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胜低声说着,“刚刚负责追踪那群盗墓贼的内卫有了消息传来。”
上次清云仙师那帮盗墓贼牵扯龙脉,所以云舒他们放长线钓大鱼,放出几个收服了的盗匪带着龙骨按照原定计划一路往东。东锦司的暗卫全程盯梢,还真钓出了委托他们偷盗龙骨的阴谋家。
“是个行走京城贩卖马匹的商人,被逮住之后,熬不住刑,自尽了。”
“但是属下排查,七年前他曾经是北离王府的侍卫出身,后来因战残疾,才退伍经商。”
谢景脸色阴沉,对这个结果并不太意外,实际上需要盗窃龙气的,也只有那么几个嫌疑人而已。
如果北离王季寰想要谋逆……想起两人之间惺惺相惜的情分,还有并肩沙场的过往,谢景心情有些沉重。
但也知道,权柄之前,并不是顾念私情的时候。
抬头道,“去禀报陛下吧。”
夏德胜低头领命,离开之前,却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殿下,此物……”
不必说明,谢景也知道里头的是什么,心绪再次被扰动。
犹豫了片刻,她最终抬手接过锦盒。
夏德胜松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躬身后退离开了。
空无一人的庭院。
凄冷的风吹过,树上残存不多的落叶簌簌飘落。
谢景静默片刻,抬手打开锦盒。
那一小节指骨闪烁着银白的色泽,刺痛眼眸。
谢景闭上了眼睛。
如果用这个换回身体,自己失去的一切都会回来。
可是“她”呢,“她”真的是易素尘吗?
如果换回身体,“她”变成易素尘,会不会恢复过往的记忆?
那时候,两人之间将横隔着杀父之仇。
反而不如眼前,纵然失去了奋斗一生的事业,可是至少不会失去“她”。
可是维持现状,就真的不会失去了吗?
谢景笑容讽刺,她能察觉到,易玄英正在试探,在努力。
如果易玄英让“她”恢复了记忆,那时候“她”看自己的眼神,还会是这样全心全意的依赖吗?
最终,谢景苦笑,将锦盒收起,塞进了怀里。
***
云舒扔下毛笔,大大松了一口气。
今天的奏折总算批完了。每天批折子简直跟小学生写作业一样痛苦。而且战战兢兢,压力山大。
毕竟作业写错了,还可以重新纠正。奏折如果处理错误,很可能伤及大片民生。而且当皇帝还没有寒暑假,真是苦逼。
谢景端着盘子进了大殿,看到他愁眉苦脸的模样,问道:“在说什么?”
“再说每天批折子真是辛苦。”云舒抱怨着,目光很快落到她手里的托盘上。
她已经很久没有干这种端茶倒水的活儿了。
谢景将盘子放下来,表情淡定,“你上次不是说想吃我做的点心吗?”
云舒嘴巴变成了O形,看着眼前盘子跟看外星产品差不多。
明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竟然真的给他做了。
他迫不及待接了过来,凝神看去,是四样非常简单的点心,栗子酥饼,肉松薄脆,樱桃肉脯,还有梅子奶糕。
云舒迫不及待拿起一块酥饼放到嘴里,刚出炉的点心就是美味,温热酥脆,入口即化。喂,说什么手艺早就忘光了,分明还非常精湛啊!
不过几样点心都是甜咸融合的,尤其这款栗子酥饼,里头竟然还夹着烤肉,说是点心,更像是饭菜。
谢景坐到他旁边,微笑看着。
其实她会做饭,手艺还不差。毕竟孤单的日子过久了,尤其流浪南下的那些年,没有这门手艺就只能吃生的,之后行军打仗也没搁下。
不过后来位高权重,再加上政务繁忙,不用亲自动手罢了。回想起来,这是自己最近四五年第一次下厨房。
看着某人吃得两腮鼓鼓的可爱模样,竟然有种成就感。
云舒注意到她的目光,心头诧异,少见便宜师傅露出这种柔软的表情,还带着点儿天然呆的可爱。
云舒心里一甜,趁着她没防备,突然弯腰凑了上去。
谢景正出神,没料到突然袭击,被亲了个正着。
只是蜻蜓点水地触了一下,谢景却脸颊通红。
嫌弃地站起来,“别乱来,你满嘴都是点心渣儿。”
云舒嘻嘻笑着,“等没有点心渣的时候就能乱来了吗?”
