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尚书和封凌听后都顿住。
傅辛夷一幅画做的时间要很久。从设计到选花再到最后成品,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一两年。如今竟然打算几天做好了就送过去?
傅尚书隐隐意识到其中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又觉得不适合在封凌面前说,当即转移话题:“既然回来了,先吃饭吧。不然等下顾姨娘要催了。”
封凌想问,但他没有理由亦没有资格问出口。
傅辛夷应声,看向封凌。
封凌替自己解释:“家里最近被围堵得厉害。我爹都在外吃过了回来。春闱后家里几乎都没开过火。今日打扰傅大人了。”他说得夸张了一些,不过确实也算是事实。
傅辛夷听到这话,温和笑起来,开了个玩笑:“看来春闱过后,封会元多在外面蹭吃蹭喝。”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傅尚书隐隐听出了一点火药味,疑惑看了眼傅辛夷。他相当敏锐,觉得自己女儿对封凌态度很是微妙。
封凌回了傅辛夷一个笑:“百无一用是书生。要不是朝廷给我发了米,我早饿死在街头了。如今不能在家吃饭,外面铺子吃一顿价格昂贵,也就只能蹭吃蹭喝。国子监伙食不错,要是有机会,傅小姐也可以和我一道去尝尝。”
傅尚书在边上听了这话,呵呵笑起来:“国子监不许女子进入。她就是想去也去不了。”
封凌却并没有顺着傅尚书的话来,反而含笑说着:“指不定哪一日,天下百姓皆识字,学堂女子皆可入。”
傅尚书这回哈哈大笑起来,点了点封凌,和傅辛夷说:“这个封会元,心比天高。刚才还和我说要是天下百姓都识字如何如何,现在还多了女子皆可入学堂。了不得,了不得。”
傅尚书没把封凌的话当真,傅辛夷却盯着封凌看了片刻,觉得封凌这话不是玩笑。
能成为丞相的人,眼光真是可怕。仿佛他们两人之间,他才是那个从千年后穿越而来的人。
傅辛夷微侧身:“今后能让我进国子监一游的封会元,现下还是先填饱肚子为好。我去叫顾姨娘吃饭。”
她简单行礼,快步离开。
封凌注视着傅辛夷离开背影,脑子里还想着:十二皇子是几个意思?他莫不是真动过对傅辛夷下手的意思?傅辛夷是不想被皇家盯上,才草草和他成婚?
傅尚书敲着封凌的眼神,顺着看向自己女儿背影:怎么回事,他怎么觉得自己女儿和封凌之间情感很复杂?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两人发生什么了么?
傅尚书示意封凌:“吃饭?”
封凌收回视线,拱手:“好。”
第59章
开春后, 傅府的菜色逐渐丰富起来。
今日要待客, 鱼肉齐全,油水很足。时蔬两个, 豆制品一个, 外加上糕点一类摆了一盘。汤品一人一小盅,里头炖了不少好料, 补得让人怀疑喝多会流鼻血。
顾姨娘有身孕,隔三差五要多喝点炖好的汤。
傅辛夷身子确实底子弱, 太医明着要她多滋补。
傅尚书年纪不小, 该喝的也必须要喝。
全家三个都喝补汤,封凌来做客,当然也就得给他上一份。
顾姨娘自己早年只跟着云诗诗念过书,很喜欢封凌这种拥有才华, 品性不差且看着还漂亮的青年。更别提封凌眉间这点红印, 和云诗诗那时一样。
要不是年龄对不上,她都怀疑这孩子是云诗诗转世。
她少有殷切, 话里话外都是让封凌多吃点:“封会元看着瘦了些。读书累人, 一定要多吃点。春闱九天累坏了吧?在里头关那么长时间, 是个人都吃不消啊。”
封凌看着自己面前碟子里小山丘一样的吃食, 委婉劝说顾姨娘:“还行, 大家都关着的。我自己来就行,顾姨娘不用再替我夹菜。”
傅尚书在边上看得皱眉:“你让他自己吃。”
顾姨娘最后再替封凌夹了一筷子鱼肉:“我不夹了,多吃点。先把汤喝了,暖胃, 补身子。”
封凌听话喝汤。
傅辛夷都第一回 见顾姨娘这么殷切。她自个眼睛刚好那段时间,顾姨娘都没这样疯狂给自己夹菜。她瞧瞧封凌那听话局促样,轻哼了一声。
封凌一直以来都和他爹相依为命,少感受长辈女子的体贴。现在看看,一碰上长辈,还是和个小孩子一样。
傅尚书在那儿又说顾姨娘:“你怎么不给我夹点?”
顾姨娘笑出声:“老爷怎么不考个会元出来?”
