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我来了兴趣:“你当年到底是怎么说服他释权的?”
是不是绑架人家全家了?
“许之以利。”
“什么利?”
“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是钱。取之不尽的钱。”
他这么说,我就有点明白了。薛殊极为小心眼,小时候受的欺负一律百倍千倍地报复,他羽翼未丰时为了推行政令,跟钉子户靖王服了软,给了他好处,现在强大了,秋后算账,第一个就拿他开刀。
我听得有点后怕,心想,薛殊这家伙看起来潇洒,其实私下里绝对有记仇小本本,供他择日打击报复。我应该不在他的死亡笔记上吧?
走神想了半天,才把思绪拉回来,重新回到正题上。
国库亏空不小,即便抢劫了富人,充公了靖王的财产,也只能填充一时,迟早还要花光,难不成以后就一直靠加税和抢劫来补缺?再说,就为了这一次的进项,人民,官员,贵族,全都得罪完了,怎么想都得不偿失。
而且,如果真的只是要除靖王,那收税这一步大可省略,让恭亲王假意谋反,到了河西之后趁他不设防,以讨伐他私自屯兵为名直接开打也未尝不可。
经过我研读史书,以及这段时间和薛殊相处的经验来看,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他藏的那一手究竟在哪里?
我见他今天难得这么坦诚,便壮着胆子问:“你退位,不会只为了做这一件事吧。”
薛殊沉默了好一阵子。
他说:“管好你自己。”
*
行船第十五日,我们准时到了岭东道的首府奉安。
奉安这座城妙极。泽江,清河,澄河,三水交汇于此,城里河港交错,水路比陆路多。到处是缠缠绵绵的弯月小桥,小舟从桥下过,艄公用绵绵软软的调子唱着歌。
空气润润的。不论走到哪里,总能听到水声潺潺,河两旁的小楼墙壁斑驳,长着青苔。
处处秀气婉约,拼在一起,却着实大而繁华。奉安城向东几十里有胤朝最大的海港。这个港口是胤朝和海岛七国最重要的贸易口岸,岛国人将他们国内上好的珠宝、香料和新鲜的特产水果运到奉安,许多内地的客商都来此采买,是而这里有许多市场,日夜不停歇地交易。乘舟走在水道上,几十米就有一个台阶,上去便是四通八达的集市的各个入口,十分方便。
王富贵老爷在此地自然也有房产,是坐落在湖心岛上的一处幽静小筑。
我们乘舟登岛,正在沿着小径往宅院处去,忽听见一阵琵琶声。
曲子好,弹奏人的指法也好,令人闻之一振,忍不住要跟着哼唱。
但,这里怎么会有人奏乐?我下意识地转头去问身旁的顾判,发现他脸红了,阳刚硬朗的面庞上露出了怀春少女的微笑。
吓得我没敢问。
我把目光投向其他人,结果更惊悚了。
见鬼,所有的暗卫都露出这种离奇的怀春笑。
仔细一看,发现他们今天有点不一样。
所有人都换上了服帖又整齐的新衣裳,纤尘不染的靴子,而且明显都洗了头刮了胡子,甚至还有人抹了头油。
甚甚至还有人画了眉毛??
真的诡异,我都不敢问。
我们静静地往院子里走,我难得地没有注意薛殊,全部的目光都被这群突然发-骚的暗卫所吸引,觉得下面一定要开启什么奇怪的剧情。
进了院门,立马破案了。
有位身着浅粉色襦裙的美人坐在一株合欢树下,刚落下曲子的最后一个音符。
见到来人,她便放下琵琶,盈盈起身,朝我们走来。
啊。那一头汹涌的黑发。那胜雪肌肤。那不时被微风描摹的美好身姿。
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离得尚远,我们还看不太清她的面容。但我的心似乎被什么一撞——神仙姐姐好像在冲我笑。
其他人大约也这么想。因为除了薛殊之外,在场的所有男人突然一起整理仪容。
大家都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等她袅袅娜娜地走过来。
她走近了。男人们纷纷发出抽气声。
那张脸也是绝美的。
正看杨幂,侧看范冰冰,某些角度甚至有些像刘亦菲?
我目光往下移,掠过她修长白皙的天鹅颈,停在她紧绷绷颤巍巍的胸前。
“哇哦,”我低声感叹,“波,涛,汹,涌。”
“什……”薛殊问到一半,懂了,转而斥我,“不知羞。”
我不由叉起腰:我又怎么不知羞了?你没往那看怎么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边英儿和玉如一人一边,把我叉腰的手拉了下来。
“镇定,镇定。”英儿极轻地在我耳旁说道。
镇定?我回过神来,发现丫鬟们脸上全是一副看敌人的眼神。
哦哦哦,这可能是我的情敌!
