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问话,却没有多少问封凌的意思在,更像是在问她自己:“还是说一辈子,还是说一年都到不了?”
情感是一场豪赌,婚姻更是如此。
“封公子的喜欢我收到了。”她说着上回的借口,“只是我上回说过,我有心上人。封公子可知道?”
封凌:“……”
那心上人难道不是借口?还是说傅辛夷真不知道他是送信送花的人?
封凌想到十二皇子,一瞬间有了质疑:竟还有不是借口这种可能?院中花草,难道还有第二个人送不成?是十二还是另有一个谁?
新帝登基,封凌在监狱中收到圣旨以及那杯毒酒的时候,没有多少恨过十二。成王败寇,他棋差一招,很正常的事情。重来一次,他对十二多了一层不喜。
如今这点不喜,似乎逐渐增多,快要成很不喜了。
官场上的很不喜,涉及皇权更替,那是要用命来填的。
傅辛夷见封凌神情微妙,却半点没打算承认最初寄信的人是他自己,含笑给封凌挖了一个深深的坑:“要是我的喜欢只存在一年半载,封公子可会觉得我不值得喜欢?花心、见异思迁……”
封凌细细观察着傅辛夷的脸,试图从傅辛夷脸上看出点玩笑的痕迹。
但傅辛夷这根本不算玩笑。她是在提醒封凌,不要将喜欢说得那么轻易。
她的心被封凌轻微敲开了一条缝。
封凌在外面问:“我可以进来么?”
她的心却在说:“请等等,我还未准备好。”
动摇,却还未准备好。
“如今封公子最需要关注的是殿试。封公子年纪才十九,不应该沉溺于儿女情长。”傅辛夷脸上还发着烫,却提醒了封凌一声,“我才十六,现在心思多在开店上,未想过成婚一事。”
这话说出去,怕是全京城的媒婆都要一脸问号。
京城里十二三岁约定婚约的多了去。约好婚约、筹办婚约都需要时间,等到十五正好成家。十八九岁未婚配都是晚到惊人,三十来岁那是全京城掰手指可数。
皇帝开后宫看到十九岁,选秀的人都免不了说一声:“年纪有些大了。”
傅辛夷的年纪明明刚刚好。
封凌见傅辛夷前头提自己有心上人,转头又说是想开铺子未有成亲念头,根本在自相矛盾。他手指轻微在衣袖里虚空中颤了颤,再度问傅辛夷:“傅小姐心中有人,却不能和那人成亲么?还是说傅小姐就只是寻个理由搪塞我?”
傅辛夷想了想。
她对封凌有好感,甚至谈得上有喜欢,可却又因为历史上注定的短暂寿命不敢和他成亲。她想要他活久一些,脚还未彻底跨过心里头那道坎。
情感,生死,这种话题能带来的冲击太大了。今天一日,她还未彻底想明白。
“都算吧。”傅辛夷笑了起来,“封公子早点回去歇下,我让守门人给你拿一盏灯。”
晚间行走要灯,不然巡逻差吏有权直接击杀。她贴心替未来丞相考虑着。
傅辛夷往前走了两步,再度想要带路,带封凌出傅府回家。
封凌一场表白落了这样一个地步,实在是他自己没能想到。他看着傅辛夷说走就走,失态往前快速迈了两步,手下意识拽向傅辛夷的衣袖:“傅小姐……”
拉到了。
傅辛夷感受到自己衣袖被拉扯,惊讶转身看向封凌。
封凌黑眸里还带着灯笼的火红光圈,光圈内全是傅辛夷。他死死盯着傅辛夷,一字一顿问着傅辛夷:“考虑契约成婚么?”
他说出口自己都顿住了。
松开衣袖,封凌往后退开一步,觉得一腔热意从肺腑热辣席卷到头上,涨得他脑壳疼。他扯了个笑:“不是,我刚才……”
他想解释,又觉得解释不出什么来。
该说什么?该说他觉得单纯利益往来的成亲也挺好的?感情成亲之后慢慢培养也行?他觉得以傅辛夷的性子,指不定会死死瞪他看,然后迅速拉开距离,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彻底断个干净。
风吹来,微凉。
鼻腔里带着一点异样。
封凌轻微吸了一下鼻子,强行将自己刚才的失态掩盖过去,轻笑调侃:“傅小姐就当我失了智。”
傅辛夷松怔看着他。刚才那一瞬,她仿佛看见野兽脱离了缰绳,露出自己凶狠的爪牙,眼眸里唯有猎物,然而倏忽间又收敛了起来,温驯得仿佛无事发生。
她细细看着面前的少年郎,看着他轻笑调侃,看着他……
嗯?
傅辛夷看着封凌鼻子下隐隐有点印记:“封公子冷么?”
