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东书房的书吗?”谢景状似无意地问道。
“嗯,看完之后,朕随手烧掉了。”云舒暗暗庆幸,幸好一开始对江图南就说明了书已经烧掉。
沈月霜端茶进来,听到云舒的话语,赞叹道:“陛下真是博览群书,学富五车。”她不懂这些,只看到云舒整日里在东书房看书,还不时烧掉一些字帖,毫无怀疑。
云舒得意地点点头。
谢景垂下眼眸,没有多说。
在殿内又陪着说了会儿话,云舒才出来。
***
出了偏殿,走下回廊,经过东头的花园,看到远处的那个人,云舒脚步一顿。
易玄英竟然还是站在花园外头的那棵大树底下,没有挪动。
云舒惊诧了,从他送谢景回去到现在也快两个时辰了,不会这家伙就没挪动地方吧。
初春的风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易玄英痴痴望着眼前那棵大树。
入春之后,枝头缀满了绿意,还有星星点点的白色花苞。只是他目光,却带着一种孤寂悲凉,仿佛依然遗落在寒冷的冬季。
这孤寂失落到极点的眼神,让云舒不禁想起他行刺时候,被自己拉住手臂,他要抽刀断臂的那一次,又坚韧又绝望。
听到云舒的脚步声,易玄英身形微颤。
转过身来,凝望云舒,露出恭谨而温和笑意,“陛下。”
云舒微怔,如今在他的眼中,找不到一丝孤寂,只有恰到好处的笑意,仿佛刚才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云舒收敛心神,“将军在这里做什么?”
“只是看这花开得极好,驻足观赏。”
观赏了足足两个时辰?云舒觉得不对劲儿。却没有多说,只简单吩咐道:“这种事情,以后不许了。”
易玄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笑道,“是陛下宽宏大量,臣才敢有这般僭越的心思。”
是太过僭越了,倒不是因为礼法规矩。而是普通的兄长,为了妹妹将来的宠爱,也不应该提出这种要求吧?
是他在心里头根本不认为妹妹是皇帝的女人,还是因为他跟冯吉春关系特别铁?
云舒心中的违和感一闪而逝,听到易玄英继续问道:“陛下,舍妹身体可好?”
云舒回过神来,点头:“恢复地还不错,只是朕看她静不下来,稍有些恢复就静极思动。你若无事,可以常去看她,也劝她多休息。”
他不是拘泥于宫闱陈规的人,反正某人现在还不是妃嫔,不用内外隔绝。听说他们兄妹感情极好,有了亲人陪伴,想必伤势也能好得快一些。
易玄英却露出微带讽刺的笑意,“陛下见谅,臣去看望了几次,发现舍妹心性变化不小,只怕近期不太想看到臣这个兄长。”
云舒意外,之前谢景是表现地对这个兄长比较冷淡,但他以为那只是闹情绪,如今还是这样吗?可之前问过沈月霜,两人几次见面都还算融洽啊。
记得原书中也提到过,易玄英是天性敏感之人,他是察觉了什么?
看到云舒若有所思的目光,易玄英补充了一句:“也许是臣还沉溺于过去,而她已经走出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你演技太差。
云舒:是你演技太差!
第62章 寒月仙宫
“你知道吗?陛下刚才夸奖我了, 夸奖我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充满了兴奋和雀跃,说话的人满脸喜色, 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知道了, 知道了,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江图南揉了揉耳朵, 被同僚这呱燥的声音烦得不轻。
复读机一样兴奋的家伙是孟子昊, 也是原主身边的亲信武将,这两年驻守北疆,按照惯例, 开春刚刚被调回京城。
“喂,你不羡慕吗?我跟随陛下快十年了, 都没被这么夸奖过。”孟子昊瞪着江图南, “你不会是在嫉妒我吧?”
江图南眼神鄙视, “呵呵,嫉妒, 不好意思, 区区在下这半年多已经被陛下夸过好几次了。”
孟子昊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真的假的?”
