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一辈子没有嫁人,已经把顾芫芷当成自己的女儿,“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过得好,他们有什么想法不重要,关键在你。你是不是真心喜欢诩哥,愿不愿意为了他放弃自在,一辈子守在深宫当中和一群女人争丈夫?”
夜风渐凉,寒露帮着小姑娘把衣襟抚平,“当然做出一切牺牲都有回报的,以顾家对太子殿下的情份,肯定会对你予以凤位。到时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底下的尊祟都聚在你身上,京城里每个女孩子都会羡慕你。”
顾芫芷笑着摇摇头,“姑姑你用不着拿话激我,再多的荣华富贵也不值得我为其停留。太子殿下若只是简简单单的诩哥,这门亲事也没什么不好,可今天看了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出……”
寒露冷笑一声,“皇城就是个大染缸,再老实的人也会起花花肠子。太子殿下来这么一出,主要就是想威慑众人。你想,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日后的帝王争女人?他娶不着你,也不能让你顺顺当当的嫁给别人。”
寒露的话虽然说的有些偏颇,但却是一针见血。
顾芫芷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拄着小巧的下巴看天上零落的星星,“其实上个月太子殿下跟我说过一回话,他说他当这个储君并不如面上那么风光。一天到晚有学不完的功课批不完的奏折见不完的朝臣。他的妻子不但要成为表率,还要忍受别人难以想象的孤独寂寞。”
寒露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
顾芫芷折了一根草梗捏在手里,“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我心里不好受也觉得他很可怜。心里还在想,蒋家的那位宜珍姐姐是皇室内定的太子妃,不知和他能不能相处好?”
寒露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尽在瞎操心,我真是白教你几年。太子殿下挑挑拣拣,我原先还以为他眼光高。现在才明白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竟然敢惦记咱们顾家的明珠。说实话皇家的富贵虽然吸引人,但比起心头快活还是差了那么一星半点儿。”
有时候话粗理不粗,顾芫芷的心情奇异的变好了一些,“姑姑你为什么不嫁人,就固守在顾家一辈子吗?”
寒露敲了她一下,“才说你懂事就知道调侃我了,真是记吃不记打。其实你小时候也问过我这个问题,那时候却是没有寻到一个中心中意的,后来岁数大了更不耐烦去当人家的后娘,所以这个心思也就淡了。”
“你跟我不同,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一定要睁着眼睛好好的选一个把你捧在手心儿的夫婿,然后快快活活的过完这一辈子。这个人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只要你耐得住性子等他……”
顾芫芷终于被逗笑了,这天底下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去做,实在不值得为这么一点小事犹豫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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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八章 叫板
摛藻殿内,皇帝手中的茶盖子一下一下的磕在茶碗上。良久才凉凉抬起眼皮儿, “你这件事做的不地道, 明知道我属意蒋家的宜珍姑娘做你的正妃, 你还偏偏去招惹顾芫芷。”
十七岁的太子面相温和清秀, 这时候却像是秋后的一根竹子站得挺拔劲道。他深吸一口气长揖到底, “都是我的错, 和顾家上上下下都不相干。蒋家的姑娘很好, 可她不是我想要的人。每每想起要和这么一个陌生女子生活一辈子,我连做梦都要吓醒。”
皇帝眯着眼睛几乎气恼笑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偏生轮到你的身上就变得这么矫情?再说蒋宜珍又哪里比不上顾芫芷, 家世品貌秉性都是上上, 等娶进门了你自然会发觉她的好处。”
太子默了一会,声音也轻了下去, “父皇……不愿意我娶顾芫芷, 是怕顾尚书日后势大架空我吗?”
他这时候聪明的没将顾衡唤作老师。
皇帝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将桌案上的笔墨通通拂在地上, 大怒道:“既然知晓, 就不要玩火自焚。因为有君臣大义的名分,他才能对我忠心耿耿。若是我死了,凭他的手段又是你枕边人的亲长,拿捏你易如反掌。”
坚硬的徽砚掉在地上被磕破了一个角, 精心雕刻的松鹤望月立刻就变得不完整了。
太子慢慢瞠大了眼睛, 虽然声音极力平稳却隐含不甘, “儿子听说当年在洛阳府时,有卫所的兵丁趁机作乱。父皇身受箭伤,是顾大人冒死将昏迷的父皇藏在地窖里。那些作乱的兵丁险些活剐了顾大人,在那种险境下都没让他吐露半个字,这才护住父皇周全。”
太子的声音低落了下去,“每年……秋霜初上,顾大人身上的旧伤就要痛上一回。这种欧肝沥胆之人还要见疑于父皇,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生寒。”
皇帝脸上的神色稍稍缓了一些,“此一时彼一时,他对我忠心,不见得对你也忠心。你这孩子百样好,就是太过重情重义,日后为君时很容易被别人钻空子。前朝的王莽没有生出反叛之心之前,无论谁见到他都是赞许有加。你还是太过年轻,要知道人心幽微不得不防。”
拿前朝权倾朝野的王莽比喻如今的顾衡,也不知让他本人知道后是褒是贬,是喜是怒?