封凌没想到傅辛夷忽然问这句:“不冷。”
傅辛夷往封凌面前走进了一步,微抬头。封凌似乎长高了,比她又高出了一点。她倒并没有太过多去关注封凌身高问题,只盯着封凌的脸,意识到封凌有点不太对。
她困惑到忘记自己是个不能随意和外男动手动脚的大家闺秀,伸手在封凌鼻下擦过,摊手看向自己指尖。
暗沉的红色。
是血。
傅辛夷脸色刷白,唇瓣颤动:“是血!”
封凌一脸莫名,伸手抹了自己鼻子下,摊开手确定看了一眼:真的是血。
天色晚,这点血看起来很深,深得让封凌都茫然了:“怎么流鼻血了?”
傅府可是有过中毒前科的,傅辛夷慌张喊起来:“来个人!来人!封凌流鼻血了。快去叫个大夫来。”她拽着封凌就往里拉,“快去坐着,现在抬起头来。”
封凌手上感受到一阵温润。
牵手了。
他被拽着走,轻眨了眨眼,盯着两人牵的手看了片刻。感受到自己鼻子里痒痒,他总算意识到自己需要抬起头,这才转移视线,朝着天空望去。
今天天色很好。
面对云层厚到看不见任何星光的天空,封凌却这样想着。
傅府一阵慌乱。
谁也没想到封凌在傅府吃一顿饭会吃到流鼻血。本来回书房的傅尚书都神情紧张跑了出来,询问封凌有没有感觉身体不对的地方。
傅辛夷早松开了手,让人送水送干净的帕子,让封凌尽可能止住鼻血。
她脸上血色很淡,坐立不安看着封凌,眼眸没有一丝转移。
封凌坐在椅子上,仰着头回答傅尚书问题:“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就忽然鼻子痒了些……是京城太干了的缘故。以前住在湖边,感觉比京城湿得多。”
管事在封凌手指尖上用银针扎了一针,仔细看着银针颜色:“不像是中毒。具体还要李大夫来看。”
李大夫对毒了解多,可以确诊。
众人紧张应声,纷纷继续等待大夫到来。
李大夫是被人从家里挖出来。傅府守卫将人背在背上,狂奔送过来的,直冲向傅府前厅。李大夫下地时还眼前晕乎乎的。好在他意识清楚,快速吩咐着封凌:“张嘴吐舌,睁眼,转眼珠……”
一系列检查下去,再快速把了个脉。
李大夫扫了眼边上紧张兮兮的傅尚书和傅辛夷,冷笑了一声:“下次别身子补过头都叫我过来。我没那么空。”
作者:二更下午
第61章
李大夫说话非常不客气, 语气也有点糟心。
被人背着跑那么远距离, 颠来颠去实在不舒服。结果他被颠得险些要吐,却碰上一个自以为中毒, 其实是补过头的病人。他和傅府熟, 说话当然不中听。
李大夫从箱子里拿出针给封凌扎了两下,又让人用帕子擦了个干净。
“小小年纪补那么多干什么?不如多动动。”李大夫起身, 收好自己的箱子,“得了, 血止住就行。我该回去了。”
傅府的人尴尬送李大夫离开, 还送上了诊金。
一出闹剧,旁边的面盆里还挂着带血的帕子,半盆水血淋淋的,谁能想到会是补过头。
这么一折腾, 天暗得彻底, 外头已几乎寂静无声。
傅尚书想了下府上有客房:“要是封会元不介意,不如今晚就在府上住下。府上空的房间还有, 我让人稍收拾就成。”
傅辛夷脸上血色才慢慢恢复, 惊诧看向傅尚书, 随后又将视线落在封凌身上。
流鼻血不是什么大事情, 除了丢脸, 还是丢脸。封凌拱手:“这怎么好意思。”
傅尚书替封会元做主:“现在回去晚,你要是明天还来,又要赶一段路。今天在这儿住下,明天拿了我的引荐回家换身衣服, 直接就可以去拜访老先生。”
封凌没有马车,确实这样方便,当即应下:“实在打扰。”
傅辛夷见封凌没事,又要在府上住下了,开口告退:“我还有点事情要做。封公子住下的事就劳烦管事了。天气还未大热,客房阴冷,还需要烧点煤炉暖一暖才好住。”
管事应声:“是。”
傅辛夷又和傅尚书说:“爹公事繁忙,早忙好早睡,省得晚了还打扰顾姨娘。”
傅尚书收下了这体己话:“嗯。”
傅辛夷拱手告退,半点不留念。
封凌看着傅辛夷离开,低头看手。手上还能隐隐感受到刚才牵那么一小会儿的温润柔软。小小的,仿佛自己的手稍调整一下姿势,就可包裹住她完整的手掌。
心底里丝丝蔓上的小欢喜,让封凌悄然细品着:上辈子同床共枕那么多年,怎么还没这辈子牵个手让他开心?
