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思存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呆呆问道:“秋英,本宫平日待你不薄,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公主,奴婢知道不该将您供出来,可家中老母幼弟还等着奴婢这份月俸糊口,奴婢不怕死,可他们是无辜的,还请公主行行好,别为难奴婢了。”秋英抽抽噎噎地说完了这些话。
骆思存再次深深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片刻后,平静出声:“既如此,这主仆情意也可不念了。”收回目光时,她的神色随着这寒夜一同冷了下去,“你一口咬定是本宫指使的,可有证据?”
秋英似是早就预料到骆思存会这般问,略有些得意地说:“奴婢害怕公主犯错才去求见贵妃娘娘,可又怕这满心好意公主不接受,所以早在出门之前,便擅自抹了些胭脂在公主鞋底,以求事发之时得以自保。”
闻言,骆思存颇有兴趣地抬起脚来观察,发现鞋子底面果然有殷红的痕迹。
换上宫女装时,因她双足偏小,不论是秋英还是拒霜的鞋由她穿起来都大了些,是以为了走路方便,她仍是穿了自己的鞋子,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挑了双最朴素的。
她能这般想,秋英自然也想到了。
骆思存重新端正站定后,不怒反笑:“可真是个机灵鬼呢。”
乾元帝手摆了摆,示意秋英继续说。
秋英眼里闪过一丝短暂的希望曙光,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奴婢将自己平日里用的胭脂抹在了公主的鞋底,轻轻走一步地面便会印上鞋底的花纹,虽说花纹颜色会慢慢变得越来越淡,但留下一段路的印记却是足够了。只需在出寝宫的那条路上提了灯笼照看,便可在上面找到胭脂的印记,证明公主的确随奴婢一起出去过。”
若换做光天白日,秋英这手段是行不通的,可有这夜色遮盖,也的确不是那般容易被人察觉。
算计主子,本是大罪。
然此情此景,除了被算计的骆思存之外,却无一人觉得秋英此举有不妥之处。
骆思存疏忽大意留下了十足十的把柄,盛初寒却显得尤为平静,他阴沉冰冷的目光始终定在她身上,幽深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一旁的骆思茗则死死抓着衣角,紧张得额上起了一层薄汗。
秋英藏着的这一手,想必骆思存也没有想到,若她当真被查出今晚出过行宫,那今夜恐怕会变得格外漫长。
只有楚妍掩着心中喜悦,看着稍显迟疑的乾元帝,出声提醒道:“皇上,可要吩咐下人去查看一番?”
乾元帝闭了闭眼,面色沉重,权衡了利弊之后,一声“允”还未说出口,便听骆思存忽然大声道:“查,当然要查。”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此刻还藏在暗处的柿子……
*
柿子:能不能给我多加点戏份?
作者:谁叫你前期是个炮灰呢,炮灰还想要戏份?做梦!!!!!
第19章
骆思存此话一出,周围几人神色各异,不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只是在此之前,容儿臣同溧阳说几句话。”
骆思存走过去握住骆思茗的手,微叹口气道:“溧阳,皇姐知你一向乖巧,若不是与盛大人情投意合,定不会做此出格之举。”
骆思茗一愣,一时猜不透她的想法,只呐呐应了声:“五皇姐……”
“都怪皇姐不好,若早些知晓你的心思,先前万万不会那般胡作非为去叨扰盛大人,你也不用冒着风险去同他密会了。”骆思存话锋一转,痛心道,“可是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帮他隐瞒吗?”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却是将盛初寒和骆思茗的关系直接钉死了。
盛初寒眼皮一跳,将心底那股子莫名令他不舒服的感觉压下,冷着脸沉声道:“长鸾公主,话可不能乱说。”
“是不是乱说,盛大人心里头没数吗?”骆思存淡淡瞥了盛初寒腰侧的香囊一眼,而后又转回头来对骆思茗道,“之前看到你绣的茱萸香囊便觉得有异,你还未出阁,绣什么双鱼纹呐,现在见到盛大人,皇姐呀,总算是明白了。”
“事关溧阳清誉,还卖什么关子?什么香囊,赶紧拿出来给朕瞧瞧。”乾元帝威严道。
“溧阳,你还愣着干什么?”骆思存轻轻推了推她,“父皇都发话了,你若如实相告,料想以盛大人的脾性,定不会不负责任的。”
骆思茗已然明白她的打算,当即装模作样地红了脸,纠结万分地将那枚茱萸香囊从袖中掏了出来。
骆思存一把接过,双手捧着上前呈给了乾元帝,“父皇,这便是溧阳给自己绣制的茱萸香囊,披着双鱼纹的轮廓,却只绣了一尾鱼,且同盛大人腰间佩戴的那枚放在一起,可无缝相接。不信,您让盛大人将他的香囊取下来看看?”
