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章的罗缨还没有编完,很快就到了八月十五这天,每月初一十五例行有大朝会,霍宴下朝出来正好遇上顾允书,一起走出宫门,顾允书知道她暂时仍然住在禁军北衙,但看她这会离开的方向不是往北衙去,便随口问了声她去哪儿。
霍宴道,“春晖园。”
这个地方冷僻到换个人都未必听说过,但顾允书恰好是那个知道的,她停顿了一下后道,“…我与你同去。”
卫章不是每天都会去春晖园,不过除了初一、十一、二十一,每个月月半也通常是他们会正式聚会的日子,没什么意外都会过去,霍宴听他说过,所以这天下朝便直接去了春晖园。
卫章他们也差不多快散了,霍宴和顾允书过来接人,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惊讶,方季夏看见她二人,先气得肝疼,他就知道,什么大道至简,什么诗画相成,根本就是偏袒、徇私,他就说他怎么可能会输!
她们一走方季夏就对着姜韫秋后算账起来,“那个赌注根本就不能算,你自己说这算什么?这公平吗?”
姜韫看了他一眼,“那你取下来换回禁步吧。”
姜韫在说代表青晖斋身份的青丝络,方季夏看着气鼓鼓的,但最终也没把青丝络取下来。
他以前看不上青晖斋看不上姜韫是觉得姜韫不可理喻,一个男人居然功利心这么强,还想要考科举入朝为官,如今才明白姜韫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因为他自己想要什么功名,而是为了天下男人的地位。
就像姜韫所说的那样,只有如此,才能彻底提升世间男人的地位,才能让卑诫论永无出头之日,若让卑诫论成了真,以后所有这些诗社文斋、男子书院全都会成为历史,如今他这种可以念书识字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以随意外出抛头露面的日子,全都会成为不可能。
卫章刚才看着顾允书带走了谢云瓷,还沉浸在惊讶之中,“真没想到,顾允书她居然是云瓷的情姐姐。”
霍宴陪他一起吃了顿午饭,分开时对他道,“我傍晚要去参加宫宴,辰时过后应该就能结束,你在哪里等我?我来找你。”
承乾帝今年没心情,中秋宫宴一切从简,也没有什么助兴的舞乐戏目,因而很早就会结束,她知道中秋夜卫章肯定不会闷在屋里,所以直接这么问他。
卫章想了想道,“天门街吧。”
他听人说,京都城的中秋夜许多街市灯展都很热闹,但最热闹还要属天门街和五凤大道。
天门街前的天门牌楼和城内许多牌楼一样,平日里二楼的城楼都是封闭的,只有官府征来作宣告消息、禁令时用,但是中秋夜里牌楼会开放,谁都可以走到城楼上去。
正对着天门牌楼就是天门街,街道两侧会在这天夜里拉起绳索,整条街高悬灯笼,放眼望去仿佛铺满灯幕,真真将这中秋夜变成了不夜天。
等过了巳时,五凤大道上会在某一个点齐放天灯,上千盏天灯同时升空,将夜幕点得亮如白昼,最后化成夜空中无数星光,蔚为壮观。
傍晚卫章和谢云瓷一起出了门,路上遇到方季夏和他两个小侍,方季夏还记着自己当日强行被判输的事,没事故意找事对卫章道,“你就不能戴个帏帽?头发这么短多难看?”
卫章的头发长得很快,已经盖到了耳朵上方,他自己用剪刀修了一下,没了长发落在脸侧,五官都显出了另一种味道的精致,今日他又穿上了小靴子,裤腿塞进了靴子里,带着分说不出来的飒爽,虽然短发乍眼看着有些奇怪,但要说难看,真的是昧了良心。
卫章知道方季夏是个什么脾气,也故意道,“我就不,你要拿我怎么样?”
他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对呛着,几个人一起来到了天门街,夜幕降临,灯幕已经全部点亮,亮得能看清街市上每一个人的神色。
街市上有许多射彩游戏,射中了就会有彩灯、兔人一类的彩头礼物,此时卫章几人往聚集了最多人的地方走去,发现那也是在射彩,不过比普通的射彩要难得多。
数丈高的高台上有一盏走马灯,足有二十多面灯面,每一面上都有一幅美人图,台下聚集了许多女人大声喧哗,走近了才知道,这是云雨阁的走马灯射彩台。
云雨阁是京都城里出了名的倌馆,阁内不少出了名的美人,是城内许多富家女官家女一掷千金的对象,走马灯灯面上那些美人图,正是云雨阁内的倌儿,今夜云雨阁设下这个射彩台,射中哪一幅美人图,就可与那幅美人图上的美人春宵一度。
而这盏走马灯上,居然还有一个一直没有开|苞过的清倌儿,这清倌儿叫做水如意,在京都城内素有艳名,这会便有许多女人起哄一个正拿了箭射向走马灯的女人,说让她看好了要射中那个清倌儿的画像。
走马灯一直在转动,射起来就像是活动靶,又在那么远的高处,真要射中哪有这么容易,好半天许多女人都在试,但一个人也没有射中过其中任何一幅美人图,更别提专门射中那个清倌儿那幅。
谢云瓷大概约了人,看了会便走了,方季夏也往别处去了,卫章觉得这地方人多最好找,便在这里等霍宴来找他。
他那一头短发格外引人注意,时不时有经过的女人在回头看他,不过中秋夜各个街市都有禁军到处巡夜,倒也没人敢做出什么当街调戏的事出来。
卫章看她们在射彩台下乱射一通,一个也没射中,心说要是我霍姐姐在还不是指哪儿射哪儿,想要中哪幅图就是哪幅图,不过是她不会来射这种射彩台就是了。
看了会,卫章听见旁边不远处传来一阵很大声的喧哗,熙攘程度甚至要超过了这边,两边离得不远,这会有两个人刚才那边走过来,卫章听见她们在说,“…有这水平怎么不来射云雨阁这个射彩台,就换一匹布料有什么意思?”
