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芫芷满脸同情,掰着手指把自己认识的闺秀细细数了一遍,然后叹了口气道:“你这要求也忒多了一点,京城这些姑娘哪个不是父母捧在手心当中的娇客,怎么嫁到你们皇家去就像要顶门立户一般?”
诩哥不错眼的盯着她,听到这话后怔了一下。能成为太子妃是多少女儿家求之不得的梦想,结果落到这姑娘的眼里就成了一种苦差事。转念一想,嫁入皇家的女人的确没有几个好下场。
像自己的母亲俞皇后抑郁而终,早早就病逝了。敬王叔的王妃杜氏也死于非命,因为背负谋逆的罪名婆家娘家都不容,死后连尸身都不知道怎么安置,到最后还是父皇下令给杜王妃找了一块安葬之地。
诩哥也忽然感到有些廖落,心里忽然升起一片莫名其妙的茫然,“世人只能看见我们的尊贵,却不知这份尊贵是搁在悬崖边上的琉璃碗,稍有不慎就会跌个粉身碎骨。我想好好护住我未来的妻子,却不知道能不能好好的护住现在的自个儿。”
顾芫芷连眨了几下眼睛,不知道太子选妃这件喜事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伤感?
她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干巴巴的安慰道:“这世上总有一个合心合意的姑娘等着你,我娘说过,再苦的日子两个人只要一条心,这苦日子总能熬过去。”
诩哥心里急切万分面上却丝毫不显,“师娘说的对,宫里难得寻到一个对我真心实意的人。我也不知道那些人对我好,是真的对我好,还是因为我身后这个太子之位。像我大哥对我好的不得了,什么稀奇的玩意儿都要给我留一份儿,结果背地里恨不得捅我几刀。”
他语气里有一丝怅然,“眼见你们一个个自由自在,我却在宫墙当中半点脱不开身。这回能够出来,还是因为你的小弟弟满月,父皇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你看着我身边只带了两三个侍从,其实明里暗里跟了上百个人。”
顾芫芷跟着寒露学了好几年的拳脚功夫,别的不说耳聪目明是学到了精髓的,自然知道眼下顾家宅子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
她想了想,凑前一步低声道:“我爹曾经说过,欲达高峰必忍其痛,欲予动容必入其中。欲安思命必避其凶,欲情难纵必舍其空。欲心若怡必展其宏,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诩哥眼里浮现奇异光辉,焦灼散去喜悦涌起,慢吞吞地道:“老师的话自然是没错的,其实我父皇也跟我说过差不多的话。这世上总有我倾心相许的……事物,可那件事物璀璨光华会引得他人觑视。为了独占这份宝贝,我手里必须先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利。”
顾芫芷听得似懂非懂,喃喃反问了一句,“不过你心头的宝物等不及你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利,阴差阳错的落到别人的手中,那你岂不要伤心死?”
诩哥眉目低垂,仿佛一瞬间就显现出皇族特有的铁血无情,“只要是我的,这辈子任谁都不能夺去,囡囡要不要试试看?”
顾芫芷听到这人唤自己熟悉的小名,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小时候任自己欺负的小哥哥终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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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立了……
第二九五章 礼物
吏部左郎中家的大公子李苏这些日子有些茶不思饭不想, 整日像个绿头苍蝇一样在家里乱窜。
李苏的亲娘李夫人看在眼里不免心头泛酸,忍不住对着丈夫悄悄念叨了两句, “那顾家姑娘真有这么好, 让儿子只瞧了一面就再也放不下了。打听到人家下个月要过生日,到处寻可心的礼物。又要实惠又要拿得出手, 他对我这个当娘的都从没这么有耐心!”
李郎中生得圆头大脸胖嘟嘟的,坐在椅子上像是一尊弥勒佛。他的脾气极好,就是被人当面讽刺像矮冬瓜也从不生气。
听到夫人的抱怨他一样笑呵呵的劝慰, “孩子大了总要娶一个他喜欢的进门,那顾家姑娘出身名门人品端正, 做咱们家的儿媳妇儿绰绰有余,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夫人撇了撇嘴,在丈夫面前实在不好说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前些日子家里设宴, 她特地几次细细端详了顾侍郎家的闺女。人倒是落落大方, 样貌也生的标致,但她就是无来由的不喜。这女孩不但个头生的高,那份遇事笃定不惊格外与众不同。
本来这是女孩子难得的长处,听说顾氏夫妻从小就把这个长女当成男孩养,虽不指望顶门立户但想来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
李夫人自个儿的性格强势,从嫁进李家头一年开始就执掌中馈。婆婆和丈夫都不是爱冒尖的人, 所以要强的李夫人绝不希望自己的后半辈子出一个比自己还要强上三分的儿媳妇儿。她这样的人日后事事看小辈的脸色,那还不如直接了结她的性命。
夫妻同载二十年, 李郎中如何不了解妻子的脾气, 也不好出言责备。叹了一口气劝道:“你也不要过多插手, 如今儿子正在兴头上你冷不丁的泼一瓢冷水,到时候两边生怨就得不偿失了。”
李夫人细长眉毛一竖,“他若是敢为了外头的女人跟我横鼻子瞪眼睛,看我不把他的皮削下来。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难不成他还敢在我面前反天?娶进门儿的媳妇儿不但他要中意,更要得到咱俩的首肯才行,我看那顾家姑娘不过如此!”