我勉强从对面的美色陷阱里挣脱出来,突然想,咦,这个姐姐我曾见过的。
她不就是我和薛殊第二次见面时,和他一起吃饭的美女吗?
当时她背对着我,且戴了面纱,我并没有看清她的全貌,但就那一个剪影,以足以让我把她划入美女的行列,并且铭记到如今。
“王老爷,”她朝他粲然一笑,“月儿在此恭候多时了。”
我在旁边都看得要流鼻血了,结果薛殊面无表情,点头说:“嗯,带路。”
他是不是男人?
丫鬟们纷纷松了口气,大概在想:恶毒白莲花女二登场了,还好总裁没有动心。
月儿点点头向前走,用银铃般的声音道:“大家跟我来。”
说着,又转身挽住我的手臂:“姐姐,路上辛苦吗?”
“还好还好,”我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即便作为一个女人也有点飘飘然,忍不住去摸她搭在我胳膊上的手背,“你皮肤好好哦。”又白又腻又滑,简直像上好的羊脂玉。
薛殊像看变态一样看着我。
我收手,咳了两声:“我是说,月儿,你用的什么脂粉呀,给我推荐推荐。”
“脂粉?”月儿好像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一样,“我从来不用呢。我太笨了,不会挑!”
哈哈哈这是什么绿茶发言!果然是直男最喜欢的类型。
我们到了她早已安置好的客房,告诉下人们把行李放好后就可以自己去城里玩了。这些天他们劳动辛苦,奉安是东部购物天堂,放他们半天假,让他们搞搞代购什么的,也算是主子的恩典。
侍女小厮们都散去后,我们三人对坐饮茶,月儿说:“皇上到的时间刚刚好。”
“嗯,”薛殊点头,“事办得如何?”
“老靖王素来极谨慎呢,”月儿轻描淡写,“第一条征税政令下来时便勒令底下人仔细清点,宁愿报多,也不报少。听闻林将军的做法后,还一度想要效仿。当然,被我家世子拦住了。我为他牵线,找到户部的苏治,背着他爹做了瞒报的事。苏治前些日子下狱,听说供出了些东西?”
薛殊又“嗯”了一声。
“告发令下来后,我把搜罗的证据给了赵三儿,叫他一纸状书把他告了。罗邑丞那边拿不定主意,已经去请钦差,信使都出了吴关,老靖王才知道这事,想压也为时已晚。如今奉安传得沸沸扬扬的,官府也不好不审,老靖王重金找人平事儿,可上头意见坚决,又没人摸得透圣意,尤其上次彻查户部后,谁敢去接,只不过将此案拖着罢了。老靖王不知道此中水深浅,打算去京城探风声,为他儿求情,大约也就是这两天动身了。”
薛殊淡淡一笑:“漂亮。”
胤朝的诸侯王过得有点憋屈。在薛殊改革之前,他们理论上也不是自己封地的长官。朝廷派官员领导地方,他们只是可以吃一部分的赋税,掌一些兵权而已。当然,话虽如此,但文帝懦弱的地方政策让诸侯王们都不免有些嚣张,颇有真把自己当王的意思。结果后来薛殊颁布所谓的荫公令,硬把他们的封地切割不说,还把兵权也夺了。
如今,政令已颁发十三年,诸侯们在本地的政治影响力急剧下降,以至于最强的靖王也没办法给自己儿子擦屁股。
扳倒一个人,要讲究名正言顺。薛殊要是上来就对靖王说:哥们,你屯兵三万,是不是想死,老子成全你。那是有些唐突。
相比之下,设个套给他钻,由瞒报税务切入发难,就容易得多。
薛殊说靖王短视,我却觉得他蛮有政治嗅觉,从他宁愿交高额赋税也不要瞒报便可见一斑。若不是我方有一个苏妲己,他的儿子又不争气,他岂会被轻易抓住把柄?
