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徐观慢慢说:“别急。”
他的手缓缓往下,够到自己的脖颈。
坤提高声音:“别动!”
面前这个男人,明明在潜入时被抓住,但只是站在那里,挺直背笑着,就莫名让他觉得两人所处的境况掉了个儿。
他不怕他,更不怕他手里的枪。
难道是因为他有什么后手?
坤紧紧抿着唇,手臂肌肉紧张到僵硬,眼睛不受控制地在房间里到处瞟。
房间太过凌乱,乍一看根本看不出什么。
但他不敢掉以轻心,这男人不可能胆子这么大的,这是他们的场子,背后是中国大陆的单家,以前有闹事者,下场都极惨,更别说这样触及到他们真正利益的行为。
他原先只是一个地接社的小老板,生活虽还算过得去,但要支持现在这种随手给外围几千美刀的奢侈,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高扬旅行社的经理找上门来的时候,他正被老婆发现前一晚的韵事,吵着闹着要控制他的经济来源,说家里几个孩子要去留学才有出路。
经理给他提供了一条路。
身在这样的国家,他原也不甘心只是经营着一个破落的地接社,一辈子被日光灼晒皮肤,最后被海风吹烂尸骨,也不需要考虑什么,那条路上,只远远超过他原本收入的这一点,就足够让他毫不在意地违反法律了。
而他需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只是守着这家地下脱衣舞酒吧,等着每个月定期有人来篡改账务。
原本他们地接社的每一个单子都需要通知经理,但他贪财,进入这一行以后胃口越发大,自己也渐渐摸清洗钱的路子,本就起了小心思,遇上这两人送上门来,就决定瞒着高扬那边,自己接下了这个单子。
只是没想到今天遇上的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在这间办公室,桌下保险柜里,就有着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既然敢来,且现在被枪指着也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那必定是身后有所保障。
坤越想越觉得眼前的男人不简单,正犹豫着,对方已经掏出了脖间挂着的一串天珠。
他也赌石,了解珠宝行业,一看就知道,这玩意儿值不少钱,甚至在合适的情况下,达到有市无价的程度。
徐观手里挂着天珠,叼着烟笑道:“坤,有没有兴趣谈谈生意?”
*
杨果在阳台上吹风。
已经是凌晨五点过了,徐观还没回来。
她垂着眼睛抽烟,手机在指尖转来转去,心情早就从焦躁的等待转为平静。
他会回来的。
楼下花园里走进来一个人,颀长的身形掩映在盛放的沙漠玫瑰下,踩着人字拖,步子慢悠悠的。
杨果从凳子上猛地起身,冲进房间拉开门,也来不及关,一步两三阶地跨下楼梯,跑进泳池花园。
天边已经透出一点亮,深蓝幕布尽头挂着一弯月牙,将尽的月色清辉和微熹的晨光交缠着,她一头撞进男人怀里。
徐观稳稳接住冲过来的女人,托着她的屁股往上抬了抬,“怎么不穿鞋?”
杨果这时才感觉到脚下地砖冰凉,额头顶着他略硬的胸膛,被撞得有点痛。
“不想穿。”她抬起头,鼻尖在他脖颈处嗅了嗅,故意冷着脸道:“解释一下?”
徐观低低笑起来,手上用力,直接将人托起来,抱着走回去,一边说:“谈好一门生意,身体还是干净的。”
“嗤,”杨果笑起来,长腿勾住他精瘦的腰,缠得死紧,“我不信。”
“去了什么地方?”她用手指摸着徐观的耳垂,将触未触,慢慢道出自己在手机里看到过字眼:“不是换场子,三个大男人,深更半夜的……赌场?有性感荷官在线发牌的那种?还是马杀鸡店,有比基尼美女贴身按摩的那种,哦对了,还有什么脱衣舞酒吧……”
徐观轻拍她的屁股,哄孩子似的说:“我错了。”
“所以是真去了?”杨果挑着眉,双手捧着他的头直起上半身,这回的生气倒不是装的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徐观手下突然用力捏了捏,加快脚步,“要么你检查检查?”
房间门没来得及关,徐观一进屋就顺势转身将她抵在门上,学着她的样子也在颈子处闻了闻,低声说:“抽了多少?”