自家这位主君, 从来冷肃严苛, 他追随多年,几番出生入死,战功赫赫,最多也只是一个期许的眼神,就足够他欣喜半天了。今天述职回归,竟然会亲口嘉许, 简直兴奋地恨不得在殿内翻跟斗。
江图南垂下眼眸,“都是因为上次走火入魔之后,陛下的心性变得平和了不少……”他慢慢解释着。
“难怪我听说连那帮乱臣贼子也没有赶尽杀绝,冯吉春那些人竟然都只是流放边关了。”孟子昊恍然大悟。
“其实这些乱臣贼子,还是应该狠狠杀一顿……”
他话还没有说完,看到身边江图南脚步一顿。顺着目光看过去,就看到最该杀的某个乱臣贼子的熟悉身影。
易玄英正站在走廊下的花园里,面向这边,站在他对面的是个身段窈窕的少女。看不清楚面容,穿着的是乾元殿女官的服饰。
娇柔的声音随风传来:“哎呀,第一次的时候吓了我一跳,想着易姐姐怎么肯吃酸辣鱼了……”
江图南眼睛眯起。
易玄英似是听见江图南的脚步声,抬手止住沈月霜的话语,抬眸望向两人。
江图南含笑走近了,熟稔地招呼道:“易将军。”
孟子昊脸色有些发黑,不情不愿地跟着上前。
沈月霜看到江图南,身体不自觉地绷紧起来。这人的眼神太过锐利,她每次进见了都有种胆颤心惊的感觉。
易玄英将她掩在身后,微微颔首:“江大人。”又落到孟子昊身上,“孟将军。”
“两位在这里聊什么?”江图南笑问。
“故人闲话罢了。”易玄英平淡地道。
江图南脸上绽放笑意:“别这么紧张啊,沈姑娘似乎对我很见外。”
沈月霜抬头,对上他清锐的目光,又赶紧低下头:“江大人想多了。哎呀,奴婢还要去殿内奉茶呢,先不说了。”
说完,赶紧端起先前搁在扶手栏杆上的茶水,匆匆离开。
寂静的长廊上只剩下几个男子相对而立。
江图南遗憾地叹了口气,“沈司侍也是伶俐可爱的佳人,似乎对我很有意见。”
又哀叹着,“我自诩生得还不差,就算比不得将军这般俊美,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了,为啥女人见了我都很厌烦的样子?”
易玄英冷静地指出:“江大人这般品评内宫女官,有失臣子本分。”
“哈哈,是我失礼了。比不得易将军出身显贵,礼仪规矩都是刻在骨子里头的。”江图南笑容微妙,“只是比起我言语失礼来,将军拦住内殿女官私下说话,似乎更加失礼吧。”
孟子义气鼓鼓开了口:“有些人不要仗着脸生得好点儿,就勾三搭四,对别人的女人捞过界。”
之前易玄英夺走谢景未婚妻一事,让谢景长久地变成京城的笑柄。这段夺妻之恨,谢景的属下都耿耿于怀。总算熬到扬眉吐气,没想到轮回一圈,竟然要跟这碍眼的家伙同殿为臣。
易玄英不动声色:“只是询问舍妹的起居饮食,两位很介意?”
江图南笑了起来,“将军兄妹情深,我还没有介意的资格,只是有些羡慕。”
孟子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不仅我们,只怕京城人人都欣羡,将军有个好妹妹。前汉时候曾听闻民谣说,生男无喜,生女无怨,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将军如今也不遑多让啊。”
江图南笑容有点儿绷不住了。这个鲁莽的家伙。
易玄英盯着孟子义,冷然道:“住口!这是你对上司说话的态度吗?”
孟子昊话语一窒:“你……”
“孟将军从边关回来,荒蛮地方待得久了,还是先学学尊卑等级才好。”易玄英慢条斯理地道。孟子昊回来之后,官职在他之下。
“你一个叛贼竟然也敢教训我。”孟子昊咬牙。
“怎么不能教训你?于公,本官的职位在你之上,于私,你几次败在我手下,败军之将,有什么可在我面前逞威风的?”他语调温和,却句句直戳孟子昊心口
昔日双方为敌的时候,孟子昊曾经在他手上吃过败仗。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江图南赶紧出声打圆场:“两位将军噤声,内廷岂能如此吵嚷。小孟,你还得去兵部交接,别耽搁了时间。”
孟子昊注意到四周侍卫往这边看过来,也知道内宫吵嚷是臣子罪责,最终狠狠地瞪了易玄英一眼,转身快步走了。
“小孟心直口快,请将军不必介意。将军青云直上,是有些鲁莽的家伙看不顺眼。”
易玄英被云舒委任了殿前都指挥使的职务,这个任命,江图南他们并没有异议。知道主要还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彰显新朝对肯归顺的前梁余党是多么大方,哪怕之前站错队也没关系,及时拨乱反正,依然有恩泽庇佑。
效果还真是不差,毕竟天下人皆知,易氏一族跟新帝仇深似海。如今连他们都肯归顺,妹妹当宠妃,哥哥当将军,自己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从各处密探得来的消息,这段时日残余的前梁党羽们各自消停了,
无论他们是恐惧冯源道一党的败亡,还是因为从易玄英身上看到了归顺的好处。总之,朝廷真的轻松了不少。
