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胡马川穹
时间:2020-05-05 09:01:43

  见人家把话说的这么实诚,张老太太心里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她原本就没成望这桩婚事能成,话里话外不过是找个过得去的由头罢了。瑛姑这孩子的好自家人晓得就行了,反正也不会便宜别人家。
  老太太一辈子没扯过谎,见这件事越发真了心里不由骂了顾衡几句。
  心想若非为了这个臭小子,自己这把老骨头少不得还要折腾几回。就扬声把顾瑛唤出来,吩咐她在厨房里给李婶娘装几盒自家做的片糕和麻糖,带回家去给孩子们尝尝鲜。
  顾瑛在外头爽脆地答应一声,拿了篮子就开始收拾起来。
  李婶娘偷眼一望,就见那姑娘今日新换了一身染成柑子色的细布衣裙,满头黑鸦鸦的头发用一根事事如意的银簪挽起,耳上也只有指尖大小的一对银丁香。
  那双杏仁大眼仔细盯人看时,水银般清亮的眸子总透着一股子真心实意。大概因为常做活,衣袖和下摆裁得稍稍有些短,行走间极干净利索,衬得人越发有精气神。
  这一段时日里李婶娘经常上门来做客,顾瑛虽然不知其中究竟,但也看得出祖母对其格外看重。
  就按照吩咐放了几块片糕和麻糖,想了一下又放了半只自家腌制的风鸡。她手脚极快,一会儿工夫就把东西收拾好,揭开门帘儿让张老太太亲自过目。
  李婶娘是个识货的,见这片糕颜色纷纭不说,用的都是真材实料做得分量十足,每块都有半掌宽。麻糖更是乡下的稀罕物,农户人家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肯做上几厢给孩童们馋馋嘴,就忙站起身子百般称谢。
  张老太太不是个小气的人,别人敬一尺她向来回一丈,笑呵呵地客气道:“咱们前世修了百年的缘分才在这一块旮旯地里住着,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不管这件事成不成,我这老婆子都记得你的好。”
  这话说的如此敞亮明白,李婶娘心头再没有不乐意的。再回头看看全然不知情,脸上却笑意盈盈的顾瑛,心头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桩亲事说合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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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在给男主女主制造烟雾~弹,以防被不相干的人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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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行商
   
  又一场秋雨后就陡生了凉意, 让人头脑晕沉的夏日燥热全无了踪影。
  在西屋专心读书的顾衡得知李婶娘的来意后冷笑几声, 心想那个所谓的李家表侄若是真敢肖想顾瑛, 那他就让那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这一向他虽然没有到西山精舍里读书,但是人头却是极为相熟的。在那场大梦中, 他就是吃了小看别人的亏,所以对于任何相干的人和事他都不敢大意。
  他老早打听清楚了,李婶娘的娘家堂兄所出的这个表侄大名叫李厚德,的的确确是他昔日同窗。
  李厚德今年十九岁, 比顾衡的年岁略小。这人进学晚,七八岁时才在村学启蒙。天姿也不算很好,但让人称道的是这人在学业上极为刻苦。
  传说老师布置下来的课业,别的学生这两个时辰就完成了, 李厚德却宁愿熬夜把同样的课业完成三份,最后再甄选一份满意的交给堂上。
  前一段时日顾衡忙着对付童士贲,初听李厚德这个名字时只觉耳熟,到后来才猛然想起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西山精社解散许久,这个所谓的同窗其实是后来进门的小师弟,所以两个人只闻其名不识其人,但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穿了一身本白半旧长衫的顾衡坐在八仙桌旁摩娑着一盏紫砂壶,垂着眼细细思量许久, 才蓦地想起在梦中曾看过的一份朝庭邸报, “甘肃省从三品宣慰使李厚德克己奉公舍身取义, 值北元叩关, 率众迎寇数十人, 力竭而亡……”
  顾衡现在无比确定,这场让自己诸事历历在目的大梦,其实就是自己的前世今生。
  之所以没有在奈何桥上被一碗孟婆汤湮灭,是老天爷对含冤屈死的自己仅有的一丝补偿,是老天爷对性子刚烈的顾瑛陡生的一丝怜悯。既然可以窥得先机,如若不善加利用,岂不是糟蹋了老天爷的一番美意?
  他隔窗望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家人,心头近乎柔软的想,我总归会带他们过上好日子,再不会胡乱冒进引来滔天大祸了……
  正在暗暗寻思着未来的日子怎么走时,一个裹头裹脸的青衣人从后门闪了进来。
  钱小虎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警惕地盯着来人。顾衡失笑道:“典史每回过来都要收藏这副嘴脸,在外面便罢了,在我家里你还以为有人会认不出你吗?”
