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沈琼甚至都怀疑裴明彻是不是有意为之,自己是不是落进圈套中?但饶是如此,她心中也依旧存着不忍。
归根结底,她就是个嘴软心也软的人。
沈琼同裴明彻对视了会儿,觉着气氛渐渐微妙起来,不大自在地偏过头去:“时辰不早……”
这话还没说完,裴明彻便倾身过来,在她唇角落了一吻,随即略微退开些,两人之间隔着一掌的距离,目光交缠。
他什么都没说,但爱意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眼中,一清二楚。
沈琼在他这目光的注视下,只觉着脸颊发热手脚发软,心跳也快了许多,险些就要投降了。她心中觉着这样是不应当的,毕竟还没说要和好,可偏偏也做不到冷着脸义正辞严地拒绝……
晃神间,她甚至想起了方才从裴明彻那里得知的,当年自己在桃林之中醉后求亲的旧事。
所谓知好色而慕少艾,她亦不能免俗。
裴明彻一笑,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复又吻了上去。
与先前那次不同,他这次耐性十足,先是含着下唇轻噬着,指尖轻轻地描摹着她的脸颊与耳垂,而后唇齿交缠,反复诱导着沈琼回应……
两人皆是饮了酒的,唇齿之间尽是酒香,还掺杂着些许的甜。
沈琼原本是双手向后撑在石阶上,可渐渐地,却只觉着手脚发软,被裴明彻拦腰抱在了怀中。分明没有喝多少酒,但她仍旧像是醉了一样,一直到分开来,都只觉着昏昏沉沉的,倚在裴明彻肩上喘气。
裴明彻低头抵在她肩上,忽而闷声笑了起来,翻来覆去地叫她的名字。
“傻笑什么?”沈琼顺势掐了他一把,但手上并没什么力气,倒更像是调|情一般,无奈道,“殿下未免太过得寸进尺了。”
“阿娇,”裴明彻稍稍拉开些距离来,垂眼同沈琼对视着,“我只是希望,你回去后思虑此事时,能额外留情些……”
沈琼瞪了他一眼:“所以殿下这是……色|诱?”
说着,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站起身理了理衣裳和鬓发,脸颊上的热度终于褪去些。
裴明彻竟也没有否认,想了想后笑问道:“那依你来看,这有用吗?”
沈琼被问得哭笑不得,又无言以对,跺了跺脚之后拂袖离开了。
裴明彻立时跟了上去,出了桃林之后,他总算是消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什么出格的话,亲自令人安排马车将沈琼给送走了。
沈琼一路上沉默寡言的,直到上了马车,帘子放下隔绝了视线之后,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她今日骤然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称得上是惊吓,但还没来得及消化,就又被裴明彻所谓的“色|诱”给冲昏了头,什么都顾不上了,如今方才总算得了空,将事情从头到尾地想一遍。
她一言不发,桃酥则是愈发地提心吊胆。
先前沈琼随着裴明彻进了桃花林,在里边留了好长时间,桃酥未得吩咐没敢贸然进去,可看着沈琼出来后色若春花眉眼含情的模样,也不难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桃酥的心情也复杂得很,她既希望沈琼能够高高兴兴的,又不愿她就这么被蒙在鼓中,无知无觉地应下来。
直到回梨花巷家中,云姑也看出不对劲时,沈琼方才同她们坐到了一处,想着商量一下此事。
“裴明彻已经同我讲明了当年旧事,”沈琼先前总是不明白,为何云姑时常欲言又止,如今倒算是想通了,“你们也不必再小心翼翼地瞒着我,更不必再顾忌,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云姑与桃酥面面相觑,两人谁都没想到,裴明彻居然会主动提及那些。沉默片刻后,云姑叹道:“这些年来几经波折,到如今,我再没什么旁的奢望,只求你能开心就够了。”
“我的想法同云姑是一样的,”桃酥斟酌着措辞,小声道,“秦王殿下当年大错特错,如今倒也是在真心弥补,至于能否功过相抵,是分是合,还是全看姑娘你自己的心思了。”
这话说了也跟没说似的,毕竟这样的大事,任是谁,都不敢断言如何做是一定对的。
沈琼倒是一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她托着腮发愣,沉默许久后方才又道:“我并不愿自欺欺人……就如今而言,若我真的不愿原谅他,就不会在此为难了。”
云姑见她自己说了出来,心中便也没了顾忌,如实道:“的确如此。”
先前裴明彻求和之时,沈琼压根就没有犹豫过,而是直截了当地回绝。如今她会在此犹豫不决,本身就已经是有所偏向了。
“兴许是我记不起旧事的缘故,也没办法感同身受,”沈琼剖析着自己的心思,自顾自地说道,“再加上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就觉着,他也不是罪无可赦……”
云姑先前曾经无比怨恨裴明彻,觉着他是个负心人,后来知道其中的隐情,又眼看着他为沈琼牵肠挂肚,渐渐地就也没那么恨了。
