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大包眼泪蓄在眼眶里,摇摇欲坠,鼻头通红,声音颤得不像话。她努力抬着下巴,试图让自己有气势一些,细嫩的后颈却渗出细细的汗珠。
完了,她不会第一次见到暴君就被对方列入死亡名单了吧?
可是她没有办法。没有人比她更知道生命和健康的身体有多可贵,再怎么样,她也做不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活生生地被打死。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很轻,带着轻微的不屑与冷意。
皎皎迟疑着要转头,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怒喝:
“老三,你疯了!连皎皎都敢打?”
前面人头涌动,皇后带着大批人马终于姗姗来迟。
……
几个内侍迎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试图说明事情经过,平息皇后的怒火。
然而皎皎的注意力,全在皇后方才那声怒喝上——
皇后娘娘说什么?
皎皎保持着双臂伸开的献祭姿势,感觉身体正一寸一寸被石化。她很想回头看看,却油然而生一股恐惧,不敢转动僵硬的脖颈——
老、老三?
如果此时面前身着紫衣的人才是三皇子,那她身后的,岂不、岂不就是——
“公主殿下!”
林皎皎眼前一黑,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
一双手扶住了她。
蓬头垢面的女子跪在宫殿门口,哭得凄惨,对着那双手的主人胡乱叩拜:“求皇上念在我们兄妹一场的份上,饶了我吧……”
“饶了你?”面前的黑影宽肩窄腰,似乎一个人便能挡住全世界的阳光,高大的不可思议。
他握着女子单薄的双肩,缓缓俯身,玩味地观察她脏污的脸庞:“朕与你们骨肉一场,你们又可曾轻饶过朕?”
“少年相辱,朕……从不敢忘。”
男人的声音极冷而硬,如玉竹击冰。说完这句话,他就松开了手。
本就浑身无力的女子失去扶持,如一滩烂泥,瘫倒在地……
“殿下,殿下!”
林皎皎猛地睁开眼睛。
玉秋为她擦拭额前汗水,心疼地说:“殿下可是魇着了?您一直在哭,奴婢怎么都叫不醒。”
皎皎伸手一摸,果然满脸都是冰凉的眼泪。梦中可怖的景象仿佛还在眼前,皎皎紧张得眼珠乱转,确认四周环境,不住地小声喘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就着旁边脆雪的手喝了口甜茶,艰难地咽下去,打了个哭颤。
“都怪三殿下和五殿下,打架也不挑个地方,看把咱们殿下吓的!”脆雪嘟嘟囔囔的抱怨,被玉秋打了一下手背才住嘴。
皎皎呆呆地坐在床上 ,任宫女小心翼翼擦拭脸颊。
门扇一动,有人大踏步进来,人未到,声先至:“皎皎,你醒了?”
是仍穿着一身紫衣的归德。杜姑姑无奈地陪在一旁,显然是没拦住。
皎皎现在看到他这身衣服,说不出的心情复杂。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第一次见到未来暴君就犯了这样的错。
说好的龙傲天呢?怎么被人压着打?
不过……
皎皎平静下来,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她刚才仔细想了想,其实不该认错人的。
原作者没费多少笔墨描写男主的俊美,却写明了他最显眼的特征——
男主归衡因为生母来自外邦异族,遗传了部分与中原人迥异的外貌。比如黑瞳中微妙的一抹深紫,再比如天生卷曲的头发……
方才两人打的那么激烈,发冠都歪了,头发散落在脸上。其中一个人的发尾,可不是打着卷儿。
皎皎拥着锦被,呆呆地回忆,纤细的手指拧成一团。
“怎么啦,还生气呢?”归德笑嘻嘻走过来。
注意力被强行扯回。她现在看到他就头大,偏归德毫无眼色,一屁股在她床边坐下来。
皎皎无奈地软声道:“三皇兄,大家都是兄弟,你何必下那样的狠手。”
她犹豫一瞬,“若是有什么误会,你大可……”
“皎皎,你没事儿吧?”归德奇怪地看她一眼:“老五那人你知道的,不揍他一顿就不老实。”
皎皎立刻紧张起来:“你们将他怎么样了?”
归德耸了耸肩:“我能把他怎么样?”
皎皎想了想,迟疑着小声问:“皇后娘娘怎么说?”
“皇后娘娘还是那样呗,各打二十大板。”归德大大咧咧地,“扣了他两月月例,再让他禁足一月,好好闭门思过。娘的,连累我也挨了好一顿训!”
归德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
皎皎听到这话,黑白分明的圆眼睛又睁大了一点,像是不敢相信。
一瞬之后,眸中慢慢蓄起水汽。
归德一阵不好的预感,眼瞧着那千娇百宠的小公主眼圈迅速地红了起来,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管这叫各打二十大板?”
这分明就是合起伙来欺负他!
归德一愣,眼睁睁看着少女眼尾晕开一层深粉色,泪珠盈在清凌凌的圆眼睛里,摇摇欲坠。
他腆着脸,从杜姑姑手中接过帕子:“好皎皎,你先别哭……”
皎皎抿了抿唇,下意识躲开他的手。
几番示好被拒,归德的脸也沉了下来。
在几个兄弟里,就属他和皎皎走的最近。无他,皎然公主和他三皇子是如出一脉的脾气暴躁、能吃会玩,两人很合脾气。
况且父皇那样喜爱她,傻子都知道要来讨她的好。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排斥他?