  马典史哑然,不好意思地取下斗篷道:“你曾经细细嘱咐过,说咱们之间的事不好让外人晓得。你是读书人,既然这么嘱咐肯定是有道理的。所以我每回过来的行径不免显得有些诡秘,反倒让你看笑话了。”
  顾衡一愣,竟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哈哈一笑略过不提。忙着把人让进屋子里喝茶,这才问道:“今日天色还未暗你就过来找我,多半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是方县令有什么吩咐,还是盐场里出了什么乱子?”
  一脸精干之色的马典史望了一眼奉茶退下的钱小虎,没忙着答话,却是满脸怅然地叹气。
  “钱家父子俩在你这里住,我也算安了一半的心。这一年发生的事儿就像戏台子里演的一样,回头看时又像隔着一层纱雾。钱江师兄到底跟我生分了,只要我过来远远地就躲着不见人。”
  这些事外人却不好置喙,顾衡瞟他一眼道:“钱师傅的太太死得惨,如今最为牵挂的就是他的女儿。话说回了时隔这么久,那钱月梅就没给你捎个音讯?”
  马典史搓搓手尴尬一笑,“我师兄还是钱月梅的亲生父亲,都没接到过什么音信,我这个外三路的叔父凭啥收到她的信?”
  顾衡细细打量他几眼,忽地一笑道:“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一个单身女子本事再大,在外头的格局也是有限。只一条,若是没有正经的身份文牒可谓是寸步难行。我想以典史你的人脉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人,这位钱月梅多半有了另外合宜的身份……”
  马典也算是经年的老吏,却每在顾衡的面前败下阵来。不由心肝乱颤,勉强镇定地端起茶盏左顾言他,“那孩子不过会几招粗浅的拳脚功夫,人倒是很机敏又懂眼色,兴许有另外的造化也说不准。”
  顾衡顺着他的话头抚掌赞道:“极是,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位钱姑娘,但纵观其行事每一步都颇有章法。虽然连累其父牢狱其母丧亡,但其行也算情有可悯。”
  马典史直觉这是一个危险的话题,却不好开口打断。
  顾衡意有所指地一笑,“我要是她,也不知杀人的这件事何时会爆出来,与其每日战战兢兢得过且过,不如赶紧托人改换身份,顶好躲到一个大户人家的后宅里为奴为婢。”
  马典史一脸惊愕,面相上看着就有些呆蠢。
  顾衡却是只做未见,一下接一下地撩着茶盖,半晌才继续道:“莱州城的差役就是再能干,再有通天之能把钱姑娘与杀人之事联系起来,又查知到钱姑娘的下落,也不好跑到人家的后宅去要人。”
  马典史额头冷汗直冒,打了个哈哈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却听那人继续慢条斯理地道:“再者,以钱姑娘的心性手段,又有几分过人的胆色,加上她的那副品貌和骗人不偿命的口才,就是送到宫里做娘娘都足够了。说不得在那个大户人家的后宅里,她会一枝独秀艳冠群芳……”
  马典史好半天才镇定下来,双目直视极为郑重地坦承,“我对不起钱师兄,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女儿找一条活路。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就行了,还请秀才公不要说破——”
  这就是变相承认钱月梅的逃走和隐匿,有他在其中做的手脚。
  马典史早知故衡有大才,却没想到这人坐在屋子里,仅凭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就能推断出事情的大概脉路。甚至连钱月梅的现状都推断得八~九不离十,他忽地想起方县令对此人的品评一一多智近妖。
  马典史小心挪动了一下屁股,先前的兴奋之色也收敛几分。
  老老实实的端正身子,不自觉地赔了一副笑脸道:“此次过来实属受方县令所托,有一件事情有些委决不下。前几天县里来了一个南陕口音的行商,一张口就要吃下咱们库里所有的库存,偏偏价钱也给了极为合适……”
  马典史伸手比划了一个“五”。
  顾衡倒没意料到马典史匆匆而来就是为了盐厂里库存的那批精盐,这个五字就代表五倍的利润,以现在的行情可说是极大的利润了。
  这种情况之下众人必然心动,但以方县令的精明都对那位行商委决不下,说明那人身上必定有些不能为外人所道的疑点。
  他缓缓敲击着桌子,“这个行商身上的身份文牒,你们仔细查验过真假吗?还有他用来交付的银两,是现银还是银票?”
  字字句句都问到了点子上。
  马典史更是不敢大意,签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低声道:“我仔细比较过,身份文牒上的大印都是真的。要把那些库存吃下,他自然只能用银票。”
  他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欢喜,“我瞧了一眼,满满的一个皮匣子里都是日昇昌见票即兑的小额银票,白花花地晃人眼。方县令也抽空见了他一回,说话做事海派的很。但还是有些吃不准那人的路数,就叫我过来向你讨一个主意!”
