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印证,答案近在眼前。
她是谢景,易素尘就是谢景!
云舒只觉地浑身颤抖。有种拨云见雾灵台清明的澄澈感,又有种凝视深渊,却被深渊死死盯住的恐惧感。
沿着这个念头仔细想想,其实线索多得要命。她是温雅清贵的名门淑女,处事风格却冷肃刚毅,她以前从未学过武功,年龄也不合适,上手之后却突飞猛进……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他是怎么个蠢法,竟然没发现,她一直就是他呢?
李翼在旁边等着吩咐,半天没听见动静,抬头看到皇帝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他大吃一惊,“陛下!”
慌忙上前扶住云舒,问道:“陛下身体哪里不适?臣这就去叫太医。”
“不用!”云舒心如乱麻,还是立刻喝止。
“你先出去,让朕冷静一下。”
“陛下……”
“出去!等等,不必走远,守在殿门外就行,朕现在谁都不想见。”云舒语调颤抖。
李翼满心慌张,不明白一个小小的江湖帮派,怎能让陛下失态至此了。他也不敢询问,只能老老实实出了大殿守着。
第94章 逃避
这个夜晚, 谢景注定比云舒更加焦躁不安。
她在室内来回走动着,犹如困兽, 终于等到了返回禀报的夏德胜。
带来的却是让人糟心的坏消息。
“你说什么?”谢景声音颤抖。
夏德胜垂首重复道:“臣去了殿下说的两处据点, 都已经人去楼空。看现场应该是被人强行攻入掳走的。而且,臣仔细勘验了现场留下的剑路走势, 似乎有东锦司的痕迹。”
因为皇帝要得太急, 李翼他们没来得及收拾现场就匆匆离开了。
夏德胜顿了顿,又道,“臣返回之后火速调查, 今日司内执事以上者,只有李翼在黄昏之后不知去向, 应该是他带着人下手的。”
谢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晚了一步, 圣龙堂的那些人都落到了皇帝手里。
可是能怪谁呢?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当初不谨慎, 非要寻找什么姓张的盗墓巨寇。
只是到现在他还是想不明白。他如何得知圣龙堂是自己的势力的?明明是只有自己一人知晓的机密才对。
心中存着一个侥幸, 也许他还不知道, 只是单纯被张×灵这个名字吸引。等会儿过来找自己, 她可以辩解,是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悄悄写成话本子传出去了。或者……
念头转了无数个,却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在反复提醒她。
不行的,别继续欺骗他了,谎话越编越多, 只会露出更多的破绽。他若是没有怀疑到你身上,绝不会派李翼秘密行动的,早就过来找你,惊喜地说着,哎呀,你不知道,竟然真有个盗墓贼,叫什么张×灵来着……
谢景按住胸口,让自己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去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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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阶上。
长夜将尽,天边泛起白茫茫的光。透过乾元殿拼接的琉璃窗,落在地上幻化出晦暗不明的斑点。
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正混乱着,突然听见旁边窗户响动。一个人影闪入。
云舒立刻起身,警惕地喝道:“谁?”
“陛下。”易玄英站稳了身形。
云舒惊诧地望着他,却又很快扭过头,“朕不是说过谁也不见吗?”这家伙肯定是被李翼拒绝了,然后翻窗户进来的。也太出格了吧,这是臣子该干的事情吗?
“陛下,已经是早朝的时候了,今日是要罢朝吗?”易玄英温声问道。
刚才早朝臣子们等了半刻钟都不见皇帝出来,议论纷纷。云舒是个极为守时的人,从来不会让朝臣久等。
易玄英想到自己昨天跟谢景的冲突,生怕她干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赶紧来寝殿这边察看。自然被李翼果断地拒绝了。他放心不下,绕到偏殿,避开侍卫巡逻的路线,翻窗潜入进来。
云舒这才惊觉,自己已经熬了整夜。李翼大概是被他刚才的失态吓住了,无比坚决地贯彻执行不许任何人打扰的命令。连早朝都忘了提醒他。
不过提醒了也没用,他现在根本没有上朝的心情。
云舒打开殿门,让李翼去前朝传达今日罢朝的消息。
皇帝看着冷静了些,李翼才放下心来,却又瞅着突兀出现在殿内的易玄英满心疑惑。
“朕召易卿来的,你去传旨吧。”云舒随口说道。
李翼这才躬身后退,去前朝传旨了。
云舒关上殿门,回了房内。
“陛下是身体不适吗?”易玄英跟上他的脚步。
他的目光温柔关切,让云舒疲惫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
沉默了片刻,他低声道:“朕没有什么不对的,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些。突然又想到,如果易素尘是谢景,那么眼前之人也太可悲了。
亲妹妹被占据了身体,还是被死对头占据。
等等……云舒突然想起,易玄英这些日子跟那人之间种种来往,比如归顺不久的时候,提起易素尘,他孤寂又悲凉的眼神,还有几次提起妹妹时候微带自嘲的语调。
原本他以为是被妹妹排斥了,心情不好。但现在看来……
他猛地抬头,瞪着他:“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她其实是……”
云舒不知道该怎么说。
然而,不用他多说,易玄英立时领悟清楚,震惊变色,“陛下知道了?”
