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唇,克制着冲出去的冲动。
只听楚妍答道:“臣妾昨夜听皇上说,长鸾和盛大人的婚事取消了,却又不说原因,所以特来问问姐姐,可知长鸾为何不愿嫁了?”
“女儿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不论什么原因,只要她自己开心便好。”王娴音略带疑惑地抬眼看她,“何况这事儿陛下不是已经同意了吗?”
“臣妾只是觉得可惜罢了,”楚妍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盛大人如今风头正盛,追求他的姑娘从城东排到了城西,他见长鸾一片痴心,好不容易松口答应娶她,谁知长鸾如此轻易便改变了心意……”
上辈子骆思存一直以为楚妍如此关心盛初寒,是因为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又是亲戚关系,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因为两人早已暗度陈仓,所以楚妍才会为了盛初寒的覆梁计划一边促成盛初寒和她的婚事,一边又因自己无法嫁给盛初寒而对她心生嫉妒怨恨,处处针对。
骆思存听到楚妍明着相劝,实则暗自指责她行为浪荡又轻浮,当即再也忍不住,不顾宫女的阻拦,一下便撩开帘子出来,冷哼着道:“楚婕妤慎言!”
楚妍见到骆思存,面上起先惊讶,而后反应过来她的称呼,立刻变了脸色,“你叫我什么?”
“楚婕妤啊……哦不对,”骆思存装作终于恍然明白的样子,“贵妃娘娘,长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您不会见怪吧?毕竟上次见面,您还是个山野小城里来的上不得台面的婕妤,叫出口了才想起如今您已贵为贵妃娘娘,今时不同往日了。”
“你——”
楚妍闻言脸色一变,习惯性地要发作,却在见到骆思存不屑的眼神后,又猛地顿住了声音。
出身不高,这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之前还未爬上龙床时,她少不得因出身被后宫的内侍宫女们排挤嘲笑。所以她一得势,便将当时嘲笑过她出身的人全都找了由头赐死了。
没想到今日竟又被一个黄毛丫头揭了伤疤,偏生她还不得不忍。
想到昨日盛初寒叮嘱她的话,她只好忍气吞声道:“长鸾,你明明知晓盛大人刚烈正直的性子,还如此悔婚,这不是故意给他难堪吗?”
“贵妃娘娘这话便奇怪了,”骆思存嗤笑一声,“一没交换庚帖,二没父皇赐婚,何有婚约之说?既无婚约,又何来悔婚?”
楚妍头上的金钗随着她的呼吸摇摇晃晃,她当即没忍住,声音尖厉了几分:“皇上虽未赐婚,可也是口头允了的,金口玉言,怎的不算婚约?”
“口头允诺?”骆思存歪着头,困惑地说,“贵妃娘娘这般笃定的语气说得好像您当日在场一样。可长鸾分明记得当时父皇答应的是‘便遂我心意’,如今我不过是觉得盛初寒也不过如此,嫁给他并非遂心,怎就没遵父皇的金口玉言了?贵妃娘娘若再污蔑,毁人清誉,可别怪长鸾无礼了。”
楚妍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她一时想不明白为何骆思存对盛初寒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而且言语间隐隐的不屑听在她耳朵里,更显难堪。
对面的少女看着她,依旧是那般容貌,依旧是那副娇蛮倨傲的神情,但眼里的冷意却仿佛淬了冰一样,瞧在她身上,让她浑身不自觉地僵硬。
可是按理说,骆思存喜欢盛初寒不应当是假的,那样的热爱痴迷,她自己也曾经有过。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正僵持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音道:“若盛大人都不过如此,这满京城中还能找到哪位公子同公主更加般配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没有留言的一天,
今天又是怀疑人生的一天!
第5章
来人有二,骆思存瞧得清楚,正是贤妃和丽嫔。
说话的人是贤妃,也是乾元帝做太子时期便跟在身边的人,她风姿绰约,但眉目间却隐含一股精明能干,让人看了十分不舒服。她为乾元帝生了二公主骆思真和四皇子骆思棱,好巧不巧,王娴音那时也一起生了骆思桓和骆思存。
虽都是同期生产,但这顺序不同待遇却是千差万别,骆思桓直接成了皇长子,名正言顺地被乾元帝立为太子;骆思存排行老五,又比同为公主的骆思真更得乾元帝喜爱。
有了这番对比,贤妃自是不甘心,也因此对王娴音怀恨在心,不惜联同楚妍、丽嫔自成小团体,明里暗里地给王娴音使绊子。
她打得一手好算盘,想着楚妍虽受宠,但膝下无子,即便以后敌对难免,那也是以后的事;丽嫔不怎么受宠,但生了个九皇子,可惜眼下才六岁——这两人短时间内几乎都不会对她儿子骆思棱造成威胁。
后来骆思桓被废太子,也少不了贤妃从中算计嫁祸,可惜最后这自诩聪明的蠢女人还是被盛初寒和楚妍玩得团团转,同这大梁皇城一起,淹没在北蛮的铁骑之下。
贤妃步履优雅地走进来,与楚妍对视一眼后,领着丽嫔对王娴音福了福身,“皇后娘娘金安,方才臣妾见您殿内甚是热闹,所以未经通传便进来了,您不会怪罪吧?”