李郎中闻言有些啼笑皆非,“听说顾侍郎视女如掌珠,跟较好的友人曾经念叨过,想给自己的女儿招一个上门女婿。你看咱家儿子千好万好,人家还不见得看得起他呢?”
李夫人听了又有些着恼。
女人的心思就是这么毫无缘由的迂回善变,自家儿子纵有千般不是,也绝不允许别人看不起。她不屑的嘟囔了几句,“又不是皇家的公主,摆这么大的架子做什么?那顾侍郎和你的级别差不多,其实真真论起来在朝中的资历还没有你深!”
李郎中没有指责妻子的短视,只拿话慢慢点拨,“这话千万不要出去说,那顾侍郎虽然出身贫寒,却是一等一简在帝心的人物,在潜邸时就是皇上的心腹重臣,日后的内阁绝对有他的一席之地。以他的手段本事,就是首辅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李郎中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在顾侍郎一向不怎么爱出风头,可是现如今那些大佬谁敢小觑于他,当然这话只是咱们私底下偷偷说说。”
对于丈夫的话李夫人还是愿意听的,“我不过是在家里胡诌几句,在外头当面碰见顾家的女眷都客气的不得了。”
李郎中呵呵笑道:“不管亲事能不能成,千万不能得罪顾家人。儿子那里你也要嘱咐几句,做事情一定要有分寸。顾家姑娘再好也只能循循渐近,万不可引得顾侍郎生厌弃!”
顿了一顿,又终于说了一个自己打听到的消息,“看眼下的情势至多明年内阁就要换一遍人,顾侍郎眼下是口热灶,多少人上赶着到他面前奉承。你性子素来刚强,别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晓。”
李夫人有些赧颜,丈夫虽然在家里不怎么出主意,可是在关键时刻看得比谁都清楚。她心里虽然不怎么情愿娶一个象顾芫芷那也厉害精明的姑娘,可架不住儿子真心喜欢,还有那姑娘极让人眼馋的丰厚家世……
李府大公子李苏正在同胞妹妹李华的屋子里磨蹭,“你说顾姑娘到底喜欢什么,我总觉的送金银太俗,送书画太素,送绫罗绸缎她家里也不缺……”
李华看着患得患失的哥哥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顾姐姐今年不过是做一个小生,明年才是她的及笄礼。哥哥这时候就在抓心挠肺,其实不管你送什么她都不好收一个外男的礼物!”
李苏生得白皙高大,和父亲李郎中并不十分相像,但脾气倒是一无二致的温和。
他听了妹妹的取笑后也不气恼,胀红了脸皮儿尴尬了半晌才垂头道:“她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心里头就知道她是我媳妇。说话好听模样好看,就连脾气也对我的胃口。这样的女孩子要是嫁给了别人,我会后悔一辈子。”
李华知道哥哥是一根筋的认真性子,就不敢十分开玩笑。
想了一下出了个主意,“顾姐姐很喜欢骑马,我听说她跟着顾婶婶在外面查布庄的账面时,也要骑马到处行走。你不如亲自选一条趁手的马鞭给她,就以我的名义送过去。到时候我再悄悄说几句话,以顾姐姐的聪明肯定能领会你的心意。”
李苏一时大喜,“果然是我的好妹子,你放心等你日后成亲的时候,哥哥肯定给你办一箱笼贵重的头面首饰。”
李华只比顾家姑娘小月份,这些天也在慢慢相看人家了。
她看着兴致勃勃的兄长忍不住泼了一瓢冷水,“想让顾姐姐当我的嫂子,哥哥恐怕还要使些力气才行。娘那边想亲上加亲,一心一意的想让舅舅家的大表姐嫁进来,哪怕顾姐姐是个天仙她恐怕也不会喜欢。”
李苏想起这桩烦心事也有些垂头丧气,在没有碰到那人之前,他觉得这辈子娶谁都无所谓。但一眼见到了那个人,就觉得以后的日子绝对不能将就对付。
认真说起来舅舅家的表妹也没什么不好,但只要见过顾家姑娘的人,就会觉得两家的姑娘根本没有可比性。李苏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执意让自己娶她娘家的表妹,关系再好也用不着代代为姻亲呀?