云舒睁大了眼睛,控诉道:“你果然早就知道!”
“没错,臣早就知道,她不是小妹。”易玄英直白地承认。
如果说心里头还有最后一线希望,是自己推测错误,那么易玄英的话语,将这一线希望彻底扼杀了。
连他也认出来了。
自己的便宜师傅,朝夕相处的那个人,真的就是谢景!
一瞬间云舒眼眶发红,觉得又委屈,又羞愧。委屈的是她竟然欺骗了自己这么久,自己被骗地好惨啊?羞愧的是自己霸占了那人的身体,还有事业,以前觉得原主死掉了,他可以毫无芥蒂地继承这些遗产,但如今原主就在身边,还一直盯着他呢。
易玄英却没有这么复杂的感情,看着云舒泫然欲泣的模样,心疼地不行,“陛下不要忧虑,此事玄奇,又非人力所致,谁能知道会是这样呢。”
云舒嗯了一声,抬头看着易玄英,又觉得满心凌乱。
自己一个现代人,穿越小说看得多了,都这么难以接受,他是个实打实的古人,而且被占据的是自己亲妹妹的躯体,看起来竟然接受良好的模样。
“你难道……”云舒本想着问他知道这件事不难过吗?立刻又想到,怎么可能不难过?想想他刚归顺自己的时候,屡次流露的孤寂眼神。自己再问这种话岂不是往人心口捅刀子。
他立刻转过话题,问道:“知道的人,多吗?”
“朝臣中知晓的应该不多,只是夏德胜、江图南这几个人应该心知肚明了。”易玄英说着自己的推测。
说完,他又着急地催促道:“陛下,先跟臣走吧。”
云舒啊了一声,茫然抬头看着他。为什么要走?
易玄英低声道:“陛下既然知晓这个秘密。认为自己能瞒过她吗?”
云舒不说话了。
“恕臣冒昧问一句,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云舒略一犹豫,开口道:“因为朕知道圣龙堂是他暗中培养的势力。他们的帮主不仅活着,还时常跟他们联络……”
中间过程太过复杂,他没法解释。但这些情报对易玄英来说已经够了。
他脸色凝重:“圣龙堂若是与那人有关,陛下将人擒拿,她肯定会收到消息。”
如果双方撕破面皮,他不确定谢景会选择什么。多年的针锋相对,他深知他的性格冷肃刚毅又激烈。刺激之下,说不定会干出什么意外的事情来。
别的不说,谢景身边的臣子,几乎都对他忠心耿耿,如果真将皇帝圈禁起来当做傀儡,凭眼前之人软糯的性子,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然后再找一块龙骨,两人换回身体。到时候只能任凭拿捏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能不防。
云舒茫然着,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朕觉得不至于。”
“陛下要将选择的权利放到别人手上吗?”易玄英沉声问道。
云舒不说话了。
这时,殿外响起了脚步声,“陛下,在吗?”
熟悉的声音,清丽和缓,此时传入殿中,却恍如平地惊雷。
云舒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抓住易玄英的衣袖,“先带我出宫去。”
本能地想要逃避。就算只是一小会儿也好,让他有时间能慢慢想一想。
易玄英不再犹豫,拦住云舒的腰,纵身一跃。同时弹指一挥,将后殿的大门开启。
两人飞上横梁。
殿门口迟迟得不到回应,谢景没有犹豫,直接推门进了大殿。
却见殿内空无一人,后殿大门开着。
想起刚才听到的开门声,是他不想见自己,所以避到后殿去了吗?