杨果抱着他的头,轻轻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真不听话。”徐观掐着她的腰,往上耸了下,杨果就受不了,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他身上是浓烈的烟酒味,还混杂一些劣质香水的味道,她身上是洗过澡以后清爽的淡香,也带一点儿烟味。
阳台透进一丝日光,杨果抱着他的脖子,闭上眼睛。
等了足足一夜,直到此刻才有触地的实感。
他在这种时候,往往不爱说话,只是沉默喘息,小麦色的肩头肌肉因为抱着她而微微鼓起,光滑肩背后一条深凹的排水沟迅速有力地起伏。
杨果低头咬他的喉结,如愿听到男人不由自主溢出的低音。
而后腰间的手圈得更紧,她被扔到床上,顺手扯下蚊帐,轻薄白纱飘过肩头,脚踝上的银铃缠着红绳,有节奏地脆响着。她不断下坠,下沉,进入最浓烈的梦。
第61章
杨果本来想问, 但是一夜没睡,又被折腾半天, 最后累得只记得天光大亮的时候, 自己趴在徐观身边,被他轻轻拍着背,就睡着了。
这回徐观没叫她,一觉竟睡到下午, 屋里光线昏暗,没有开灯。
阳台被拉开半扇,外头也是昏暗的,徐观又在抽烟。
杨果套上裙子走出去,才发现这时节难得下起雨来, 只也是小雨,斜斜飘洒到裸-露的肩头,凉丝丝的。
徐观坐在藤椅上, 把她拉到两腿间夹住,伸手摸她的肩, “去买点厚衣服吧。”
他的手掌不知为何很烫, 杨果缩了下没躲,直接坐到男人腿上, “要走了吗?”
“后面听你安排。”徐观说。
杨果盯着他的脖子, 半天没开口。
徐观环住她的腰把人按进怀里,说:“没关系。”
他双手挡在她身体周围,雨丝就飘不进来, 外面是阴沉沉的天地,他怀里是小而温暖的屏障。
为了那串一直不离身的东西,他曾经孤身追到小巷子,现在却将之拱手送人。
“傻逼。”杨果说。
她窝在他怀里,看不见表情,但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你越来越过分了。”
“我想去西港。”杨果说,“今天就去,可以吗?”
徐观说:“可以啊。”
他等了会儿,杨果没接话,于是继续道:“我说过了,这次出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陪你。”
关于单家的事,他确实一直在找机会,但这次遇到也确实是意外。
“在这里能做的都做好了。”徐观又说:“就算没做好,还是履行员工的职责更重要。”
“重要什么?”杨果抬起头,笑着说:“你明知道我不是想来旅游。”
徐观把她的头又按下去,贴着自己的胸膛,逗她:“我不知道啊,我还以为老板真的看上我的能力,原来还是贪图我的美色?”
杨果埋在他胸前笑起来。
“接下来,甩手掌柜的角色就到我了。”徐观说。
杨果没看他,盯着楼下花园里被雨水打湿的沙漠玫瑰,停住笑神色认真,“我不想你继续在这里,但如果还有事,我就陪你。”
她觉得危险,但她不会再错过陪着他的时间。
多年前只能呆在狭小房间,看着窗外春去秋来,想象他一个人要如何度过这种时光的心情,再也不想体会了。
现在回忆起来,都不知道大学后两年怎么度过的。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常常不能顺利入眠,起初还会在深夜睡不着的时候崩溃,抱着梦里哭湿的枕头一坐坐到天亮,后来总算想了不是办法的办法,拜托艾玛诗抢到签证。
人生总要有个盼头,才能正常活着。
她的盼头就是彻底独立,然后找到他。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想做什么,她都陪着他。
雨势渐渐大起来,徐观一直没再说话,抱着怀里的女人,感到胸前有点湿润。
她又哭了。
他突然明白那天晚上的心情。
她是一株水里的芦苇,用尽全力逮到他,就像终于捕捉到继续生长的希望。
那个时候,她一定来找过他。
“没事了。”徐观说:“收拾东西吧。”
*
两人其实也没多少行李,花不到十分钟就整理好,出门前杨果直接买了去西港的机票。
“不坐夜班巴士,太慢了。”她说。
徐观带她去市场,好容易才买到两条厚一点的披肩。
恩收到消息,非要送他们,开着自个儿的小车,车上还多了个阿肯。
暹粒地方小,他们很快就到了机场,恩在开车时一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多嘴道:“徐,你还回来吗?”
