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测什么?”云舒紧张起来。
“陛下如此聪慧博学, 不仅朝政大事上手地快,还知晓诸多格物致知的学识, 提起海外国家, 异族典故,都津津乐道。足见陛下所学, 都与中原不同。臣私底下猜测, 陛下也许是哪家诗书大族出身,因为朝政更迭之类的原因,举族迁往海外国度, 游历天下,又不忘祖宗根源……”
云舒睁大了眼睛, 这个解释好像还挺有道理。又问道:“你不觉得诡异吗?我这样一个外来的人……”
“人的善恶本心, 与来自哪里有何关系?”易玄英笑道:“臣教导武功的时候就看出, 陛下赤子心性,将来必是仁君, 比起那个一味儿横冲直撞蛮横霸道的家伙强多了。”
云舒:……你对他的怨念还真是深啊!不过估计谢景也不遑多让吧, 还得叫死对头哥哥。
有句老话是什么来着, 祝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 呃,你们这是有“仇”人终成兄妹啊。
易玄英望着云舒:“臣承认,陛下很多时候,有些像臣的小妹。”
云舒心神微颤。
“归降之后,能得陛下信赖,近身切磋指点武功, 是臣的幸运。那段与陛下朝夕相处的日子,是臣最欣慰的时光。”
说完,仿佛意识到什么,他笑道,“臣僭越了,只是想说,这段经历,在臣私心中无比珍重。如今臣蒙陛下器重,身居要职,无可回报,唯有竭尽所能,护陛下安稳喜乐。”
他凝望着云舒,目光赤诚。“臣的承诺一生一世,绝无变更。”
云舒心头微颤,因为这珍重的承诺,同时担忧的问题也彻底松懈下来,也就是说,易玄英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易素尘。之前对自己的诸般关怀细致,都是因为师徒之情,知遇之恩。
心情宛如拨云见日,云舒望着易玄英,“多谢卿的开解,也多谢你的承诺,朕明白了。”
易玄英望着他轻松欢快的表情,心中那一点儿酸涩慢慢淡去。
就算不能想起过往,只要“她”能平安快乐,就一切足矣。
易玄英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囊,笑道:“陛下既然已经看透一切,此物也该归还。”
云舒诧异地接过,打开一看,白森森的刺眼光芒映入眼中。
“这……”他震惊地盯着易玄英。这不是那根龙骨吗?上次从清云仙师那伙盗墓贼收缴回来,他命夏德胜放回皇陵了,如今却出现在易玄英手中。
是夏德胜阳奉阴违,私底下偷偷塞给谢景了!难怪她前一阵子气运暴涨,之后又离奇下跌。云舒立刻猜测出所有过程。
易玄英笑道:“臣失礼,前些日子下手将此物从她身边盗走,因此还挨了一顿打。”
顿了顿,又补充道,“毕竟若是那人重登皇位,臣的后果可不仅仅是一顿打了。”
云舒明白,他下手固然是因为忌惮谢景,也有很大原因是为了自己吧。心头泛起暖意。
易玄英又提醒道:“陛下还是尽快将此物归还吧。”
云舒点点头。
易玄英生怕他不够重视,补充道,“臣的父亲早年曾经与妙衡真人以棋会友,算是忘年之交。臣少年时偶尔侍奉在侧,也听说过关于龙骨的一些传闻。此物若是长久不归,有前朝怨念缠身,会大大折损福报。日前臣下手盗窃这个小玩意儿,皇陵之地发生短暂地震,事后臣私下揣测,极有可能就是因为龙骨的气息被感应,引来天象异变。”
云舒明白,这玩意儿是个双刃剑,用得不好确实会大幅度削减气运。
“你放心,朕明白。”
他将龙骨收入袖中。正要说什么,突然心神颤动,一股难受至极的感觉涌上来。
***
出了乾元殿,谢景心情非常好。
没有回住处,转头去了工部负责改良火、药的玄武坊。
谢景对这种新式的兵器非常感兴趣。虽然现在还只能用于建筑工程上。但云舒说过,这玩意儿将来还能用来打造什么枪支,其威力堪比武功高手发出的暗器,普通的武者都不能挡下。
刚进玄武坊的大门,一个管事迎上来,躬身道:“易尚宫。”
玄武坊的研发是高度机密,全程都是东锦司的人在监控。谢景如今就挂名在东锦司里。御前尚宫的职位品级跟夏德胜这个御前总管是同级。
谢景问了几句工作的事情,管事回道:“昨日寺内试验的火、药,威力有了新变化,将三寸厚的石板都炸裂了。易尚宫是否去看看。”
谢景自然不会拒绝,跟着管事去了做实验的后院。
宽阔的平地上,果然看到地上四分五裂的石板,还有满地狼藉的飞沙碎石。
这种爆发力,用在开山工程上必定如有神助。但若是用在攻城略地上,只怕将来守城的难度会大增。
管事遗憾道:“可惜今日另外一种材料尚未送到,想要再试验,只能等后天了。”
为了保密,云舒下令将火、药材料的调配和试验都分成不同工序,在不同的地方加工。虽然费事,但胜在安全。
谢景以前还觉得这样曲折迂回是浪费人工,如今看到此物的威力,却觉得这样还不够,最好尽快将工坊迁移到更加保密的皇庄上才行。
正想着,谢景突然看到管事身后不远处暴起一团亮光,急速腾开,霎时间宛如绽放的火焰红莲,将整个院落包围……
***
易玄英和云舒正说着话,一抬头猛地看到他脸色惨白,身体颤抖。
易玄英吓了一跳,“陛下怎么了?”