“凡事都要往前看,”云姑看向沈琼,柔声道,“你如今既然喜欢他,那些旧事不想也罢。”
将来之事谁也说不定,自然是眼下的欢愉更为重要些。
沈琼蹙着眉发了会儿呆,叹道:“容我再想想吧。”
这件事情干系重大,一旦应下来,就再也没法回头,所以还是得再三思量才好。
因着这件事,沈琼接下来的几日过得都不大清净,无论做什么的时候都时不时地想起,甚至连睡梦中都逃不过,会梦着那日在秦|王府的桃林之中的事情。
仿佛她一日不下决定,就要受一日的折磨似的。
沈琼在家中呆得心烦意乱,索性让云姑给自己梳妆打扮了一番,进宫去见太后了。
这是沈琼离宫之后头一次回来,太后见了也高兴得很,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身侧坐了,和蔼地询问这些日子的事情。
沈琼被裴明彻带回京城之后,就一直在长乐宫住着,同太后很是亲近,心中是将她当做自家长辈一样看待的。如今她正为着裴明彻的事情犹豫不决,被太后旁敲侧击地问及之时,虽未正面提起,但话里话外多少还是有涉及。
太后在宫中多年,能稳坐这个位置,自然是察言观色的好手。
她将沈琼的反应看在眼中,脸上的笑意愈深,似是随口道:“说起来,皇上前几日到我这里来请安,还提及了彻儿的亲事……”
沈琼一怔:“啊?”
“旁的皇子在他这年纪,早就成了亲,连孩子都有了。”太后拨着手中的珠串,叹道,“其实早些年我就想着给他定亲,只是他那时候流落在外耽搁许久,回来之后也再无要成亲的意思。我每次同他提起,都被搪塞过去。加之皇上那时受小人挑拨疏远了彻儿,那些个墙头草们惯会随风倒,一时也挑不出合心意的良配,便一直就这么拖到了如今……”
太后曾经为裴明彻的亲事愁得不行,到后来知晓他与沈琼的旧事后,方才算是明白他为何那般固执。她清楚自己这孙儿的性情,故而到如今也再没旁的想法,只盼着他能早日将沈琼给哄回来。
沈琼并不知道太后的打算,心不在焉地附和道:“秦王殿下的年纪的确不小了。”
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压根想象不到,若裴明彻娶了旁人该是怎么个情形?
“话是这么说,可彻儿怕是不会答应,”太后打量着沈琼的神情,含笑道,“毕竟他一旦认准了哪个人,就再也不肯改,痴情得半点不像皇家出来的孩子。”
沈琼对上太后戏谑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老人家话中的意思,脸霎时就红了:“您,您知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彻儿的年纪不小了,皇上有意委以重任,他也该正经成家立业。”太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又笑道,“阿娇,你可愿意嫁到我家来,当我的孙媳妇?”
第84章
沈琼被问懵了。
她这几日原就是六神无主心烦意乱的, 本想着进宫来见见太后她老人家, 算是转移注意力喘口气,却不料被当头问了这么一句, 直接懵在了原地。
“我, 我……”沈琼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后见她脸颊通红, 便没再火上浇油,温和地笑道:“你不必着急, 我并没有逼迫的意思, 只是看着彻儿为此牵肠挂肚,我这个当祖母的少不得要帮着说上几句。至于是否应允,也全看你自己的心思,不必顾忌其他。”
在裴明彻与沈琼之间, 若非要比较, 太后自然是更看重前者,毕竟那是自小养在膝下看着长大的亲孙儿。但她并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长辈, 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再加上有林栖雁这层关系在, 故而并不会去让沈琼受委屈。
事到如今, 她最多也就是推波助澜, 并不会逼迫。
沈琼倒也能看出来太后所言非虚,她低垂着眼睫,沉默片刻后轻声道:“阿娇明白。”
太后将她这模样看在眼中,笑了声, 转而讲起了旁的闲话,再没同她提裴明彻相关的事情。
倒是沈琼自己不大过得去,心中始终惦念着,以至于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是心不在焉的。
太后将此看在眼中,并未苛责,笑意愈浓。
沈琼在宫中留了许久,陪着太后她老人家解闷,一直到日暮西垂宫门即将落锁方才起身告退。
夕阳余晖铺洒在长巷中,琉璃瓦熠熠生辉。沈琼抬手遮了遮眼,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云姑轻声问道:“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我的烦心事,不就那么一件吗……”沈琼小声嘟囔了句。
这世上的事,的确是知道得越多,烦恼也就越多。先前云姑有意隐瞒,她对于旧事一无所知,整日里什么都不用想,反倒是一身轻松。
