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这么巧吧。云舒望着铺子出神。
沈月霜看见旁边的绸缎庄,拍手笑道:“哎呀,不知道彩云庄最近有没有新款的衣裳。”
云舒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绸缎庄,就是他们第一次出宫时候买衣服的彩云庄。
真是好巧啊!他笑道,“来都来了,你们去挑两件衣裳吧。”
有新裙子穿自然不会拒绝,沈月霜欣喜地道:“多谢公子赏赐。”然后喜滋滋拉着谢景往绸缎庄去了。
谢景对新衣服毫无兴趣,转头问道:“你不去吗?”
“我在附近随便逛逛。”云舒不想干坐着等人。
谢景看着他背后的笔墨铺子,心情莫名有点儿紧张,但旁边沈月霜催促,只好先转身进了绸缎庄。
安排几个属下跟上两人,夏德胜又转身问云舒:“公子不如去对面的酒楼歇息片刻。”
“不必了。”云舒终于下定决心,进了笔墨铺子。
夏德胜诧异,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店小二想不到这个时辰有生意上门,连忙迎上去,看到云舒,不禁目光发直。
这位公子的身形,真的好像老大啊!很快掩去,笑道:“公子要什么,咱们店虽小,却样样俱全。”
“我随便看看。”云舒翻看着旁边书架,这店铺麻雀虽小五脏全,笔墨纸砚,连带着时下流行的话本文章都有。
他目光扫过书架,抽出了第三层的第六本书。
店小二身形微颤,是巧合吗?
夏德胜感觉到他的异状,不禁提高警惕。
店小二突然感到一种危机感。身边这个面目俊秀管事打扮的人,可能是个高手。还有外头那几个随从明显也是会武功的,这帮是什么人?
云舒没有注意他们暗中的风起云涌,记得圣龙堂接任务,秘密的联系就在这本书里。
可惜具体是个什么章程没有写明白。
云舒想了想,将书放了回去。现在的他还用不上这股势力,不如先留着。
又随手抽出另外几本书,装出挑选的模样来。
店小二松了一口气。
买了几册新出的话本子,云舒让人付账,出了店铺。
彩云坊更衣室的小窗户边上,谢景透过敞开的缝隙,望向旁边笔墨铺子。直到云舒带着夏德胜出来,才收回目光。也许真的只是巧合吧。
云舒在对面的酒楼等了不久,谢景和沈月霜就出来了。
两人都换了新衣裳,沈月霜依然是娇甜的少女风。而谢景一身利落的云青色猎装,上面用金线和银线勾勒着亮丽的花纹,腰带还嵌着晶亮的银片。
极少见她穿这样华美的装束。云舒眼前一亮。
众人下楼的功夫,云舒凑近了她,小声道:“这身衣裳你穿很好看啊。”
谢景嗯了一声,心情舒爽,顺口问道:“刚才你逛那笔墨铺子了?”
“是啊,还买了几本书。”云舒笑道。
谢景看他神情自然,渐渐放下心来。
两人继续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云舒很快发现,今天行人中女子特别多,好像是这个时代女子回门的日子。
望着满街步履匆忙回娘家的小媳妇,他眼睛一亮:“我陪你回家里看看吧。”
说起来,她入宫一年多,都没有回家里看看,云舒很好奇,她以前的住处是什么样子的?