话说回来,就连这个苏妲己,他也怀疑到了——薛殊这么谨慎的人,和月儿会面时竟然被追杀。想也不用想,是靖王对她早有怀疑,派人跟踪,如有可疑举动立即下杀手。派来的杀手质量也不错,知道拉我当垫背的,以模糊视听。
没想到在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薛殊就已经开始织一张大网了。步步为营,声东击西,真是好猎手。
我出了会儿神,被月儿的笑声拉了回来。
“小靖王真可爱,”只见她笑盈盈地以纤纤玉指撩弄着茶杯沿,“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叫他杀谁,他就杀谁。老规矩,他的命留给我好不好呀?我想亲自动手。”
我咽了口口水。
我就说薛殊怎么会和绿茶厮混,原来这美女是个变态。
第36章 一块糖
月儿带着薛殊出去视察了。
我想去,但是他不让我跟,理由是我刚才骚扰了美人。
没天理。我就摸了摸小手,她还挽了我胳膊呢,我说她骚扰了吗?
所有暗卫也都留下了。我耐心地等待顾判目送美女远去,又目光迷离地咂了半天的嘴,才开口问他:“你们不跟去保护他啊。”
顾判说:“不必。月儿的身手,我等望尘莫及。”
奇怪了,按理来说玛丽苏女主不是我吗?怎么这位倾国倾城,武功高强,琵琶弹得这么好,还带着一丝小变态属性,女二形象不能这么立体吧?
我问他:“月儿到底是什么人啊?”
“她是被我们头儿捡来的孤女,从小在内司长大的,年纪轻轻,已经是我们司的二把手了。”
“哦……那她跟太上皇什么关系?”
顾判笑了:“只是君臣罢了。”
也是,要是月儿是薛殊的女人,这群暗卫敢打扮得像发情的公孔雀似的吗?
我突然好奇:“你说,太上皇对着这样的美人儿都不动心,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呢?”
顾判咳了两声,眼神在别处飘荡:“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天下午,暗卫们待在宅子里都很没趣,我趁机提出:“来比比剑吧!”
我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伤一好,就开始手痒。这群人可都是顶尖高手,我早就想跟他们比试比试了。
虽然大家套路不同,但百变不离其宗,比剑的目的终究是要刺中对方。我固然没有打架斗殴的经验,但毕竟有十七年的幼功,我们酣畅淋漓地打了一下午,除了顾判外的所有人都被我淘汰。
最后本人荣获第二。
妈的。
夕阳西下的时候,薛殊回来了。
我和暗卫们在院里围成一圈开剑术研讨会,大家正说得开心,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所有人瞬间退后,恨不得离我八丈远,
我抻脖子往薛殊身后望。神仙姐姐没跟来。
“退下。”薛殊边走边说。
暗卫们齐声答是,撤了。我正要滚蛋,薛殊说:“你留下。”
“好的陛下,”我乖顺地迎上去,还在往他身后张望,“月儿呢?”
薛殊非但不答,还质问我:“身为有夫之妇,和一群大男人凑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我辩解,“我都好久没有练剑了。岛上又无聊。”
他哼了一声,兀自在我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把玩我搁在桌上的佩剑:“我的孩儿真是倒霉,娶了这么个不安分的家伙。”
我又招他惹他了?
“我很安分呀。”我坐在他对面,不解道。
薛殊静静瞧着我。他背后是缓缓下沉的夕阳,暮色笼罩着他。良久,他叹息般道:“你这猴儿,怎么总是浑身的力量,用也用不完。”
唉。我从小就是个精力充沛的人。因为这个,我一直是世界反兴奋剂机构的的重点观察对象,每年能被药检八百次,我都快被这帮孙子抽得贫血了。
我托着下巴与他对望,说道:“我娘说,吃苦的时候,要想着甜。想着甜呢,就会有力量。”
艰苦训练的时候,要想着金牌。落水遇险的时候,要想着太上皇的美色。
“若是一个人的人生,没有丝毫甜呢?”
“假装有甜也行的。”
金牌我没拿到,太上皇的美貌也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我还这么坚强地活在这世上,没有去报复社会,那都是因为,那块糖,我假装自己会吃到。
薛殊轻笑一声,嘲弄道:“林小姐,你怎么这么可怜?”
……这是什么白眼狼发言?
“是你说自己人生没有甜,我才安慰你的,你这人有没有良心?”我气冲冲地说。
“我?”薛殊挑眉,“朕是天下之主。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想要什么甜,就有什么甜。”
薛殊你可以做个人吗?
我扭过头去,不理他了。那边却说:“看在林小姐这么可怜的份上,我给你点安慰罢。说,想要什么?”
我的头瞬间又扭回去:“真的?”
他点点头:“你一句话,全奉安的脂粉,我都买给你。”
这位直男以为我和月儿关于脂粉的对话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才不要脂粉,”我“哼”了一声,“我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