云舒也不知道这种难受至极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他按住胸口,却压抑不住狂乱的心跳。
易玄英紧张地扶着他,正想去叫太医,却见夏德胜冲到树林,脸色难看至极。
“陛下,刚才玄武坊发生爆炸,殿下……易尚宫在内中……”他语无伦次地说着。
云舒只觉晴天一个霹雳,霎时间头脑嗡嗡,晕眩欲裂。
***
玄武坊的火势不大,很快被调集的水龙扑灭了。
还是有三人不幸遇难,两个是坊内的工作人员,另一个……
“从骨骼体型上,应该是个女子。三人因为距离起火的地点太近,没有逃出来。”
负责并报的工部官员语调颤抖,谁能知道偏偏在这个时候,皇帝的宠妃会来。
自古以来冲冠一怒为红颜,帝王因为宠妃身亡,大开杀戒,将宫内宫外杀戮无数的不在少数。尤其眼前这位皇帝,以往可是杀神般的人物。
云舒双手撑住桌面,指甲几乎抠入木板,碎裂出血,才勉强让自己不要跌倒。
听到夏德胜禀报的下一刻,他就匆忙到了玄武寺。
偏院里。大火扑灭之后,三具尸首已经被收敛起来,白布包裹,摆放在地上。
云舒只觉眼睛要被扎地生疼出血,他不能相信,这绝对不可能。明明半个时辰前,两人还在殿内一起处理政务,还约好了中午一起用膳。
他不可能失去她,他还有很多的秘密,都没有来得及跟她分享。
剧烈的伤痛涌上来,云舒只觉整个人要崩溃。
她怎么能死去,怎么敢死去……
对了,他还有龙骨!
云舒猛地想到,上次段无音说过那玩意儿堪比神药,能转死回生,虽然躯体不在了,召唤魂魄没有用,但是属于她的真正躯体还在啊!
他可以回到自己身上,自己再穿越回去……
就算两人无法在一起了,也比她意外身亡强。
云舒捏紧了袖中的龙骨,迫不及待吩咐夏德胜,“你去找研磨的工具来。”
夏德胜立刻遵照了吩咐。
然而却被易玄英阻止:“陛下,先冷静下来。”
他抓住云舒的手腕,迫使他抬头看着他。
易玄英温声道:“陛下,冷静,现在还无法断定死亡的人是她。”
跟那家伙斗了这么多年,他绝对不相信,会这么容易死在一场爆炸里。要是这样容易就能弄死,他早得手不知多少次了。
夏德胜也醒悟过来,“臣再召唤仵作仔细勘验。”
云舒渐渐从茫然的状态中醒来,捏着龙骨。对了,以她现在的武功,不太可能被普通的火势困住,就算气运不如以前旺盛……
等等,他还有气运这个金手指来着!
***
谢景只觉得浑身酸麻,使不出一点儿力气来,迷茫中,仿佛整个人向着深渊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恢复清醒,她却没有立刻动作。
身体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像是中了深度昏迷的迷药之类。她被人迷晕了?是谁下手?
闭着眼睛,能感觉到身体微微晃动,应该是行进之中,却又不像是马车上的颠簸。
是船!谢景很快判断出来。
聆听片刻,四周一片安静,她悄悄睁开眼睛。
是一处狭窄的房间,床榻被褥还算整洁,只是四周气闷,没有窗户,也越发证实是在船舱里。
门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谢景立刻闭上眼睛,放松身体。
脚步声一直走到床边,掀开帘帐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是个女子,而且不会武功。谢景从香粉味道判断。
女子到了门边。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她还没醒吗?”声音有点儿熟悉,是谁呢?