谢景瞪了他一眼,转身出了大殿。
留下云舒一个人在殿内,跟偷吃了鸡的小狐狸一样乐得不行。
第77章 北离王
点心连着晚膳, 云舒自觉吃得太多。日落之后,干脆叫上谢景他们一起出宫消食。
两人并肩走在街市上, 望着四周繁华的景象。天气渐冷, 已经快入冬了。往年的这个时节,街上的店铺会逐渐减少, 但今年不仅没有减少, 反而比夏天时候更加热闹。
大概是各商铺中奔走的外地客商太多了,甚至还有一些高鼻深目的异国来客。
他们步履匆忙,赞叹着诸多让人耳目一新的商品。
有巴掌大小的玲珑镜, 有晶莹剔透的琉璃盏,有款式新颖料子厚重的棉线衣, 还有新款精铁打造的更易携带的保暖水壶……
随着众多研究的开始, 回报也逐渐增多。一个工匠在烧制珐琅小件儿的时候, 无意间发现了将锡箔渡到透明琉璃上方法,从而延伸出了镜子这款新产品。虽然镀银的面积很有限, 如今也只能制作巴掌大小的镜子, 也足够让人欣喜了。
一问世, 就变成了勋贵豪门追捧的目标, 内府同时推出了精致的银梳子,跟玲珑镜配成一套,装在精致的小匣子里,一套价值千金,依然供不用求。
双层精铁的保暖水壶则是富商和士大夫们的新宠,内中灌入热水, 半日后依然温热。短时间出游的人家就不必在马车里备着茶炉子了。
当然,最让云舒高兴的还是司农寺里对几种肥料的研发有了初步成果,两样调制成功的配方将向天下推广。如果明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了。
这些天云舒头顶上的气运,也在以更快的速度增加。要是她的也能这么快……
咦?
云舒用气运之眼望向谢景,吃了一惊,谢景的气运因为血祭被吞噬殆尽,之后恢复地很慢,记得前几天看,还只是浅薄的一缕红云,今天怎么突然就恢复如初了?
浓重的赤红云朵泛着金紫色,中间的凤凰图腾仿佛浴火重生,气势比以往更强盛。
云舒满心困惑。
到了前面茶楼,两人拾阶而上。
坐定了,云舒好奇地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谢景不解:“什么特别的事情?”
云舒纳闷,这些天两人几乎都腻在一起,气运这个东西,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规律。
谢景看着他疑惑的表情,想到之前往自己头顶上扫过的那一眼,猛地醒悟,糟糕,今天她随身带着那个龙骨,该死!没有了气运之眼,她自动忽略了气运这回事儿。那玩意儿能大幅度提升人气运的。
谢景挪开视线,沉声道:“其实是有一桩好事,我昨天行功有所突破,感觉体内内伤彻底恢复了。”
说的是之前血祭留下的伤势,虽然表面上痊愈,但女子失血过度非常伤身,太医说还需要慢慢调养。
云舒醒悟,原来彻底恢复元气之后,气运也能一起恢复啊!亏他之前还操心了那么久,想着该怎么想法子帮她恢复来着。
放下了疑惑,云舒注意力很快转到酒楼里。
谢景暗暗松了一口气。
酒楼中间的摆台上正在说着评书。讲述的是大魏朝年轻帝王兴龙帝御驾亲征,剿灭北方蛮夷的故事。说书人口齿伶俐,言辞生动,将一出大戏说得天花乱坠。
云舒听了不久,就发现,这评书写得非常内涵,明显是以原主生平的征战事迹为参考创作的。
因为假托了什么大魏朝,又添加了不少神神道道的东西,比如什么塞外蛮族是黑狼妖所化,这兴龙帝是天上云龙转世什么的,才没有被封禁,当然,也是因为这时代没有什么广电总j。
台上正说到兴龙帝孤军深入,一场大战被困在白城之内,那黑狼妖作法,毒雾迷城,无法突围。这时候,北凉王英雄惜英雄,前来救援,两军里应外合,一举将贼寇歼灭。
台下观众听得赞不绝口。
云舒笑了起来,这说的是原主跟北离王季寰合作的一场战事。
原主歼灭北狄王庭的重要一战,就是这苍城战役,以身为饵,调派大军合围。当时三路兵马,其中最重要的一路就是北离王府的精锐。
这一战大获成功,之后谢景才得以长驱直入,一举攻陷北狄王庭,名扬天下。
但这一战也非常险恶,事后曾经有属下询问,万一北离王不按照谢景的部署,协助作战,那么身陷重围的谢景岂不危险?