“小事而已,无妨。”王娴音恰到好处地微笑,而后抬了抬手道,“妹妹请坐吧。”
待落座之后,贤妃瞧了一眼骆思存,掩嘴笑了笑,打趣道:“这京城中的公子哥儿些都被长鸾挑了个遍,好不容易挑到个出类拔萃的盛大人,如今又说他不过如此,恐怕这满京城中再也找不到第二位同长鸾般配的适龄公子了。”
“依本宫看,那倒未必。”王娴音抿了口茶,怡然道:“平北王府的世子刚被陛下封了武德将军,这孩子本宫见过,模样长得俊极,为人聪慧又知进退,袭爵封王是必然,配长鸾那是再好不过。”
楚妍见有帮手来了,气势顿时足了些,微笑着道:“姐姐怕是忘了,那景世子迟早要回漠北的,漠北那是什么地方,黄沙漫天,气候莫测,物质匮乏,长鸾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哪儿能受那份苦?”
丽嫔也接口道:“贵妃娘娘说得正是,虽说景世子骁勇善战,可他是军人,军人上了战场便性命不由人,若长鸾嫁了过去,到时景世子若出个什么意外,长鸾孤苦伶仃的,看着多可怜。”
王娴音闻言,眉头深深锁了起来,虽说眼前这些个嫔妃其心可诛、言语间颇为无礼,但所说的也不无几分道理,景无虞固然优秀,然景家三代牺牲在战场上的男儿也不在少数,她只愿自己的女儿能安稳快乐地过一生,是以一时之间也有些感叹起来。
骆思存不知王娴音的想法,但她看着其余三人的丑恶嘴脸,气不打一处来,连虚与委蛇也懒得装了,随即上前两步,站在殿中,一字一句地说:“军人怎么了?平北王府三代忠良,为我大梁击退鞑虏,驱逐蛮族,马革裹尸!如此气节如此肝胆,竟被你们想成些短命鬼?若他们听见,该何其寒心!”
骆思存会这般生气,跟昨日见到景无虞有极大的关系。
平北王景弘,是大梁唯一的异姓王。景家三代骁勇善战,先后征战南疆、西戎收疆复土,如今又常年镇守在漠北,抵御北蛮南侵,受许多大梁百姓赞叹。
上辈子就是因着他手握重兵,功高盖主,日积月累之下,不可避免地遭到乾元帝的忌惮。虽有猜忌,但乾元帝也依赖着他的兵力,所以当时并没有动他,但不知为何,景弘却先一步反了。
后来乾元帝命盛初寒带兵镇压叛军,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反正最后大获全胜,平北王府三百多口人全部伏诛,不论老幼。
其中也包括留在京城为质的景无虞。
斩草除根,是盛初寒一贯作风。
骆思存见过不少次,但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她嫁了盛初寒,没有嫁景无虞。
若她当时能接受父皇的安排,以一己之力消除平北王于骆氏王族的潜在威胁,那平北王府在她有生之年便会一直保卫大梁,屹立不倒却也忠心耿耿,有景弘在,也就不会让北蛮有了可乘之机。
她一直以为景弘造反让人唏嘘,但直到归元殿外见到景无虞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这其中定是有着血淋淋的肮脏内情。
若景弘真有造反之心,怎会准许景无虞入京?
若景无虞也是反贼,那他怎会拥有那般坦然澄澈的眼睛?又怎会在造反前夕还自爆行踪,来与她告别?
然而她暂时想不出其中缘由,想不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平反行动由盛初寒全权指挥策划,也正因为他平反有功,所以事后立即便被乾元帝封为了内阁大学士。
她想,不论如何,这事是跟盛初寒脱不了干系的,既如此,盛初寒那宵小之辈又怎配与在战场上为大梁出生入死的男儿比?