乾元帝看着香囊上的花纹,眸中渐渐凝聚起怒气,他手一收,看向盛初寒,冷冷道:“你是自己呈上来还是朕请人来帮你?”
楚妍和盛初寒自方才起心头便隐隐不安,眼下见到这枚香囊,更是脸色巨变。
楚妍紧张得指尖都嵌进了手心,看向骆思存的眼神似是要剜她心喝她血一般可怕。
晚宴时她便发觉香囊丢了,却一直想不起落在了什么地方,还因此责问了好几个宫女,后来因不敢当着乾元帝的面过于大张旗鼓地找,只得不了了之。
没曾想这香囊竟到了骆思存的手上,还被她说成是骆思茗的。
偏生这还不是最令她感到恐慌的,她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盛初寒,只觉脑袋钝钝地疼。
盛初寒因着她的情意,的确收了她做的香囊,可那也是在他不知晓她将自己的和送他的香囊做成一对儿的情况下。
她自诩做得隐晦,所以毫无顾忌,可眼下香囊的秘密暴露了出来,显然,她自作主张的小心思已然触到了盛初寒的底线。
想到他的心狠手辣,她浑身不可遏止地哆嗦了一下。
盛初寒没看楚妍一眼,只死死盯着乾元帝手中似是判了他死刑的东西,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缝,片刻后,他慢慢解下自己腰间的香囊,在手掌心反复摩挲。
而后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撩袍跪下,俯首道:“臣罪该万死。”
盛初寒这一跪,楚妍脸上血色全无,她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也不敢再吭。
她不知道骆思存是如何得知两只香囊间的联系,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如果盛初寒否认那是骆思茗的香囊,乾元帝定会彻查到底,那她和盛初寒的关系便再也瞒不住。
所以,他只能认下。
“盛爱卿,你何罪之有?”乾元帝压着怒火问。
“臣的确早已同溧阳公主心意相通,之前因长鸾公主不得不收起这份感情,后又听闻长鸾公主不愿再嫁于微臣,臣难以抑制心中欢喜,是以才与溧阳公主相约,没曾想被皇上撞破。事后臣深怕前途不保,才懦弱地予以否认。事已至此,臣愧对公主,愧对皇上的信任,请皇上降罪。”
乾元帝猛地站起身来,袖子一挥,将桌上的茶水掀倒在地,怒不可遏道:“你知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盛初寒平静道:“臣知,所以任凭处罚,绝无怨言。”
“好好好,朕便如你所愿!”乾元帝高声喊道,“来人啊,将这个无耻之徒打入天牢!”
此话一出,殿中两个女子同时跪地:
“皇上,求您念在臣妾的份儿上,网开一面吧!”
“父皇,儿臣是自愿的,盛大人说天下男儿当先建功立业,再谈成家,所以儿臣才同他一起向父皇隐瞒,还请父皇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楚妍和骆思茗先后出声,动作出奇一致,乾元帝脸色仍旧不大好看,但他看到这般场景,心中其实乐意至极,本是一桩皇室丑事,发展到这个地步是他所料未及,但一个大有所为的新科状元和皇后膝下的两位公主他都不太想动。
最好因此将这桩丑事促成美事,那便再好不过了。
于是他将楚妍扶起来,安抚性拍了拍她的手,然后捋了捋胡子,略带深意地看着骆思茗,顺着台阶就下,“溧阳,朕降罪于他是因为他坏了你的名声却不承认,你若要朕饶了他,那且说说,这个局面当如何收场?”
骆思茗很快会意,偷偷看了一眼盛初寒,羞赧着脸道:“既然如此,溧阳……愿意嫁给盛大人,还望父皇成全。”
乾元帝对她投去赞赏的眼神,又沉声对盛初寒道:“你觉得呢?”
盛初寒抬起头来,见骆思存侧身而立,她的脸隐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绣着精致鱼纹的香囊静静躺在他手心,仿佛一枚烫手的山芋,渐渐将他心头的酸涩融化。
他薄唇动了动,收敛起所有情绪,朝着乾元帝恭敬答道:“但凭皇上做主。”
楚妍瞬间瘫坐在椅子上,似是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久久回不过神来。
一旁被人忽视许久的秋英更是几欲昏厥,脑中嗡嗡作响,一双眼猩红得厉害。
“甚好,甚好。”
乾元帝哈哈笑了两声,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一会儿回去朕就为你和溧阳宣旨赐婚,成全你们的好事。”
骆思存也跟着笑:“父皇,那儿臣鞋底的印记还要查吗?”