云舒越想越兴奋,简直迫不及待了。拉着谢景就往前走。
谢景本来想推辞,念头一转,跟上他的脚步。
易家的宅邸距离这里并不远,拐了两个弯就到了。
整座宅邸占地广阔,几乎占了一条街的小半,比起热闹喧嚣的街市,这四周却格外寂静。临近几户人家大门上还贴着封条。都是前梁旧臣,被抄家灭族了的那种。
唯一亮着灯盏的就是易氏府邸了,也人丁稀疏。
易太傅在的时候,易家人丁就不算兴旺,经历过一次抄家,更加凋零。易玄英收回祖宅之后,只收拾了前院住下,十几个忠心的旧仆和亲兵跟随侍奉。后头大片的院落都闭锁起来。
宫人上前扣门,头发花白的老管家打开大门,一眼就认出了谢景。
激动地声音颤抖:“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谢景冷静道:“偶尔出宫,回来看看。”
管家连忙将众人迎入府内。云舒不想表露身份,故意落后半步,跟着谢景进去。
仆役的注意力都被大小姐吸引,也没人注意到他。
老管家擦着眼角,小心翼翼问起小姐最近日子如何,又絮絮叨叨说起家中的事情。
谢景很不适应这种温情场面,生硬地吩咐道:“我只是回来看看,你们各自忙碌就好。”
“好、好。”老管家连声应道,“将军在内中待客,小姐进去就能看见。小姐若有什么吩咐,再叫老奴。”
待人退了下去,谢景才松一口气,带着云舒一路往后。
易家的府邸,她第一次来,但早就看过详细的图纸,不会走错路。
进了正堂,却没有看到待客的易玄英。
两人穿过正堂,后头是风景秀丽的小花园。
花园中央的凉亭里,摆放着一壶酒,几盘小菜。显然不久之前有人在这里对饮过。
还真是在待客,就是不知道主人和客人去了哪儿。
云舒和谢景也没有寻找,两人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到花园东头的小院子上。
那是易素尘曾经的住处。
院内风景极佳,栽种着大片的梅树,这个季节开得正盛,暗香浮动,地面铺着整齐的青瓷砖,一尘不染,显然是时常有人打扫。
门没锁,两人直接推门进了房内。
房舍敞亮,家具精美,正堂两侧分别是书房和卧室。
云舒还在客厅四处看着,谢景信步进了书房。房间布置的非常精致,博古架上摆放着玉器,都是精巧可爱的模样。桌案上还有一只黄玉雕琢的猫儿镇纸,表面光滑,仿佛是主人把玩过很多次了。
上头摆放着不少书册,仔细一看,都是时下流行的话本子,什么《天师探幽录》,什么《东川侠客记》。
谢景有些好笑,早就发现,他喜欢看的书,就是这些玄妙的传奇故事,或者文笔优美的游记之类。
随手抽出一本看起来经常翻阅的,却不料带出几封信笺落到桌案上。
她好奇地捡起来,信只是简单折了一下,谢景打开,满篇秀丽的字迹映入眼中,里面很多划痕修改,应该是某人写的信笺原稿。
“……昨晚吃了四个烧麦,泉林坊新推出的龙虾肉馅儿的烧麦简直太鲜美了,舌头都要化了,要是能再配着冷泉酿造的青梅酒,肯定更美味……”
这只小馋猫,谢景不由露出微笑。
“等下次你入京城,我带你去尝尝。昨天半夜下了一场小雪,早晨起床,后花园里白茫茫一片。你说的北疆容城的雪景,也就是这般美丽了吧。听说容城东部有温泉,你可以多泡泡,免得到了冬天手冷得像冰一样……”
谢景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任谁都能看得出,这是一封情信,字里行间都流露出温柔关怀的小女儿情意来。
底下的落款,并没有名字,只绘了一片精致的小云朵。
第90章 不能忍
谢景盯着看了片刻, 突然抬手将书架里的书都抽出来,挨个检查。信比想象的还要多, 几十封, 随手翻开,篇篇言辞直白, 真情流露, 外头还都绘着精美的彩色图纹,足见写信人的用心。
谢景只看了两篇,就觉得要窒息。背后传来云舒的脚步声。
不想让他看到这些, 谢景迅速将东西收拢成一摞,弯腰想塞进壁橱里, 没想到壁橱门是锁着的, 手一滑, 一摞信都掉落到下头燃着的驱潮用的炭盆里。
火苗猝然扑上,将洁白的纸张吞噬。
谢景吃了一惊, 想要拾捡。
手还没碰到火苗, 突然一个人影如风闪过, 冲入房内, 伸手探入火盆。
看清楚来人面容,谢景低呼了一声。
“你……”
可惜这样危险的举动,也只是抢救出了一点儿零星的纸片。那人紧紧握着,站起身来,面色苍白,盯着谢景。
云舒在外头听见声音, 快步进了书房。看清楚房内多出来的人,愣住了。
季寰站在窗前,跟谢景面对面,两人中间隔了一个火盆。
黄昏的光芒落房间里,明明是极暖的色调,却勾勒出生冷的质感。大概是因为季寰的表情,透着冰雪般的苍凉。
还没想明白季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云舒目光落在他手上,不禁一惊:“你的手受伤了!”