这种一遇到不想面对的麻烦就把头埋到沙子里的习惯是怎么回事儿?
谢景心情糟糕地往后殿走去。
易玄英趁机带着云舒,从窗户掠出。
***
云舒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
眼看着宫门就在不远处,却又犹豫起来。
易玄英察觉到他的情绪,放慢了脚步,低声问:“怎么了?”
“这么离开不好吧。”云舒道。
易玄英音调温柔,“陛下出宫,又不是躲避。可以先去户部衙门,或者翰林院看看,上次陛下还说要去文史阁翻阅前朝典籍的编撰进度来着。”
这几个衙门的主政官员都是云舒这一两年提拔的人,他知晓易玄英的意思,却更加犹豫了。
他急着离开,只是因为不想面对这突兀的身份转变,并不是想跟她针锋相对啊!
如果她真的还惦记着自己这个身份,索性还给她算了。
正思量着,突然一道尖锐的呼啸声响起。
利箭从背后破风而来,直冲易玄英而去。他脚下发力,跃起躲开。
转身望去,回廊的尽头,熟悉的人影持着长弓,凝望这边,冷凝的目光如暗夜闪电,穿过长长的回廊,锁定在两人身上。
“将人放下来。”谢景死死盯着易玄英,神情冰冷。
易玄英将云舒挡在身后,冷笑回道:“就凭你如今的武功,拦不下我。”
除非动用禁军或者东锦司的高手,但如何对他们解释是个大问题。谢景不可能泄露自己的秘密,会引发朝政变乱的。
谢景望向云舒,锋芒缓和下来,“你要离开吗?为什么?”
云舒接触到她的目光,浑身一颤。
“我……”
“能跟我谈吗?”谢景尽力让自己的语调温柔诚恳,不露分毫急躁。
云舒心头一酸,点头道:“也好。”本来只是不想面对,如今已经面对面了,再躲避也无意义。
第95章 亏欠
易玄英低呼道:“陛下!”
这个多事的家伙!谢景警告的目光投向他。
易玄英视若无睹, 他从头到尾关心的只有云舒的平安。
云舒却终于下定决心,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迟早要面对这一切的。
“我们回去谈谈。”
谢景悬在半空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去。
易玄英无奈, 只能跟着云舒往回走。几个人很快回到了乾元殿。
返回的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宫人侍卫,连带着乾元殿四周, 也都屏退地一干二净。只有夏德胜一人留在殿门口把守。看着三人回来, 表情凝重。
云舒悄悄看了谢景一眼,她就这么肯定自己会跟着回来?
三人在殿门口停下脚步,云舒转头目视易玄英。
易玄英知道他的意思, 颔首道,“我在外头候着。”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有什么事情叫我就好。”
旁边谢景脸色发黑, 这是把她当什么人了?
云舒看到两人之间眼刀横飞的场面, 忍不住想笑。
转头快步进了殿内。
谢景匆匆跟上。
整座庞大的宫殿彻底没了任何宫人,显出一种异乎寻常的静谧来。
云舒脚步不停, 径直走进了东书房。
近两年的时光里, 这里是他除了议政殿和寝殿之外使用最多的地方, 也是最放松惬意的地方。
依照着他的习惯, 宽敞的书房一直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
处理文书的桌案从中央摆到了敞亮的窗户前头,旁边一列列书柜整齐摆放着,还按照他的习惯编排了次序。
空气里飘荡着笔墨特有的清新香气。屏风隔开的后头是舒适的软榻,还有小桌几,上头摆着八宝攒盒的零食。
最抢眼的是软榻对面造型古怪的椅子,那是他让工匠特制的古代版沙发。
去年刚完工的时候, 对这种内部设置机关来增加软弹程度的座椅,谢景毫不客气地斥之为玩物丧志,极度鄙视。害得云舒只能悄悄放在书房里,不能搬去寝殿享受。好吧,主要也是害怕崩人设。
现在想来,这里是两人最欢欣甜蜜,放松自如的地方了。
这份放松也许只是对自己来说,云舒苦笑,每天看到自己顶着他的身体干出这些一味儿贪图轻松享受的事情,应该很窝火吧?
记得“他”是个特别规整自律严苛上进的人,平生最看不得懈怠懒散……
殿内冷寂,云舒有些恍惚。
直到背后传来沉重的关门声,才猛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