, 和一条晚安微信。
应该立刻回过去的。
一晚上没有联系上, 梁霁辰那根榆木脑袋,一定很着急。
偏偏他还是种不会哭的小朋友, 连晚安都发得那么拘谨。
佣人轻声敲门, 叫易佳夕下楼吃早餐。
饭厅里, 一家人围坐在方桌上, 易嘉泽不在座位上。
“你弟弟还在睡觉, 不等他了,晚上吃年夜饭再喊他。”
说话的是姚金玲。
她今天穿了件酒红色的大衣,脸上带妆,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 徐明华坐在她的右边,给她盛了碗粥。
易佳夕吸了口气,“我也不饿,晚上再吃。”
大年三十的年夜晚,是无论如何推不了的。
尽管她很不明白,昨晚吃了一顿,为什么今晚还要继续,明明大家都觉得折磨。
她回到房间,给梁霁辰回电话,那边没有接,可能是在练琴。
易佳夕躺在床上,很快又睡着,再醒来的时候,是晚餐时分。
天都黑了。
今晚的年夜饭由自家酒店的主厨负责,菜色丰富,上菜后,主厨文师傅穿着厨师服,一样一样介绍菜式,姚金玲满意地点头。
易嘉泽在易佳夕身边坐下。
不等姚金玲动筷,易嘉泽先一步伸向餐桌正中的鲈鱼,从腹部夹下一块肉,放进易佳夕碗中,接着把鱼翻面,又给他自己碗里夹了一块。
桌上余下几人通通愣住。
就连易佳夕,都不免错愕地看着他。
家里人都知道,老太太多有迷信,规矩很多,年夜饭上的鱼摆在正中,是用来看的,不能动筷,更不能翻面。
所谓年年有余。
今天这“余”直接让易嘉泽给戳破肚子,十分壮烈地瞪着双死鱼眼,死不瞑目。
“吃啊,都看着我干嘛?”易嘉泽自顾自地吃起来,旁若无人。
姚金玲登时不悦的垮下脸,“易嘉泽,你的规矩呢?”
易嘉泽惊讶地抬起头,“什么规矩?我们家还有规矩吗?”
他犯起病来,向来是不考虑后果的,谁的面子都能撕碎了往地上踩,只是他一向表面上对姚金玲还算恭敬。
今天突然发作,一上来便直接挑衅老太太在家里绝对的权威。
易文珊不动声色地撞了撞邱志添的手肘。
据她所知,老太太已在一个月前私下找律师立好遗嘱,易嘉泽这个便宜孙子占了大头。
好戏开场,她巴不得易嘉泽再闹大些,遗嘱能立,当然也能改。
姚金玲严肃地盯着易嘉泽,捏着筷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时候,徐明华忽然起身,手轻轻放在老太太的肩膀上,“姚董,我看过您近期日程,不如和梁家约在初七这天,梁先生说这天有空。”
“你来安排,”姚金玲顺了顺气,看着易佳夕,“你把初七那天腾出来,和梁家吃饭。”
易佳夕愣住。
手一松,筷子跌在地上。
徐明华说话时她就觉得奇怪,只是没想到,梁是梁霁辰的梁。
“什么时候?”易佳夕缓缓开口。
“初七,”徐明华带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加重语气,“正月初七,也就是一周以后。”
“谁约的?”
徐明华说,“我今天替姚董问候一下梁家长辈,提起小姐和梁先生在交往的事,顺便约了下见面时间……”
易佳夕骤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
她极为光火,“谁准你约的?”
“我准的,”姚金玲抬眼睨着她。
易佳夕垂下眼眸,手撑在桌沿上,心里难受极了。
胃里又开始不断地犯恶心,想来是昨天的酒还未醒。
易文珊站起来,走到易佳夕身边,假意劝着,帮她挪椅子摆筷子,让她跟奶奶道个歉,好好过年。
挑起这场纷争的易嘉泽,却仿佛没事人一般,自顾自地吃东西,完全置身事外。
易佳夕不管他,死死地盯着姚金玲,“取消约定,这件事我不同意。”
“易小姐,这都约好了,怎么能失信于人……”徐明华再度开口。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你到底姓易还是姓金?”
姚金玲怒喝道:“谁让你在饭桌上大呼小叫没规没矩的,是你母亲教的吗?”
易佳夕气得快要站不稳,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却无法忍受姚金玲对母亲的侮辱。
“我妈妈一向好好教导我,倒是您,教出的儿子背叛婚姻,道德败坏,不知道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缘故。”
“住嘴!”姚金玲气得发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眼球浑浊,“给我滚!滚出去……”
易佳夕的手死死地扣着桌沿,满脸倔强,“放心,我会滚的,但是你和梁家的见面必须取消,我的私人生活和你们没关系。”
姚金玲用力拍了下桌子,“你都住到人家家里去了,哪有家长不见面的道理?败坏家风!”
“败坏家风?”易佳夕实在忍无可忍,“梁家清清白白的人家,跟我们家结亲家,我都替他们觉得委屈!”
闻言,姚金玲大为震怒,她从轮椅上站起来,抄起竖在一旁的拐杖,朝易佳夕的方向挥下来。
这时候,易嘉泽才停下筷子。
他站起来,轻轻松松拦住老太太,将她的拐杖夺下,回头冲易佳夕淡淡道,“还不快走?”
不用他说。
易佳夕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嘉禾苑。
她驾车一路回到梁霁辰家,头脑空白,直到将车停进车库,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拿手机。
显然,现在是不可能再回去取了。
这个月,摔了一部,落了一部,手机在她手里运气都不太好。
易佳夕回到家里,一头扎进沙发上,把脑袋埋进圆乎乎软绵绵的抱枕里面。
这些都是她搬来之后,从家具店买来的。
到这时候,她才发觉梁霁辰多有先见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