傅尚书惊了:“会元三年就出这一个。你知道光京城里就有多少学子么?我当年……”傅尚书当年殿试名次前十,也是个能人。傅家对外吹了好几年。可对比起封凌来说,有点不耐看。
“你当年解元也没有,会元也没有,状元榜眼探花都没有。”顾姨娘转头又夸起了封凌,“人家和老爷不一样。”
傅尚书确实比不过封凌,现在说不过顾姨娘,当下哭笑不得摇头:“得,我自己给自己夹。”
好在顾姨娘性子不是浮夸的性子,见着解元的兴奋劲头过了,渐渐就更多将关注点还是放回到傅辛夷和傅尚书身上。她注意着他们两的口味,在发现傅辛夷顺了第二块糕点时,提醒傅辛夷:“吃菜。”
傅辛夷应声。
一顿饭吃得很有烟火气。
封凌感受着这一顿饭的氛围,很能理解为什么傅辛夷会是这样的性子。当然,也可能是傅辛夷太过良善,以至于让人恨不得将天底下的好全堆到她面前。
半个时辰过去,总算吃完一顿饭。顾姨娘吃完就去休息了,桌上饭菜全撤下,只剩下三个茶杯和没人吃得下的糕点。
封凌稍作休息后,明白自己不该再留:“今日实在打扰,虽然有心想和傅大人再聊两句,但天色晚了,我是该回去了。”
傅府的灯已逐渐点亮,傅尚书点头同意:“是有些晚了。不过你回去方便么?家里都被人围起来了吧?”
封凌笑了笑:“是。现在翻墙进出,还算方便。”
艰难得让傅辛夷笑出声。
封凌看向傅辛夷。
傅辛夷将自己的笑憋住,忙挪开视线,当刚才发笑的不是她自己。
她能感受到封凌的视线。随着自己这段时间总外出,她脸皮比以往厚了很多,演技水平直线上升,愣是扛着这视线,若无其事把玩起自己手上的茶杯。
傅辛夷听封凌再度开口:“四月殿试,近来常常去国子监,可总觉得自己还少了点什么。虽说平常心面对殿试就好,但我到底年纪还小。”
有人倚老卖老,封凌就是倚小卖小。
傅尚书听着封凌这话,略一思考:“我平日事情较多。你先生不在京城,确实很多事情教不了你。临近殿试,你也不能与官员多做接触。这样,我明日写一封信,将你引荐给一位致仕的老先生。”
本朝到六十才准提出致仕,傅尚书能引荐的老先生,必然是曾经位高权重,最终还得以安然退位的能人。
封凌拱手:“谢过傅大人。”
傅尚书点点头。
封凌起身:“那我先告辞,明日再来。”
傅尚书跟着起身。
傅辛夷见封凌要走,将茶杯搁下,起身和傅尚书说了一声:“爹,我送封公子就成。”
傅尚书心里头琢磨,感觉更加微妙,面上还是没驳回傅辛夷的决定,笑盈盈应下:“成,我确实还有很多事情还未处理。那封会元请。”
封凌礼节性行礼,然后和傅辛夷一块儿往外走。
良珠在后头本来想跟上,却被傅辛夷手背在身后晃了晃,示意让良珠别跟。
傅尚书眼神更复杂。
当父亲的人总是如此,看到优秀的男子,会觉得很适合自己家里孩子,但真当孩子有往外拐的倾向,心情就不太好受。他不是傅辛夷生父,但也算个干爹。
亲手带大的孩子啊……
傅尚书见着两人走远,啧了一声,问待在原地的良珠:“你家小姐和封凌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良珠也困惑:“不熟啊。上一回见面都是除夕时的事情了。”
傅尚书是知道除夕时事情的,府上守门人告诉管事,管事又和顾姨娘以及自己汇报了。
中间竟然没有再度见面过?
傅尚书困惑摇了摇头:“算了,年轻人,我理解不了。”他说着,手背在自己身后,慢悠悠踱步前往书房。今天聊天太畅快,公事积压颇多,又是一个晚睡夜。
天已渐暗。
傅辛夷带着封凌往门外走,有一搭没一搭与封凌聊着。
封凌说起了那只橘猫:“管事和我说,那只猫这段时间过得很好。”
傅辛夷应声:“嗯,一天一个重量,胖起来飞快。”
封凌轻笑:“傅小姐最近都在做花画?我听谢宁说起的。”
傅辛夷回着:“是。赚钱,想在京城廊坊开个铺子。”
在京城开铺子,需要的钱不是小数目。
封凌没想到傅辛夷打算自己赚钱,还想自己买铺子。他一直以为傅辛夷名下的铺子是傅尚书给她的:“为什么要自己买?傅尚书名下有很多铺子。”
“那些都是赚钱的营生,我凭白让人改做别的生意干什么?”傅辛夷这般说着,微低头,看着两人影子被府上点亮的灯拉得很长。
他们衣服穿得都宽松,影子偶尔就会交叠在一起,看着好像两人牵着手一样。
傅辛夷悄悄拉开了一点距离,结果发现影子不听话,过了一会儿偏转角度变了,又纠缠在一起。不害臊。她在心里头斥责起影子。
影子相当无辜,依旧维持着自己的状态。
封凌不知道傅辛夷小心思都在影子上,只觉得傅辛夷对自己相当敷衍。
距离四月可太近了。
他明知道自己不该问,却还是问出了口:“傅小姐今天怎么会去十二皇子那儿?”