谢景非常淡定地说了一句,“他是值得本王交托后背的人。”
那时候他与季寰交往不多,却彼此惺惺相惜,两人在北疆的战场上配合默契,功勋无数,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季寰也是大梁少年成名的武将,他先天体弱多病,自小被老王爷送到京城为质子。久居京城多年,一直以文采见长。曾经在很多大儒门下受教,学问精湛,世人皆赞叹他秉性柔和,公子如玉,不像北离王府的铁血风气。同时也有好事之徒暗暗议论,觉得他王府世子的位置迟早不保。
因为北离王宠爱侧妃和幼子,王府之内派系林立,勾心斗角极为险恶。
直到北离王急病猝死,王府内乱成一团,他在京城听闻消息,避开武帝眼线,连夜奔出京城,快马返回封地。
短短半年间,使出铁腕手段镇压有异心的臣僚,又带领兵马,击溃趁火打劫的北狄,战功赫赫,世人这才惊觉,这位素来柔弱温良的贵公子,竟然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
云舒正听得入神,突然远处一阵喧嚣声。
“不会又是什么神棍出巡吧?”云舒从窗口探头望去。
远处还真有一队盛大的车驾仪仗,沿着宽敞的御道向这边驶来。
不过不是什么神棍,被簇拥在中间的车驾庄重华贵,一看就知道是名门世家,数百名意态精悍的侍卫护在车驾旁边,步伐整齐划一。
云舒凝望着那辆黑底银纹,紫铜镶嵌的马车,车的四个角上雕琢着古朴典雅的蛟龙图纹,能用得上这个图纹的……
旁边夏德胜低声道:“这仪仗,应当是北离王府的车驾。”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云舒眼瞅着马车从楼下驶过,这时,车驾一侧的小窗闪动,是垂帘被人掀起,往这边看过来。
灯光昏暗,看不清楚容貌,却觉一双眼睛粲然有神,夺人心魄。
马车继续向前,很快不见了人影。
云舒正想着是不是该启程回宫。
这时,茶楼底下一阵扰动,是几个侍卫护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进了茶楼,登上了他们所在的三楼。
看清楚楼梯前出现的身影,云舒目光微怔。
是个清癯秀润的男子,穿着一身玉色衣裳,外头披着素白鹤氅,通身素净无华,容貌气度却都让人心折。
他明亮的目光扫过,凝望云舒,径直向这边走过来。
随着他走近,云舒油然升起一种错觉,明明是人声鼎沸的茶楼,却像是走入了一卷清新隽永的水墨画中。
心头微颤,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酸涩感涌上来。
他站在云舒面前,躬身一礼,含笑道:“方才在楼下看到,还难以置信,想不到真的在这里见到陛下。”知道云舒是微服,最后的称呼他压低了声音。
不用别人提醒,云舒就知道眼前之人是谁了。他起身扶住他,笑道:“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这般出众的容貌气度,肯定是北离王季寰本人了。之前收到的消息,昨日清晨他在津川北岸码头下船换车,估计就是这两日抵达。没想到来得比预料中的更快。
“礼不可废。”季寰平淡地道。坚持行礼完毕,然后才跟着云舒在他桌上坐下。
离得近了,云舒才发现他如传言中一般,脸色苍白,带着病容,只是眉宇间神采坚毅,让人不自觉忽略这份病弱。
原本这一桌只坐了云舒和谢景两人,加上他,就变成了云舒在中间,谢景和季寰隔着桌子面对面的状态。
季寰目光在谢景脸上一扫而过,低声招呼道:“易尚宫。”
谢景颔首:“王爷。”她对季寰还是非常欣赏的,两人曾经有过精诚合作的经历,就算将来变成敌人,也不会磨灭这种欣赏之情。
她冲着季寰温和地笑了笑。没想到触及这个笑容,季寰眼神一颤,回避开去。
谢景一怔。
云舒笑问:“你们以前认识?”
季寰垂下视线,“之前在京城进学,曾经拜望过易太傅,见过易尚宫。”
易太傅作为名动天下的大儒,曾经执掌太学多年,朝中勋贵子弟,大都在他门下听课受教过,云舒也没有多想。
季寰背后站着的少年目光落在云舒身上,很快挪开,掩去了其中的愤慨。
云舒笑道:“原本还以为季兄明日才会抵达,没想到如此神速。”
季寰正色道:“如今君臣有别,陛下直呼臣的名字就好。”
“虽然君臣有别,但感情不会因为地位变动而生疏,况且如今是宫外。”云舒笑道。
压下内心莫名涌起的酸楚,他随意地问起季寰这进京一路的所见所闻。
季寰气质清雅,言谈风趣,见识广博,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虽然欣赏,云舒却不会因此放松警惕,之前夏德胜禀报过他,那伙偷盗龙骨的窃贼,极有可能与北离王府有关。
可惜说了不久,季寰剧烈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云舒立刻道:“季兄一路风尘仆仆,还是早些去歇息吧。改日朕备好酒宴,再为你接风洗尘。”说完,又吩咐他身后站着的少年,“季少将军可要好好照顾王爷。”
这人是季寰的堂弟季珅,也是原书中有名姓的男配之一。论亲属关系,他其实跟自己更近一筹,因为他是德妃的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