阿肯也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徐观拍拍斜挎包,说:“以后会回来的。”
他牵住杨果,往安检口走去,另一只手抬起来冲二人挥了挥:“下次见。”
下次,就不会有这些破事了。
徐观不知道杨果订了什么酒店,两人从西哈努克的机场坐突突车到达港口,恰好赶上最后一班渡船,到达高龙撒冷岛时,天边已经泛出红光。
海水已经开始涨潮,渡船停留的地方有个咖啡酒馆,沿着搭建的木板走进去,就是高龙撒冷最繁华的海岸线。
海岸线边的沙滩很长,一直往里延伸进岛中央的森林。这一边布满大大小小的民宿和青旅,配备的设施也算完全,主要都是度假相关的小商铺。
杨果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接着坐在沙滩上,掏出一瓶青草药膏开始往裸-露的皮肤上涂抹。
徐观问:“住哪里?”
杨果说:“由于你前五天的安排超出预算,接下来就带你体验一下真正的穷游。”
“那我可怕了。”徐观笑着说:“所以,咱们今晚就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杨果没回答,把药膏递给他,“喏,做好准备。”
徐观虽然不明所以,还是接过来,随意在手臂上蹭了点。
杨果说:“你最好抹认真一点。”
徐观笑着,没在意。
杨果也不管他了,抬手冲着树林里招了招。
那边走出来一个光着脚的当地人,过来跟他们确认了姓名,伸手想接杨果的背包,后者摆摆手,站起身对徐观说:“走吧。”
徐观嘴角挂着笑,心想可能订的酒店在岛中央,跟着两人进去了。
没想到进去以后走了好半天,脚下路途逐渐崎岖,周围也没有一丝酒店的影子。
徐观再次问:“住哪儿啊。”
天色彻底暗下来,杨果从包里扯出披肩,裹在徐观身上,“对面啊。”
“对面还有酒店?”徐观疑惑皱眉,感到没涂药膏的腿上被什么小东西撞来撞去,很快泛起疼痒。
“当然有。”杨果又找那个当地小哥拿了手电,一束光照亮前方爬坡上坎的热带雨林,“风大浪大,比这边死寂的海滩舒服多了。”
徐观也没心思说话了,强忍痒意跟上前方走得飞快的两人。
这属实已经是未被开发的热带雨林,日头降下去后,四处的虫鸣仿佛雷声般此起彼伏,茂盛的树枝交错,挡住头顶的月光。
路也难走,他和杨果都穿着简单的人字拖,踏着地面根本不算是路的泥地,偶尔还能感觉到鞋底踩爆掉什么小生灵。
起初杨果还跟带路的小哥随意唠嗑,后来也不再说话,逐渐沉重的喘息回荡,都分不清是谁的。
脸上滴落水珠,好像下雨了,徐观抬头望了望,张牙舞爪的枝干完整遮挡住天空,什么也看不见,都不知道是自己的汗水还是雨水。
他感到自己身后的衣衫紧贴背部,已经湿了大片。
前方是一抹水红色的影,肩背处大片浓黑的墨迹与黢黑的森林融为一体,跟在赤脚的当地人身后,一步也没落下,看起来轻盈又踏实。
她怎么找到这样的地方呢。徐观想。
印象里那个女生,留着蘑菇头,抱着一沓书,背着双肩包,默默穿过校园,就是普通一如所有乖乖女模样的好学生。
这样的女生,竟然有勇气文身。
肩背的脂肪少,女孩子的皮肤也薄,文在那里会触碰到骨头,一定很痛。
徐观出神地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脚下路面渐平,带路的小哥停下脚步,杨果回头说:“到了。”
前方是大片呼啸的海风,距离海浪不到几米的地方,有一排茅草小屋。
右边再往上,石阶的尽头有一栋木杆支起的三层小楼。
他们穿过整座小岛,来到另一边的海岸线。
月色清凉,徐观总算能看清眼前的人,她狠狠伸了个懒腰,轻喘着说:“累死了,彻底运动过就是舒爽。”
徐观取下裹着手臂的披肩,抖落出许多不明黑色小点,再一拧,竟然拧出水来。
这是留了多少汗。
杨果笑眯眯过来牵他,走向楼梯。
“累不累?”她问。
徐观平复呼吸,说:“还行。”
杨果轻嗤,没再说话,小楼里走出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吊带热裤,杨果向她问好。
女人说话带着法国口音,邀请他们上楼吃饭。
小楼的第一层应该是餐厅,有个酒馆似的吧台,一群法国人围坐在中央,高声呼喝着打牌喝酒。
木制地板上另有两个小桌,他们做到角落处,视野很棒,能看见来时的石阶旁茂盛的花草,和海边翻涌的浪。
晚餐很简单,就是牛油果三文鱼沙拉,还有一盘鲜切菠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