傅尚书见没事了,也去忙自己的公事。
管事顺着傅辛夷的意思,将封凌带到客房那儿,吩咐着人烧煤,还多问着封凌的意思:“封公子可要点熏香?府上库里有不少,点些安神的容易睡。”
封凌摇头:“不用。”
安神的熏香很昂贵也很香,他闻着睡不着。反而傅府到处有的隐隐花香会让他睡得舒坦些。
管事点头后边让人简单收拾着客房,边和封凌说:“被褥都是新的,前些天刚晒过。料子是一般了些,但睡着是极舒服的。”
这床被褥是备用的,万一府上有被子临时出了点问题,方便有替换。
封凌点点头:“这料子很好了。”
傅府的一般和封凌现在家境所能感受到的一般是两个概念。傅府的备用被子,放在封凌那儿就属于价格高昂绝不会考虑的被褥。
管事见封凌态度很随和,心里满意更多了些。他这点小事做得上心,见没什么大问题了,才叮嘱封凌早些睡:“老爷和小姐起得早,早膳倒是与寻常人差不多时候。明日封会元要是起早了,可去院子逛一逛。到了用膳时候,我会早早来告知封公子。”
封凌点头。
再次确定无误,管事才带着人退下。
客房内只剩下封凌一人,坐在铺设好的柔软床铺上发愣。
他一个向来自持,觉得自己还算个守礼的人,婚前来过傅府很多次,却是第一回 住在傅府客房内。傅府客房里摆设简单,除了基本的床、柜子以及梳妆台外,几乎就没什么东西。
小煤炉烧着火,将客房无人烟而导致的阴冷驱散。
封凌伸手摸了摸自己鼻下,觉得刚才傅辛夷伸手一擦,好似在他人中那儿留下了什么。当然,他什么都没摸到,因为傅辛夷只是做了一个动作,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迹。
他轻微笑了一声,又坐了片刻,终究还是收拾一下选择睡了。
傅辛夷是紧张他的。
她对他的态度绝对不会是厌恶和排斥。
封凌闭上眼,考虑着他和傅辛夷之间该如何快速更进一步。他全然忘记自己今日表达了爱慕,和原先说过功成名就后再表达心意有了轻微矛盾。
情之一字,太过复杂。
……
傅辛夷闭上眼,眼前还能现出那一盆血水,还有封凌衣衫凌乱用手帕捂着鼻子的模样。她睁开眼,重新呆呆望着床铺上头。
小事,也不算是小事。
她当时几乎慌得整颗心都被攥紧了,以为下一刻封凌就会由于中毒而猝死。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过是流鼻血,可情感却疯狂躁动,说着一切有可能的猜测,比如这个寿命短暂的年代,流鼻血一样是个大事情。
万一流血致死了呢?
傅辛夷翻了身,侧转,看着自己房间墙面。
墙面上什么都没有。
傅辛夷觉得自己还真敢想,流鼻血致死都能想出来。
今天发生事情实在太多,以至于最后傅辛夷怎么睡着都记不得了。她总觉得自己没有彻底睡过去,没过多久就听见了外头的鸟叫声。
不想起床。
傅辛夷往被子里缩了缩,再度昏睡过去。
她一个昏睡,再度醒过来时封凌已经走了。他拿着傅尚书的引荐信,去见那传说中的老先生。傅辛夷没见到封凌还有点庆幸,怕自己一见到又满脑袋昨天晚上的事。她对老先生更不感兴趣,恹恹缩在书房里做画。
白色的菊花,黄色的菊花,再加上一点红色点缀。
傅辛夷很快将身心全投入到新作品中,把牵挂着她的少年郎忘在脑后。
干了的菊花要凹造型,每一根纤细的菊花丝,都要用胶更加完好契合得摆放在妥当的位置上。傅辛夷画画已有了进步,这回做的早不是单纯的拼接一株菊花。
她连续赶工了好些天,才将自己手中成品最终赶好。
检查牢固度,检查边框细节,润画。
傅辛夷最终看了一刻钟的画,将画放入到木盒内,合上了木盒。这样的画,她希望以后能少接到单子。
怕自己亲自前去送花会看见十二皇妃失态。她遣人将画送过去,半点不许人有差错:“见过十二皇妃后,将画送给她就回来。”
下人应声。
当画送到十二皇子皇妃府邸,直接被送到了前厅。
十二皇妃跪坐在前厅,知道傅辛夷没有亲自前来。她沉默了片刻,还是让人将画在她面前打开了。
木盒打开,露出了里头藏着的画。
她听说过女眷家中的那些花画,都是大朵大朵的花,拼接上茎叶和石子,似真似假做出做好的花朵样。可面前这幅画是不同的,它是用菊花花瓣和叶子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