“是啊,都是走马灯射彩台,能射中那边二十多个灯面里头专门的一个,这边来射水如意的美人图不也手到擒来。”
卫章好奇,便走了过去。
那里也是一个差不多的走马灯射彩台,不过和云雨阁这个走马灯灯面上都是美人图不一样,那边的走马灯上都是些普通的花卉图样。
这个射彩台属于城内一家布庄,拿出了一些稀有的绸缎布料来做彩头,尤其是其中唯一一个不是花卉而是画有一轮圆月的灯面,对应了这座射彩台最大的彩头月华锦,月色的布料上仿佛有一层莹白色的月华光晕,丝质细腻如水,好几年都做不出一匹。
布庄老板借这个机会想让人记住自己布庄的名字和布料来揽生意,压根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把她的月华锦射了去,取出来时心都在滴血。
卫章走到这个射彩台下时一眼就看见了霍宴,也正好看到那个布庄老板颤抖着双手将一匹莹润细腻的布料交给了霍宴。
他正要走过去,就看到一个男子拦住了霍宴,似乎在说什么。
“小姐,能否将这匹月华锦割爱?我家公子愿出重金酬谢。”
那小侍听了自家公子的要求也没细看就闷头拦住了霍宴,这会说完话一抬眼看见她的脸,就被她的脸色和气场给吓到了,差点就一个哆嗦想跑了,突然见她原本阴沉的脸色像是在一个瞬间春暖花开了一样,清俊的眉眼没了那份阴冷,让人看得差点就挪不开眼,他内心想,这肯定是看见身后他家公子了,就和那些追着他家公子跑的女人一样,平时里高高在上的权贵姊娣,还不也是变着法子讨好。
霍宴哪里会去管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在想什么,她快步走到了卫章身边,长臂一捞就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前,摸了把他的头发。
卫章问她,“你去射彩了?”
“刚好路过,见这匹布料还行。”霍宴靠近了些对他低声道,“可以给你做睡觉用的衬衣。”
卫章接过那匹月华锦,触感果真不是一般的细腻,那仿佛带着月华光晕的色泽更是生平未见,他正想说这样的布料给他做睡觉用的衬衣岂不暴殄天物,就听见霍宴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的话,带着点促狭的语气,潮热的呼吸落进了他的耳廓,“做短一些,盖过屁股就行了,下面什么都不穿,好不好?”
第67章 妆靥
卫章听着霍宴的话,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在霍宴跟前只穿着一件斜开襟白色上衫,底下光着腿什么都没穿的画面。
在这样的场景中,霍宴自然不可能只是看着不动手,卫章越想画面越发活色生香不可收拾起来,他涨红了耳根,身体习惯性反应,脚尖已经往霍宴脚上踩了过去。
虽然霍宴凑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的话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得见,但也不能改变现在正在大街上的事实。
不过卫章到底没踩实,碰了下就缩回了脚,他也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她道,“你怎么老是什么都说得出来?”
霍宴低笑道。“没办法,看见你就不自觉地想说,怪谁?”
卫章瞪她,“难道怪我?”
霍宴居然还点头,“是你太招人。”
卫章没再和她继续歪缠这个问题,他扯着霍宴的衣袖拉着她想往旁边走,“我想去五凤大道看天灯。”
两人正要离开,一道人影突然出现拦在了霍宴身前,却是刚才那个想从霍宴手里买月华锦的小侍没能成事,他身后那位公子亲自走上前来,“小姐,这匹月华锦,只要你开个价,多少我都可以接受。”
霍宴被拦了两次已经有些不耐烦,卫章知道她的脾气,替她回答道,“抱歉,这个我们不卖。”
那个华服公子将视线挪到了卫章身上,扫过他的裤装靴子,在他那一头短发上停留了一下,对他道,“这位公子,这匹月华锦只有做成裙裾,尤其是舞裙,裙摆飞舞时才能体现出布料上月华光晕的美,否则只是浪费了这匹千金不换的月华锦。”
霍宴把卫章拉回了自己身侧,“他就是想用来做踩脚布也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霍宴这会和刚才同卫章说话时完全就是判若两人,满脸的冷厉不耐,那华服公子下意识退了两步,看着两人离开都没敢再开口。
霍宴带着卫章来到五凤大道上,等了会,就等来了天灯齐放的壮观一幕,卫章仰头惊叹,叹完后两眼亮晶晶地看着霍宴,“你还记得去年这时候,我们一起放过天灯?”