可自从那日在秦\'王府知晓旧事后,便再没安宁,整日里辗转反侧。
沈琼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拖下去,就算裴明彻心甘情愿地等着,可还有旁的需要考虑,就譬如太后今日所提到的,皇上着急为裴明彻定下亲事……
一想起此事来,沈琼心中便涌出些说不出的滋味来,咬了咬唇。
说来也巧,才转过长巷,沈琼就迎面撞见了正让她心烦意乱的人,先是一惊,随后不情不愿地站定了问候了声。宫中不比外边,她也不好由着性子随便来,见着裴明彻后还是要客客气气地问候一声秦王殿下的。
自那日别后,裴明彻便再没见过沈琼,今日原是被传召入宫商议政务的,却不料竟然会在此处撞见沈琼。他先是一喜,可见着沈琼神色不豫后,却又难免担忧:“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沈琼横了裴明彻一眼,欲言又止。
裴明彻略一犹豫,笑道:“先前你不是看中了我那本棋谱吗,结果走得匆忙,却并没带上。我这几日研习,倒是偶有所得,想同你商讨一二……”
经他这么一提,沈琼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棋谱来,又连带着想起了“走得匆忙”的缘由,脸颊一热。她也知道裴明彻这话不过是个借口,但基于自己也有话要说,索性就顺水推舟应了下来,上了裴明彻的马车。
帘子放下后,裴明彻随即道:“你应当是从皇祖母宫中出来的吧,可是她同你说了什么?”
他神情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担忧,倒是让沈琼有些难为情起来,她心中那股邪火消褪不少,沉默片刻后,三言两语将今日之事大略讲了。
以往,太后偶尔问起沈琼的事情时,裴明彻的表态从来都是自己处理即可,却不料她老人家今日竟然突然插手,着实是措手不及。
“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裴明彻生怕沈琼觉着受了逼迫,毫不犹豫道,“无论如何,皇祖母那边都由我来给个交代,你不用担忧。我先前承诺过,无论你最终如何决定,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其实先前有那么一瞬,沈琼也曾怀疑过,太后骤然提起此事会不会是裴明彻的意思?可如今看着他着急辩解的模样,心中那点疑虑又顿时一扫而空。
不管旧事如何,她对裴明彻始终有着一种没来由的信任,直觉使然。
裴明彻误会了她的沉默,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着恳求的意味:“阿娇,你信我好不好?当年的确是我欺瞒在先酿成大错,致使你受了许多委屈,但从那以后我就打定了主意,决不再对你用心机手段……”
沈琼听着他这语气,心霎时就软了,没等裴明彻说完便开口道:“我信,你不必再解释了。”
裴明彻不由得松了口气,低声道:“你肯信我就好。”
沈琼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看着裴明彻,心中渐渐地生出一种认命的意味——不管前尘旧事如何,至少在如今,她是喜欢裴明彻这个人。
想通这一点后,也就没什么可纠结的了。
“裴明彻,”沈琼唤了他的名字,神情很是郑重,可语气中却透着些轻松,像是卸下了重担一般,“你不是一直在等我的回答吗?”
裴明彻呼吸一滞,定定地看着沈琼。
他心跳得很快,仿佛自己的命都攥在了沈琼手上,生死都在她一念之间。
“我……”沈琼斟酌着措辞,但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眼见着裴明彻的眼神逐渐黯然,她索性直接倾身上前,在他唇角落了一吻,而后对愣在那里的裴明彻道,“这就是我的答案。”
裴明彻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不料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以至于一时间压根没能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沈琼。
沈琼难得从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心中原本的那点忐忑此时荡然无存,忍不住笑问道:“怎么,殿下这是傻了?还是说……”
她这话还没说完,裴明彻便蓦地抬手将人拥入怀中,翻来覆去地念着她的名字。
裴明彻手臂的力气逐渐加大,紧紧地箍着沈琼的腰,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声音中有喜悦,但细品之后会发现还带着些微的颤意。
他像是涉过千山万水,终于到了目的地的旅人,疲惫而又欣喜。
隔着重重衣衫,沈琼能感觉到对方如同擂鼓似的心跳,她抬手回抱了裴明彻,脸上戏谑的笑意渐渐褪去,露出温柔的底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