太子凝神听了,想了想问道:“顾大人与人对仗时手段不乏阴狠,但一定是对方太过嚣张无底线。他曾对我说过,有些恶人之所以得逞就是因为心里没有是非。这时候跟那些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能用些非常手段先将其威吓住。”
皇帝的脸色顿时又缓和了许多,“我也不是说他不好,只是君王只能用人,不能信人。若是你日后想重用他,就先定下和蒋宜珍的亲事,二者只能选其一。”
太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虽没有说一句话,脸上却是一种断然拒绝的态度。
皇帝心头的火气又冒了上来,终究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堂政务一定要讲究制衡,你若是娶了顾芫芷,就会让顾衡前朝后宫一把抓。到时候围在你周围的人只会帮他说话,你就成了聋子瞎子一个现成的傀儡。”
父子之间难得说话如此直白,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又极为看重的亲儿子,皇帝语气轻缓的训斥,“你十五岁的时候我就开始帮你甄选正妃,蒋家的姑娘很好,也有一国之母的风范,结果你一年一年的往后推脱。你虽然没有张口,但我多少也猜出了三五分。”
皇帝眉眼低低的压了过来,“说一千道一万,前朝和后宫决不能勾连一气。顾衡有大才,是我留给你日后顶大用的,你别逼着我提前把这个于江山社稷有益的肱股之臣弄没了。”
横亘在太子面前的是一道难解的题,进一步退一步好像都是错。
皇帝明了的看着他,知道有些事儿要让这孩子自己想通。他自小就懂事听话,但骨子里的脾气却跟他的生母一样有些拧。若是好好顺着,也许日后就淡了过去了。
那顾芫芷也没有生得一副绝世容貌,等这一阵的情浓意热过去,就会对今天的无谓争执一笑了之。
午后的阳光慢慢斜进殿堂,太子挺直跪在地上背着阳光。屋角的更漏滴滴嗒嗒的作响,每一下都象敲击在人的心坎上。良久才见他身子挪了一下,头颅重重的磕在地上,“顾大人……儿子要用,顾芫芷……儿子也要娶!”
皇帝一脸不悦的捻着桌上的羊羔湖笔,仿佛下一刻就要投掷过来。他盯着太子冷斥道:“你私自到顾府去弄出这么一摊子事,提前将自己的私心暴露于众人之前。我还没有给你算账,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太子的脸色有些发白,语气却坚定无比,“儿子当年糊涂,不知道父皇为什么舍弃大哥而选我。我本来就不如大哥聪明,身后也没有鼎力的母族支撑,觉得这个太子之位离我太过遥远。是父皇跟我说,只有站到人之顶点才能护住一切心爱之物。”
他固执的叹了口气,“儿子资质愚钝,只能尽力当好这个朝堂上下期冀的太子。若是不能遂愿,那这个太子之位不当也罢。”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要挟,若说皇帝刚才的怒气或半真或半假,这时候就感到心肝气到发疼。抖着手指点了半天,眼眶子里险些喷出火来,最后才从嘴里挤出一个“滚”字。
太子出了殿门,在回廊上呆站了半晌。抬头看了看池边的柳树和往来穿梭的宫人。天气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阴沉沉的,颇有一点乌云压顶的架势。但他却觉得心情难得的轻松,趁着雨水还没有下来紧走了几步,远远望去脚步还带着几丝飞扬。
摛藻殿的皇帝背着手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终于抬手揉了揉脸,用以掩饰怎么也遮掩不住的笑意,对着屋檐下的风铃喃喃自语,“我总觉得这小子小时候有些懦弱,没想到长大了还有跟我正面叫板的一天。”
一旁服侍的乾清宫大总管魏大智轻手轻脚地换了一盏热茶,曲意陪笑,“太子宅心仁厚又念旧情,这是拿多少珠玉都换不来的好品格。”
皇帝徐徐点头,“顾衡精明过人,骨子里又极为护短不容人欺。我担心的就是日后诩哥若是有一星半点对不住顾芫芷,不管是对是错他这个当老子的恐怕会使出百般手段。我在的时候还好,我若是不在这根刺就种下了,指不定哪天就发作成祸害。”
皇帝难得觉得一件事情有些棘手。
“诩哥几次三番地拒绝秀女进宫,我就知道他对自己的婚事有了想法。但祖宗留下的这片江山,绝不能在我的手上出现半点差错。诩哥长情却不知能长多久,顾衡除了妻女之外是六亲不认的绝情,两个人对上简直没有一点胜算。”
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细数这些年跟顾衡作对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这人够狠够黑又下得去手段,许多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进了坑里。这种人就像一把利刃,用的好了无坚不摧。若是一个不好,就会将持刀人反噬。
魏大智小心的出着主意,“要不然让顾大人自己上个辞呈?”