  顾衡脑中飞转,心中已有计较。
  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一眼道:“这么大宗的生意,不是一回两回能吃下的。你另外约一个地方再跟他细谈一回,我躲在后头听听动静。其实只要有东西在手里,不愁以后没有买家,你和方县令实在太过心急……”
  马典史脸胀成猪肝色,低着头喏喏连声。
  其实人家顾秀才早就打过招呼,这批库存最好等到明年夏至之后再出手,到时候风险又小利润又厚。只可惜底下这些灶工和盐头等不起,自己这个跑腿儿也等不起。连一向稳如泰山的方县令面对那位出手豪阔的行商,也似有些按捺不住了。
  马典史听了顾衡的建议后,回到莱州城就把那位叫肖大的行商悄悄请进了酒楼。
  和悦楼是莱州城里最大的酒楼,雅间里一张螺钿八仙桌,墙角的绉沙宫灯将屋子照得通明。多宝阁上的器物或金或玉,是酒楼东家多年的珍藏。
  案几上是一品极难得见的双色醉芙蓉,估计是在大棚里调节好时日的。在煦暖酒气的薰染下,颤巍巍地开满了酒盅大小的膏红色大花。
  肖大似乎见惯豪奢场面,对于酒楼里华丽雅致的布置视而不见。自顾寻了一张椅子大咧咧地坐下道:“老马,如今我们也算半个熟人了,这宗生意成是不成你给个痛快话。若是实在没有缘分,咱们也算结识一场。”
  马典史悄悄望了一眼墙上的富丽堂皇的蜀锦挂屏,堆着满脸的笑容道:“你想必也知道我的难处,我就是管钥匙的通房大丫鬟。虽然看着威风但着实当不了家,上头不但有老爷还有太太。他们一起发话了,我才敢给你办这宗事。”
  肖大让他这番粗俗的比喻逗笑了。
  挥舞着蒲扇般的大手,一路喷着酒气,“这话糙理不糙,但是哥哥你也要晓得我的难处。每天早上门一开,手下有多少张嘴等着吃饭,在你这块地界实在是耗不起。弟弟我说句老实话,明天这个时候再不给我一句满意答复,我就要揣着银子另寻门路了。”
  马典史把胸脯拍得震天价响,“一定一定,若是老爷太太还不发话,我这个当大丫头的就悄悄拿私房银子贴补你……”
  肖大哈哈大笑,也忍不住说了几句荤话,“若你若你再生得细瘦一些,脸嘴再标志一些,说不得我真的把家里的婆娘休了,把你迎娶回去当正房。”
  马典史心头暗骂,打迭起精神下死命给这个姓肖的灌老酒。
  等到街面上的二更鼓响起,两人喝得都有些找不着北了。好容易等到对方扯起了鼾声,马典史悄手悄脚地走到隔壁屋子,借着外头余留的灯光可以看清楚屋子里静坐着一个人。
  他凑过去低声问道:“秀才公,你倒是给一句稳当话。这火塘里的烫手银子,咱们到底赚不赚得?”
  暗处里的顾衡徐徐抬头,露出一双湛若星辰的眼,就像野地里随时准备袭击猎物的豺狼。
  青年缓缓一呲牙,暮气沉沉的屋子转眼间就亮堂起来,“送上门的肥肉若是不啃一口,岂非浪费人家的一片盛意拳拳?典史回去只管回复方县令,就说我看得真真的,这桩生意尽可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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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举前,男主在往奸商的道路上狂奔!
  明天暂时恢复一更,让本君……休息几天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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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重阳
   
  九月九登高节, 莱州百姓都喜欢在家里自制栗米和莜面做的九层糕, 请年岁高的老人享用后可以延年益寿。
  顾瑛一大早就起来忙活。
  她手巧人也麻利, 等张老太太起床的时候,一抬齐齐整整的重阳糕就已经得了。钱师傅父子俩不是本地人, 所以没怎么吃过这种东西,就跟着张老太太和顾衡在外头看稀罕。
  顾瑛做的重阳糕是以江米面和黄米面蒸成,取上金下银的意思。饰以香菜或者嫰蒿叶,中间夹上青果小枣, 核桃仁之类的糙干果。最上面铺了苹果脯、桃脯、杏脯之类的蜜饯,又插满了彩纸做成的小旗,看着就让人觉得喜庆。
  张老太太身上穿着顾瑛新做一套的密合泥金拱碧莲花纹的夹衫,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亲自上前用银刀取了一块糕递给站在一旁的顾衡。
  这也是莱州城历来的风俗。
  凡有子弟上学的人家在重阳节里蒸糕分发,意欲在来年大考中讨得一个好兆头。愣头愣脑的钱小虎在顾家生活久了也有了几分眼色,忙恭手说着喜庆话,“祝三爷明年跨马游街得中状元……”
  顾衡便不免笑骂,“这些日子叫你多读些书,偏生你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明年是秋闱大比,我就是考中头名也不过是个解元。后年才是春闱,考中头名的人才是正儿八景的状元呢!”
  对于这件事张老太太倒是想得极开, 不想给小孙子太大的压力, “小虎到咱家来一贯老实, 衡哥不许欺负他。老人常说三百六十行, 行行都能出状元。你打小就聪明, 作诗做文章跟别人吃饭喝茶一般容易,打量个个都跟你一样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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