“还查那做甚?”乾元帝摆了摆手,“没有必要了。你们也各自散去吧。”
说罢,拉起强颜欢笑的楚妍,满面春风道:“爱妃,夜深了,随朕回宫吧。”
骆思存却追问道:“那这诬陷儿臣的混账东西,又该如何处置?”
乾元帝头也未回,淡淡几个字随着这寒夜的潮湿味儿一起轻飘飘地送了过来。
“杖毙吧,省事。”
骆思存眨了眨眼睛,“恭送父皇。”
“公主,公主,奴婢错了!奴婢真的错了!”
秋英哆嗦着跪爬到骆思存脚下,双手紧紧捏着她的裙角,那张血污遍布的肮脏面容上全是灰败的绝望,“奴婢不该背叛您,奴婢再也不敢背叛您了,求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家中真的还有老母幼弟,若奴婢不在了,他们可怎么活啊……”
侍卫很快涌上来将她擒住,蛮力地扯着她的两条胳膊将她拖了下去。
“公主,公主——”
秋英凄厉的惨叫声在大殿里回响,骆思存怜悯地看着她的背影,“且安心走吧,本宫相信盛大人定会帮你抚恤家人的。”随后她偏头对盛初寒笑了笑,“你说是吧,盛初寒?”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下线一个了,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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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盛初寒在骆思存的凝视下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了她面前。像是要对她说些什么,嘴唇嗫嚅几番,然对上她探究的眼神,他又不知怎的开不了口。
一旁的骆思茗见状,不甘心被冷落,便出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楚楚可怜道:“初……初寒,对不起,是因着我爱慕你许久,五皇姐可怜我,所以才出手帮我,你千万别生她气啊。”
啧,短短一句话就将所有不是全推到别人身上了。
作为这个别人,骆思存笑得愈发灿烂。
盛初寒皱了皱眉,因骆思茗的称呼满脸不适,“溧阳公主,皇上赐婚圣旨还未下来,这般称呼,想必早了些。何况长鸾公主身份尊贵,臣岂敢以下犯上,怪罪于她?”
“盛大人说的是。”骆思茗忙不迭地点头,而后又试探着道,“你没生她气就好,五皇姐将香囊交予我时,我只道这同你的是一对儿,也不知这是哪位姑娘绣的,想必也是爱慕你之人吧?”
骆思存再次啧了一声,若非此时的氛围不允许,她真想为这个皇妹拍手叫好。
不但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一边套盛初寒的话,想着让那个藏于暗处的“情敌”浮出水面。
可惜盛初寒并未回答,只是对骆思茗说:“能否让臣同长鸾公主单独谈两句?很快便好。”
闻言,骆思茗心底有些不舒服,但见盛初寒神色微妙,似是忍耐已到极限,是以她不得不做出让步,只得先颔首转身。
不过她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仍在院子里等着,因着想跟盛初寒再说两句话,也因着不放心屋子里的两人。
方才还吵闹的大殿霎时安静下来,骆思存同盛初寒相对站着。
宫灯照明亮如白昼,她歪着头细细打量起他来。盛初寒面容清隽,眼睛黑白分明乌黑深邃,眉峰弯折弧度很小,显得整个人冷情而凌厉,鼻梁挺拔如关外白杨,嘴唇薄凉似雨中玉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体内流淌着北蛮血脉的缘故。
是她从前很喜欢的长相,看着看着,她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景无虞,那个一身朝气、英姿勃勃,笑起来仿佛世间冰雪都可融化的青年人。
眼前这人,好像还没他好看呢。
也不知他现下走没走,没走的话躲在何地。
她暗自琢磨着。
等了许久,盛初寒仍是一言不发。
她有些不耐烦这漫长的等待,却也不想沉不住气先行开口,反正他疑惑的事,她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
盛初寒见她目光平直向前,眼中时而不屑,时而不耐,时而又盈满笑意,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懂她在想些什么了。
莫名有一股悲涩感涌上心头。
就像曾经最坚实的拥护者转身将矛头指向了他,就像逆境而上想要摘取凌霄花的旅人忽然顺风回头很快走远。
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嘶吼着对他说:你被背叛了。
他紧紧捏着拳头,深吸一口气,克制着那些翻江倒海般令他难以冷静的情绪,平缓出声:“你早就知道那香囊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