唯一受损的,可能就是易玄英的名声了。毕竟两人之间不仅因为篡位,还隔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任何一项,在这个时代都是血海深仇,他竟然能放得下,向着仇人俯首称臣,原本清贵的名声不免受到影响。
江图南此时故意说起这个话题,明面上是责备孟子昊鲁莽,效果却是将利箭往易玄英心口戳。
偏偏易玄英并不生气,连脸色都没变,只笑道:“江大人这般口才,难怪不讨女孩子喜欢。不过也无妨,陛下喜欢就好。”
这下子轮到江图南胸口发闷了,想要反驳,以他辩才,竟然找不出合适的言辞来。
不禁大笑着摇头,“久闻将军是寡言多思之人,只怕传言有误啊。”
又叹道:“人生际遇,有时候格外离奇,就在一年前,我万万想不到,能跟将军这般心平气和地说话。”
能把刚才几句对话称之为心平气和,这家伙的脸皮厚度果然是自己不能及的。易玄英无语。
两人以前就很熟悉了,同殿为臣,却分属不同的阵营。
易玄英笑道:“我也没想到,毕竟,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忙着设局除掉江大人。”
比起武功通神的楚王殿下,这位读书人出身的谢景谋主向来是他们清除的头号目标,易玄英亲手策划的伏杀就不下两次。
江图南笑着摸了摸下巴,“将军的布局向来凌厉,去年这个时候我可是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不过在下强撑病体,在巴山脚下布的局,想必将军也吃了点儿苦头。”
易玄英笑了一声,那次他可不是吃了点儿苦头,险些连性命都交代在山脚下。这人用计之绵密毒辣,让他忌惮不已。
提到这些险恶的过往,两人之间的气氛反而诡异地缓和下来。
看着他的笑容,江图南不得不感佩:“将军果然洒脱,我原本以为将军的性子,是绝不会俯首称臣的一天。”
“人生总有些意想不到的变故。”易玄英语调平淡。
江图南看了他一眼,笑道:“其实在下对将军,早年也非常叹服,可惜立场不同,无缘合作。而易太傅更是学究天人,我作为末学后进,还曾经在太学听过他老人家两次授课,万分感佩。”
“父亲学识再渊博,也已经是过去了。将来的天下,只怕还要看陛下和诸位大人。”
“将军能放下仇怨,是天下之幸。”
易玄英目光沉沉:“毕竟舍妹是唯一的亲人了,所以江大人不必担心,只要御座上那人一天不变心,我就不会离开。”
说完,转身离去。
江图南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叵测。
***
“你跟孟子昊吵架了?”当天下午,易玄英入内奏对的时候,说完正事,云舒问了起来。
“是有几句口角之争。陛下恕罪,是臣之过。”
“只是口角之争,又没动手,算什么罪过,况且也是他先挑衅。”云舒说完,又温声道:“觉得受气了吗?”
易玄英有些惊讶,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臣没有。陛下无需忧虑。”
云舒知道在自己阵营里头,易玄英这段日子不好过。江图南这种圆滑的也就算了,偏偏原主麾下的人才,多是刚直强硬款儿的,而且大多出身寒微,对易玄英这种清贵公子出身的先天不对路,更别说他又是叛臣归降。
听到李翼禀报来的消息,有时候他都替他觉得委屈。
好吧,他承认,因为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对易玄英非常有好感。当然,最主要的是,他并没有原主那种对易玄英的厌烦和恨意,反而从看原书的时候就非常欣赏他。
只是这种事情他也不好干涉,只能任凭时间慢慢化解了。
实在不行,等自己心魔解除,就将他外放出去算了。云舒慢慢盘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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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马上就是春分。
按照惯例,有盛大的劝农祭祀,皇帝要带着文武百官祭拜,并在皇庄亲自扶犁耕田,以示亲民。后妃也要采集桑蚕。自古以来,这种形象工程就是必不可少的。
今次皇庄的新田还有重要意义,司农寺研究的化肥有了初步结果,专门在皇庄开辟了千亩土地,尝试应用,分别种植了不同的作物,使用不同的剂量,通过研究对比,来进一步优化配方。
祭礼举行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才返回宫中,按照惯例,大殿摆下宴席。
酒过三巡,宴席上气氛逐渐热烈。
殿外歌舞姬水袖飞扬,伴着欢快的乐曲,跳着优美的舞蹈,殿内宫娥穿梭不止,美酒珍馐流水般送入,君臣一片和乐。
开宴不久,几名重臣轮番敬酒,云舒不免多喝了几杯。觉得有点儿头晕,就借着更衣的机会,暂且退了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