霍宴摸了摸他鬓角的碎发,“记得。”
卫章对她道,“你一直没告诉我你到底写了什么心愿,是金榜题名吗?现在已经实现了。”他又喜滋滋道,“我的心愿现在也能实现了。”
霍宴抬眼望着越升越高的无数天灯,“不是,不过,确实也能实现了。”
卫章偏过头看她,眼神都像是在问到底是什么,霍宴逗他,“你猜?”
“和我有关吗?”卫章见霍宴点头,突然心头一动,“是,是和我一样的心愿吗?”
“差不多吧,只要你的心愿能实现,我的心愿便也能实现。”
霍宴说得轻描淡写,卫章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他许个心愿,许个寿终正寝的祈愿不过是在天灯上落下一笔,霍宴却是博了命去换来了他这个心愿。
卫章在有如漫天星幕的夜空下把自己埋进了她怀里,他想告诉霍宴自己有多爱她,却发现说什么都不够,任何语言都过于苍白无力,说不出其中一分。
中秋过后,霍宴派人走了趟安阳,将卫念接来京都商量婚事,她本就打算接卫念一个人,卫章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这天他等在渡口,居然会看见和卫念一起下船的郑冲。
卫章双眼圆睁,心说卫念这难道是和郑冲摊牌了,他真的要有一个继母来送他出嫁了?
不过卫念显然不可能和郑冲摊牌,是霍宴派去的人和卫念说话时被郑冲听见了,在安阳时郑冲就知道霍宴的身份,眼下听说卫章这要嫁的居然就是霍宴,而且她已经入朝为仕,自然不想放过这个结交机会,想过来看看有没有可能发展些京都的生意。
卫念并不太在乎郑冲过来有什么打算,他其实不放心的是听郑冲说卫章要嫁的这个女人家世惊人,结果一来就先发现卫章变成了一头短毛,后来听卫章和他说了近来发生的事卫念更是心惊肉跳,惊讶完更担心了,一个如此文韬武略以后指不定就要位极人臣的女人,真能好好待卫章吗?
虽然卫章口口声声他霍姐姐对他特别特别好,把她说得天上有地上无,卫念还是不太放心,不过霍宴很快就自己找到卫念,没人时恭恭敬敬喊他爹,与他长谈了一次。
卫念看得出来她明显不是什么能低伏的性子,但为了卫章却在自己跟前放低了姿态,真心实意喊他爹,任他差遣,她提起卫章时的神情作不得假,到后来卫念甚至有些想不通自己一根筋的傻儿子怎么就把人吃得如此死死的。
在卫念的帮忙操持下,这场大婚在一个多月后如期而至,不过没人知道,就在新婚夜的前几天,霍宴抽空去了趟太医院。
不管是太医院还是各地下设的济安院、济安坊,都会收一些男学徒,出师后可以专门给男人看一些女大夫不方便看的病症。
太医院的男医更多给后宫君侍和权贵人家的男眷看诊,京都人口密集,在城内还有一座济安院和其他私人医馆,霍宴从太医院出来又去了济安院,找到了其中一个男大夫。
那位上了年纪的男大夫刚送走一个病患,没想到会突然有一个年轻女人找他,还问了他一些让他有点不知如何作答的问题。
不过他还是斟酌了一下措辞回答了她,“男人初次行房事确实会疼痛流血,在所难免,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头几次免不了都会有些疼痛,过后就不会了。”
“多久能不痛?这,这也不好说,毕竟每个人体质不一样,真要说的话,通常大概也就是两三次吧。”
“怎么能不流血?这我哪知道…不不不,和姿势没有关系,若是先慢着些足够温柔些自然…自然会好受些,应该也就不一定会流血了。”
“不过这样子的话,女人应该是不能满足的,所以便有了男人初夜都会流血的说法,还有许多人以此来辨别男人是不是初次,其实真正能判断一个男人是不是初次的办法应该是看男人初夜过后就会生出来的落情痣。”
那男大夫在霍宴离开后松了口气,心说这奇奇怪怪难以回答的问题也不知问了做什么用。
卫章一天天倒数着日子迎来了把自己嫁出去的这天,霍宴本来也觉得让他从叶府出嫁不是太好,正好郑冲的到来倒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郑冲不太想住在客栈,便租了个带院落的宅子,带着卫念住里头,正好让霍宴可以从这里迎娶卫章,将他接去她已经修葺好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