皇帝凉凉的看他一眼,“他如今已经是刑部尚书,还兼管着大理寺一些杂事,我准备再过几年就让他入内阁行走。为了日后有可能发生的事让他上辞呈表,一来这个理由立不住脚,二来他走了留下的一摊子谁来接手?”
魏大智轻轻扇了自己一耳光,“都是奴才的格局小,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是这事也不能老这么呛着,太子对顾家姑娘……好像已经情根深种。”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什么都听我的时,我嫌他太过懦弱。结果一味坚持己见,我又觉得头疼,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我百年之后,总不能让诩哥承诺他的后宫只有顾芫芷一个人。就是我答应,那些朝臣宗室也不会答应,到时候还不是让诩哥左右为难。”
魏大智低声劝慰道:“太子能自立不唯唯诺诺有自己的主见,就是朝廷的幸事,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本来一切都已渐渐走入正轨,今年的节气也不错。还以为可以过一个好年景。亲生儿子冷不丁抛出这么大一个瓜,让人丢不得碰不得。
而且这点事还不能大张旗鼓的处理,要是引得人人侧目就不好收拾了。还有蒋家的姑娘,总不能让人家这辈子就这么干耗着……
皇帝见过几次顾家的小姑娘,虽说岁数还小但看得出来是个极有主见的。这姑娘的爹娘一辈子恩恩爱爱,她多半也是个吃独食儿的。这样的性子嫁进平民百姓家也没什么,但是作为一国皇后不免显得心性过于狭窄。
正当皇帝焦头烂额时,刑部尚书顾衡上表,说家中祖母日益衰老病痛想要落叶归根,他不忍心见亲长独居乡里,准备率一家大小返回莱州奉养恩亲,伏讫皇帝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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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九章 讨价
一夜风雨之后, 院子里开得正好的凌宵花落了一地,浅紫色的花瓣密密匝匝地铺满了石径。
顾瑛帮丈夫穿好绯红色绣祥云白鹤的朝服, 披上云凤四色花锦绶, 一边苦恼叹道:“要不你再好生想想,总还有别的法子。你这样冷不丁的上表不干, 皇上那里只怕不好交代?”
顾衡重重哼了一声, 眼里闪过一丝厉色,“眼下就是最好的时候,他们爷俩打擂台,一个不好就会把咱家囡囡牵扯进去。到时候真的一道圣旨下来,囡囡是进宫还是不进宫?她如果一门心思非太子不嫁, 我也就认了。可她明明不喜欢皇宫的倾轧, 我就不能眼睁睁的送她入火坑!”
顾瑛忙用手指压住丈夫的嘴唇,声音压得低低的, “你倒是轻点儿, 出了这个门儿还不知道收敛脾气。怎么一牵涉到女儿的事,你就先炸了毛?”
顾衡正了正头上的七梁冠, 深吸了几口气调匀了呼吸, 脸上摆出一副谦虚有礼的笑容, 却咬着牙齿道:“我有分寸,你在家里盯着人把东西收拾收拾, 说不定我下朝的时候咱们就可以直接启程回老家了。”
等人走远了, 顾瑛突突乱跳的心才慢慢稳下来, 对着身后的寒露道:“多少年没看见他发脾气了, 昨天躲在书房里砸了一地的东西。怕我知道,又一个人悄悄收拾干净。他待太子殿下真心实意,却没想到太子殿下一番急切把我们顾家架在火上烤。”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寒露说了句公道话。
“太子……诩哥也许就是知道你们不会答应这件亲事,所以才故意把这件事大张旗鼓的摆在明面儿上。不过他也有错的地方,怎么着多少要提前透个口风……”
因为天还没有大大亮,城廓远处有零落的灯火。顾瑛心头有不舍,毕竟是生活多年的地方。但是与家人的平安喜乐比起来,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转头看了看身后,低声道:“你没事儿的时候帮我多宽解宽解囡囡,这两天我看她心里存了心事连话都不怎么说了。虽然在我们面前还装的无事人一般,但昨天晚上在饭桌上只勉强喝了半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