傅辛夷随口回着:“他让我去,我就去了呗。”
封凌停下脚步。
傅辛夷跟着停下,总算从影子里抽出注意力:“嗯?封公子不继续往外头走么?”
“傅小姐看起来真的很不喜欢叫我的名字。”封凌侧身望着傅辛夷说,“要是我想要见傅小姐,傅小姐也会来么?”
傅辛夷微愣。这有什么关系?十二皇子找自己是因为十二皇妃和刚逝去的长子。
封凌找自己,肯定是因为想她过去啊。一个是公事,一个私事。怎么能混为一谈?
灯光照着封凌半张脸,让他另一半陷入在阴影里。他眼神纯粹还发着光,是灯笼的那一点红光。看起来不像个少年郎,而是长大了,成青年了。
明年封凌才成年。
啊,她才十六。
封凌认真注视着她:“十二皇子已有正妃。傅小姐曾经还和十二皇子险些有婚约,如此随意应约,不妥。”
傅辛夷反应迟钝,茫然微张嘴:“啊?”话题怎么到这儿来了?
封凌见傅辛夷魂和不在场一样,叹口气:“你怎么半点不在意?”
傅辛夷下意识反问:“你为什么在意?”
封凌失笑,这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我心悦傅小姐,我喜欢傅小姐。”封凌慢慢将自己心头那点话说出来,缓慢却又饱含着他真实的想法,“我想傅小姐身边的男子是我,而不是其他任何一个男子。”
风吹过,带着浓郁的花香。
傅辛夷感受到自己耳尖滚烫,烫到她发懵。
第60章
文人墨客说话大多喜欢绕弯弯, 即便是骂人都咬文嚼字的, 总出口成章而非出口成脏。
但封凌是个很坦诚的人。
他说真话的时候坦诚,说假话的时候也坦诚, 真假混合在一起说的时候更坦诚。他说话自有自己的术语, 坦荡荡自然惹得君王喜欢。
皇帝喜欢封凌,当然不会只由于一张脸皮。
封凌对傅辛夷不说假话, 一字一句说得认真。男子的情话多可以当真。因为在他说话的那瞬间,他是真的自己也当真的。只是多久之后再变成假话, 那就是另一回事。
像傅尚书的情话当真了一辈子。他的性子便是如此, 固执且斤斤计较到让人头疼。
封凌的情话也能当真一辈子,不过却是和傅尚书全然不同的理由,全然是因为自以为是的傲慢。
可惜现在的傅辛夷不敢相信。然而即便是她不敢相信,却依旧被封凌那点骨子里的执拗和双眸里的情愫所感染, 觉得天地都在升温, 好似刹那间进入了夏天,太阳滚烫就在耳边。
“我是解元、会元, 或许有朝一日如傅小姐所说, 成为状元。我擅长科考, 但归咎到底还是凡人。我会吃醋, 会嫉妒, 会希望傅小姐心仪的人是我,会希望和傅小姐走完一生的人是我。只能是我。”封凌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很幼稚。”
傅府人少,此刻两人周边看起来全然没有人。
傅辛夷却耳朵很尖, 能听到隐隐不耐的脚步声。
是府上的守卫。
封凌的话说得动听,听起来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细说语句内容,那绝对是没什么文人墨客才有的浪漫。当然那种浪漫,傅辛夷不一定听得懂。
傅辛夷喜欢文绉绉的情话,但平日说话和听别人说话,那是绝对不喜欢文绉绉的。就像在品鉴会上听别人念诗,她反应不过来,也跟不上说些自创的诗词。
可封凌这样直白说话,让她心头如耳尖一样滚烫。而当她想到府上的守卫远远或许看着他们,怕是还觉得这封公子好烦,怎么还不出府,就有点忍不住要笑出声,觉得实在是……
想笑。
唇角悄悄勾起,那是压不住的戏谑和喜悦。
傅府的大小姐,并不应该如此就被男子哄骗。
她眼眸里都是笑意,像是天上想星星落入的双眸,双颊泛红,在黯淡的夜间看不明显。傅辛夷开口:“封公子的喜欢,不知道能存在多少年。”
“一年?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