“回禀将军,还没有。”小丫环乖乖禀报着。
将军……这个称呼勾起了谢景的回忆,终于想起来,刚才男子声音是季坤,德妃的亲弟弟,季寰身边的亲信。
季坤往室内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吩咐道:“好好伺候着,一旦醒来,立刻禀报给我。”
丫环赶紧躬身称是。
然后是房门关闭的声音,季坤离开了。
谢景心中轩然大波,自己怎么会出现在季坤身边?昏迷前的最后一个记忆,是自己去玄武寺查看火、药的进展。然后……
她中计了,被人掳走!
哈,好一个季寰,竟然胆敢从宫中掳人。自己真是小看他了!
心里头又是气愤,又是难受,又想要冷笑。
任凭季寰再怎么胆大包天,也想不到,掳走的人会是自己。
也幸好是自己,才没有被他得逞。
谢景愤慨地想着,旋即又想到。季寰如果不想公然跟朝廷撕破脸皮,肯定是秘密掳人,为了断绝后患,多半要故布疑阵,摆出自己死掉的假象。
倘若他以为自己死掉了,岂不是痛彻心扉。谢景握紧了拳头。
更可怖的是,季寰没有布置自己诈死,那结果只会更糟糕,说明他要狠下心谋逆了!
东淮王府已经很难对付,再加上一个北离王府。他肩头的担子更重,自己偏偏不在身边。
一时间,谢景心急如焚。
第99章 一刀封喉
船舱里头, 季寰翻阅着手里的文书,正看得入神。
听到外头的脚步声, 抬起头来:“从昨天开始, 你就心情不稳,有什么事情吗?”
季坤脚步一顿, 他只是在室外多走了两圈, 竟然就被主君察觉了。
“只是想到兵员削减的事情,城内的诸位长老都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季坤低头说道。兵马削减不是简单一句话,牵扯到北疆众多利益群体, 就算以季寰的威望,也未必能完全压服所有人。
“自然由我来跟他们解释。”季寰平淡地开口, “你不必操心这些, 若是心里不安, 就下去歇息吧。”
季坤应了一声,趁机告退了。
看着他的背影, 季寰神情凝重, 思忖片刻, 低声吩咐道:“跟上他去看看。”
阴影中立刻闪现一名侍卫, 跪地道:“遵令。”然后闪身不见了。
季寰放下书卷,望向门外。季坤的性子他非常清楚,绝不会为裁撤兵马这种事情焦虑到如此状态的。尤其裁撤兵马的方案都拟定好些天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
到了傍晚时候,暗卫入内,匆匆禀报了盯梢的结果。
以季寰的冷静自持,听到这个消息也震惊变色。
他竟然胆敢……
***
慕荣佩站在船首, 扶着精铁包裹的船舷,遥望着苍茫一片的碧蓝大海。
在他的身后,是浩浩荡荡的船队。正是预计交给朝廷的金蛟、赤鲤两支船队。
如果朝廷的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惊诧,按照原本行程,正在南下返回嘉城的慕荣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时候,季寰的船队应该抵达津川港了吧。”慕荣佩遥望着无尽的海面,唇角含笑,“你们说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的船上多了本世子给他准备的大礼呢?”
一个谋士恭维道:“世子神机妙算,只怕季王爷还茫然不觉呢。”
慕荣佩却摇头,“未必,以季寰的细致入微,季坤很难瞒过他太长时间。”又道,“比起这个来,其实我更加好奇,季寰发现佳人之后,是干脆顺势将人留在身边,还是要送回去。”
谋士想了想,“不可能送回去吧。”那是公然侮辱皇帝了。
自古以来,皇帝的女人出宫留宿都是重罪,更何况被藩王带走几天几夜呢。
“便宜他了。”慕荣佩哼了一声,心中不免有点儿遗憾,毕竟也是他曾经看中的绝色佳人。不过算了,等江山霸业到手,天下还愁找不到同样的绝色吗?
可惜没法亲眼见到,皇帝得知自己女人被掳走之后,是怎么样的表情。慕荣佩想象那张鄙视自己的脸上出现狂怒失态,就觉得一阵爽快。
任何帝王,也不会容忍这顶绿帽子的。
“世子殿下这个反间计用的真是恰到好处。这下子北离王百口莫辩。”
“有北离王府做前驱,将来世子必能扫荡天下。”
几个谋士争相称赞。
对属下的恭维,慕荣佩却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眼前这些谋士虽然也都才华横溢,终究还是凡夫俗子啊,从眼界到心胸,都无法与那人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