想起那个俊眉修眼的芫芷姑娘,李苏终究心头一烫,抹了一把脸振做精神,“父亲已经答应帮我在娘面前说合,只要我咬紧牙关娘最后总会答应的。”
这世上没有哪个当娘的能熬得过儿子,只要他坚持到底,母亲总会松口的。李华叹了一口气,实在不忍心戳破哥哥的幻想。
父亲虽然是一家之主,但家里的事儿每每到了最后都会如母亲的意。因为两家默认,舅舅家的大表姐也早把自己当成了李家的媳妇儿,每年过节时都会送几幅自己亲手绣制的针线。要是知道哥哥准备撇下她另娶,说不定会立刻抹脖子上吊。
再说顾家姐姐千好万好,但对于男女之事好像不怎么开窍。听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远赴不知名的海域,寻常百姓相夫教子的后宅根本就不是她的理想。
李苏如今在翰林院当一个小小的笔贴士,下值之后最大的乐趣就是到各家店铺里淘宝。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半个月后寻到了心仪的礼物。
那是一根用牛皮细细编织的马鞭,檀木鞭头上还嵌了五颜六色的细碎宝石,在日头下熠熠生辉。李苏想象顾家姑娘骑马时拿在手里肯定富丽堂皇气派非凡。为了盛装这件难得的宝物,他还特地向店家定制了精美的盒子。
店伙计知道这是吏部郎中家的公子,一边手脚麻利地在盒子里铺上锦缎,一边陪笑道:“怎么今年时兴给人送马鞭吗,这个月我们店里卖出去好几根!其实除了马鞭,我家还有上好的马鞍子马镫子……”
李苏顿时有些心动,但一问价钱就打了退堂鼓。他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笔贴式,每个月的俸禄有限。在外面请客会有时还要家里贴补,实在不好意思拿这么大笔银子出来置办这些东西。
店小二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见李苏为难的样子就知道这位客人囊中羞涩。立刻把话题岔开,恭恭敬敬的把人送出门。
刚把桌子上的茶水收拾干净,就见一个气度从容的大家公子带着几个仆从走了进来,态度极为和煦的问道:“我定的那套马具可以拿了吗?”
小二知道这是店里的大主顾,又见那几个仆从走动时精武有力,这位少年公子虽然有些面生但绝不是寻常人,依他看不是王孙就是豪贵。于是脸上的笑容更加殷勤,“我们店里的师傅整整忙了一个月,正巧昨天才全部完工。公子到里间亲自上上手,看合不合您的心意?”
少年紧握在身后的双手一点点放松下来,仿佛松了口气。一边尽量平常的越过小二往里走,一边自言自语地笑道:“马上就是那丫头的生辰了,我就怕赶不上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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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六章 芳辰
巾帽胡同, 顾宅。
顾芫芷十四岁的生辰并不想大操大办,但如今的顾侍郎风头正盛, 京城的世家拐着弯儿的想和顾侍郎牵上关系。所以碰着顾家女儿生辰这样难得的好日子,自然要正大光明的走动走动。
顾瑛原本准备让女儿请几个相熟的闺秀到家里坐坐,准备些精致的吃食, 或是请两三个干净的小戏进门热闹一场就算了,哪晓得一大早就有好几拨客人不请自到。也没什么尊贵的不得了的客人, 但是那些护送那些娇客过来的,有好几个都是小姑娘们的嫡亲兄长。
客人们进了门, 自然没有冷脸赶出去的道理。顾瑛触及另一件心事, 也没有张口拒绝。那些和顾芫芷交好的小姑娘都是差不多的岁数,出身有高有低, 一进来就叽叽喳喳的闹成一团。
京城里谁都知道刑部侍郎顾衡大人是辛未科的榜眼,不但是个能臣还文采斐然。小姑娘们的兄长要么是才立足朝堂的青年官吏,要么就是准备参加明年春闱的学子,自然而然说要请教顾大人的学问。
门外有几个看热闹的人此时深恨没有一个理所当然的缘由进顾家的大门,不止一次在心里埋怨老父老母年轻的时候怎么没有给自己多生一个如花似玉的亲妹子。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早些时候置办下的酒席也不够。怕界限分明让人生分,顾瑛就吩咐把家里的院子一分为二, 用天青色细布作帐幕,多少算做男女有别。别人都是高高兴兴的来吃酒,要是闹出什么笑话来就不成体统了。
吏部郎中家的公子李苏看着眼前挡得严严实实的青布, 又隐隐约约听得到另一边小姑娘的嬉笑和香氛, 觉得自己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明明知道那个心仪的姑娘就在咫尺之遥, 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半分越矩不得。
其实坐在花厅当中的几个年轻人多多少少都有这样那样的心思,一个通政司的知事靠过来挤了一下他的胳膊,轻笑道:“京城里的名门闺秀今天多半都聚在顾家了,李兄可有心仪之人?”
这人叫马诚,算是李苏那一届的同科,说话有做事有一点自来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