所有后宫的勾心斗角几乎只发生在江河稳固之时,一旦国破家亡,再尊贵的人都会变得什么都不是。
人活一世,争权夺利无可厚非,但若不尊重那些为国家献出生命的将士,那便配不上他们的庇护,配不上这一方安宁。
想到这儿,骆思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头仿佛酝满了如雪的冰冷,她沉着声音,慢慢地说:“深宫之人,怕死也是应当,可娘娘们别忘了,若非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在前线杀敌守关,为大梁筑上最牢固的防线,为这京城里的歌舞升平而奋勇无前,诸位娘娘哪有机会安稳地坐在这里侃侃而谈?”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王娴音震惊地看着昂首而立的骆思存,久久说不出话来。
而其余三人听到骆思存这番义愤填膺的话,脸上都不甚好看,特别是楚妍,她将目光定在骆思存身上,如临大敌一般,捏着手帕的手关节处微微泛白,再也不敢轻慢眼前的人。
一个十五年来出宫次数屈指可数、眼高于顶傲慢无礼的公主,竟会开始关心起边境将士来,甚至为了那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景无虞如此愤怒,这不可谓不新鲜。
顿了顿,楚妍心思一转,霎时间计上心头,用一声啼哭打破了眼下的僵局,随后掩面哭诉道:“宫里都说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可没想到教出来的公主却如此目无尊长,方才羞辱臣妾便罢了,现在竟然连贤妃、丽嫔也不放在眼里……罢了罢了,总归皇上也宠着她,臣妾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说着她就要起身来,贤妃立时会意,连忙按住她的身子,自己却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骆思存厉声呵斥道:“你放肆!就算今日皇后娘娘在此,本宫也得说道几句,你不识大体,出言不逊,这般顶撞长辈,便是你母后教的吗?”
贤妃有如此底气敢跟骆思存叫板也正是仗着自己在宫中资历深,又生了个四皇子,再加上王娴音性情温婉,为了后宫表面上的和睦,时常纵容,只要闹得不大,她基本都持容忍态度。
以前骆思存也因不愿为王娴音惹麻烦,所以刻意忍着自己的脾气。
但她现在却明白,大概就是因为王娴音太温柔太婉约,才导致乾元帝有了楚妍这样妩媚动人的妃子后,才会将王娴音遗忘,毕竟小时候她为了得到父皇的关注,可干过不少无伤大雅的混账事。
骆思存勾了勾唇,毫无畏惧地迎上贤妃的目光,淡淡道:“长鸾就是当了诸位娘娘是长辈,否则说的话也许娘娘们更不爱听。”
楚妍冷笑着道:“长鸾,你这般与长辈说话,就不怕你父皇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骆思存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若父皇知晓娘娘们对景世子和将士们的轻蔑之论,恐怕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吧?反正我被父皇骂惯了,就不知道娘娘们受不受住父皇的怒火了。”
楚妍还欲再说,却听王娴音猛地出声道:“够了!当本宫的延宁宫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你们在这大肆喧哗!”
随后她颤着身子,对楚妍等人沉着脸道:“妹妹们若无事了,便退下吧!”
贤妃咽不下这口气,起身道:“今日这事皇后娘娘……”
王娴音却再次厉声打断她道:“本宫说退下!”
见王娴音难得态度这般强硬,三妃也不好再说,只好各自狠狠瞪了骆思存一眼,甩袖离开。
楚妍在经过骆思存身边时,咬着牙低低说了一句:“你给本宫等着,盛初寒不会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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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待人都走后,王娴音的脸色却是沉了下来,其实她并非表面上那般淡定,方才骆思存那番话,着实让她心里五味陈杂。
她将骆思存招到自己身旁,正色问道:“长鸾,那些话可是你太子哥哥教你的?”
骆思存沉默了一瞬,而后苦笑着答道:“母后,儿臣不是小孩子了。”
王娴音身形一顿,半晌,才喃喃道:“……是啊,我儿长大了。”
她的眼神飘得很远,恍然间,仿佛看到了骆思存牙牙学语的样子,为她清晰叫出的第一声“母后”深切地感动,为她的任性揪心半天,为她的欢笑觉得受再多的苦都是值得,可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她就长大了。
长大了,便代表着历经了风雨,体味过世间酸涩,代表着从今以后她作为母亲,要不断地目送女儿渐渐远去。
虽然这种感觉在骆思桓娶妃的那天,她便有过,但骆思桓是太子,在她膝下承欢的日子并不多,而骆思存却是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亲手教养出来的,是以心里格外难过。
骆思存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轻轻叫了声:“母后……”
王娴音却疲惫地闭了闭眼,朝她挥着手道:“长鸾,你也走吧,容母后一个人待一会儿。”
骆思存迟疑了下,终究还是叹息着应道:“好。”
若可以,她也希望自己一直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长鸾公主,可要扭转这天下乾坤,成长起来,是她唯一的路。
她再也不想一遍遍去祈求别人垂怜,再也不想体会爱的人死在眼前她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若唯有披荆斩棘,割舍自我,于泥泞中爬起来,拨开黑暗的丛林,方能保她家国平安——
那她,愿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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