因为火中取信的行为,季寰右手被火烧伤,起了几个燎泡,在纤长的手指上分外明显。
季寰看向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
云舒看得出,他手里头有些残存的纸片。那是什么东西?满心迷惑不解。
易玄英也快步进了房内。
望向云舒,沉声道:“陛下,臣未知驾临,有失远迎。”
“无妨,朕只是陪着她回来看看。”云舒道。论理皇帝驾临臣子住处,这样的招待堪称怠慢,但云舒没有表露身份,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些。
易玄英这才看到季寰受伤,吃了一惊。
先前他正陪着季寰在后院湖边说话,管事过来禀报他小姐返回的消息,两人都非常意外,匆匆赶来。
刚进了院子,季寰透过窗户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脚下发力,冲入房内。
此时易玄英看着他被烧伤的手指,还有散落在火盆旁边的纸屑,心知肚明。望向谢景的目光意味深长。
谢景垂下视线,他自然不会说明只是意外。
季寰受了伤,众人转道去了正厅。
易玄英命仆役送来药膏。他亲手取了银针,握住季寰的手,将肿大的燎泡挨个挑破,然后上药。
十指连心,云舒在旁边看着都觉肉疼,偏偏季寰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仿佛根本不是自己的手。
原本握在手中的残片被他收进了袖中。要不是云舒已经知晓他与易素尘之前的那点儿前尘过往,推测应该是情信之类的东西,都要怀疑那是什么私通敌国的机密信笺了。
易玄英很快上好了药,望着季寰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知该说什么。
季寰站起身来,音调还算平缓:“酒兴已尽,今日多谢易兄招待,先告辞了。”
易玄英只好送他往外走。
临行前季寰最后看了一眼谢景。
谢景察觉到了,垂下头,继续保持沉默。虽然刚才烧掉信笺是无意之举,但如果因此能让季寰彻底死心,也是一件好事。
云舒望了她一眼,突然跟上那两人的脚步,出了正厅:“季王爷。”
易玄英看出他有话要跟季寰说,乖乖将位置让给了云舒,自己远远跟着。
几个人走在花园中,季寰比云舒落后半步。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覆盖着新雪,踩上去咯吱作响,气氛沉静,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云舒看着季寰惨淡的脸色,心中莫名的酸涩又怜惜。他也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明明上次他还想趁机……
云舒收敛了心情,缓缓开口,“王爷是聪慧之人,当知人生机缘,总有不可捉摸的变数。”
季寰身体僵硬了瞬间,惨然一笑,“我明白了,陛下不必再说。”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分别的时刻,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自己。
这份感情他因为太过珍重,患得患失,裹足不前,反而错过了机会,如今她已经心有所系,而自己在她眼中彻底没有了位置,连那一点儿过往的惦念,都恨不得烧掉,不再留恋。
此情此景,他终于彻底死心。
季寰垂首道:“臣失态之处,让陛下见笑,只希望好好善待身边之人。”
“朕自然不过辜负真心。”云舒郑重许诺着。
季寰遥望着低垂的昏暗天幕:“臣月底就启程离开京城,今日也是来找易兄辞别的。”
云舒温声道:“山长水远,王爷一路保重。”
寥寥数语,一切交待完毕。
到了开阔的前庭,马车已经停靠在那里了,季坤扶他上了马车。
车夫鞭子一挥,很快驶入长街。
车里,看到季寰渗着血迹的手,季坤大惊:“王爷,您的手。”
“刚才喝酒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破了点儿皮。”季寰平淡地道。
季坤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身为武将,这点儿小伤自然无所谓,但季寰说话的时候的神情却让他心惊。
那是一种近乎心如死灰的沉寂,让他都不知道怎么形容。
***
庭院中,目送着季寰落寞的背影彻底消失,云舒也觉得心里头失落落的。情不自禁升起一个念头,下一个冬天,他会不会再来京城,参加祭礼?
这种恋恋不舍的情绪是怎么回事儿?云舒纳闷。明明上次巧遇,他曾经对自己动过杀意来着。
云舒也是事后猜测的,自己在房内误中药物,浑身燥热,向他求助的时候,他握住自己肩膀,有一瞬间的凉意,应该是动了杀念吧?
就算是情敌,自始至终,云舒能感觉到他对自己并没有太深的敌意,会动杀念,应该是生怕自己因此而伤害她吧。
他对这段感情的执念,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深,希望回了封地,能尽快走出来。
也许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了,易玄英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陛下跟他说了什么?”
云舒诧异,易玄英很少有这么八卦的时候。
“一切都说开了。”云舒简单说着,本来两人之间的对话就很简单。
易玄英望着他,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终只能叹道,“陛下高兴就好。”
云舒:……有时候真怀疑这家伙也是穿来的。
易玄英振作起来,笑道:“难得陛下来一趟,不如臣带着陛下逛逛。”
云舒正好也有事情要问他,跟着一起去了后花园。
“你和季寰交情这么好。”
“毕竟少年相识的情分,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易玄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