被人如避蛇蝎的滋味很不好受,归德也不是伺候人的性子。他丢掉帕子,阴沉地瞥她一眼,忍着脾气说:“你这话听着,好像三哥是坏人似的。你以为三哥是没事儿找事儿?我告诉你,那个贱种胆子大着呢,敢在三哥的衣领里扎针!你看看!”
归德往前凑了凑,低下头,拉开自己的后领。
皎皎蹙起眉。少年白皙的后颈上的确有个极细小的伤痕,血迹已经凝固,后衣领上还沾着斑斑血痕。
归德整了整衣领,重又坐好,看着皎皎神情:“你说,他是不是该打?”
皎皎沉默片刻,问:“归……五皇兄他,怎么做到的?”
“他 ……”
这下轮到归德张口结舌。换做以往,他肯定要得意洋洋地炫耀一番自己是如何抢夺了别人最为珍视之物,可不知为何,盯着这双泪水浸染更显清透的圆眼睛,他莫名地觉得……这强取豪夺的勾当,如此不易出口。
皎皎还在看着他,看得他心烦意乱,半晌,嗫嚅两声:“……这你别管。总之他就是放进去了。”
皎皎又盯着他看了会儿,看得归德汗都出来了,才慢慢地“哦”了一声。
她费力地撑起身体,抿了口茶润泽干裂的唇,随即闭上眼睛。
“三皇兄,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皎皎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显然是个送客的姿势。
归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是犯了什么大错了,这就赶他走,就为了那个杂|种?开玩笑吧!
桀骜的少年气得站起身来,用力踢翻方才坐着的杌子,转身就走。
“等等!”
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点沙哑哭腔,像揉了未化开的蜜糖。
归德心里一喜,转过身去:“皎皎,就知道你舍不得赶三哥走……”
“你自己走。”皎皎脸颊都鼓了起来,是在十分认真的生气。“把那件衣服留下来。”
归德怒气冲冲的走了。
杜姑姑赶去送他,得了好大一通数落,还叫嚣着要她好好伺候公主,别摔伤刚好,又得了脑疾。
深知公主的暴脾气,归德到底是绕过两道宫墙,才敢气哼哼地说出这样的话。
杜姑姑陪着笑脸将人送走,刚回去,就看到林皎皎想要下床:“公主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五哥。”
杜姑姑惊道:“看他做什么?”
皎皎被问得一愣,脸微微热了起来:“我想看看五哥伤的怎么样了。”
“殿下,您忘了五殿下被禁足了?”杜姑姑帮她擦干净脸,温声道,“让他闭门思过是皇后娘娘的主意,您这时候去探望……反而不好。”
皎皎听了这话,呆了一会儿,忽然坐起身:“我要去见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 皎皎:将功补过,努力抱大腿。
这章微调了一点~
第5章 演武
赏菊宴后没几日,就到了皇帝每个月例行考校皇子的日子。
三皇子归德卡着点儿赶到校武场,和太子、四皇子打过招呼,去取自己惯用的长刀。
他没想到会在兵器架前看到熟人。
看着那清瘦的身影,归德不由怀疑自己的眼神。
用力揉了一把眼睛,那人还在。归德怒气冲冲地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你不应该在常晖宫禁足吗?”
归衡恍若未闻,目光从兵器架上掠过,稍作思量,抽出一柄长 | 枪。
“跟你说话呢,小贱种!”归德气急败坏地过去推他:“连皇后娘娘的懿旨也敢不从,我看你是——”
他的叫嚣戛然而止。
长 | 枪锃亮的枪尖停在眼前,再往前一分,就会刺穿他的喉管。
归德惊恐地睁大眼睛。怎么会?他完全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别说反击,甚至来不及闪避……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皇后娘娘的懿旨。”归衡冷淡地重复。
面沉如水的少年漫不经心地屈指,弹了弹枪柄。枪身微震,锋锐的枪尖随之晃动,仿佛下一瞬就会划破他的脖颈……那一定像划破一张纸一样轻易。
归德低下眼睛死死盯着枪尖,浑身都在发抖。
“皇后娘娘的懿旨,比得上皎然公主一句话么?”
……
不知过了多久,那枪尖才移了开去。
归德好不容易才止住颤抖,盯着归衡背影,眼神满是怨毒。
*
归衡深吸一口气,手执长|枪,慢慢踏进铺满硬砂的校武场。他能感觉到高台上皇帝遥遥望下来的目光,如有实质,带着鲜明的探究意味。
归衡低下头,无声哂笑。
他知道那人在疑惑什么,他也同样疑惑。
所有人都在好奇吧?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视他为足下污泥的皎然公主,为什么突然有兴趣来管他的闲事。
“恭喜五殿下,初八那天您可以照常校武,不必继续禁足。”来传令的公公言简意赅,阿礼不得不拉住他多问一句,这是谁的意思。
“谁的意思……奴婢不敢妄加揣测。奴婢只知道呀,方才皎然公主去面见圣上,没过多一会儿,皇上便让奴婢来这儿告诉您一声。”
皎然公主——
归衡看着面前粗壮的武师,放缓呼吸,右手持枪横卧于胸前,缓缓摆出一个最寻常的起手式。
鼓声一响,他手中长|枪笔直地刺出。
高台上的恒帝眯起眼睛。
一招一式,四平八稳。看得出勤加练习,却并不出彩,也无气势。
这样的功夫……怎么可能瞬间杀到老三喉头,逼得他动弹不得?
归衡恍无所觉,照旧一板一眼地照枪谱出招。
他想起自己上次见到皎然公主是什么时候……那要追溯到去岁的除夕夜宴。皎然公主从来都是坐在帝后身侧,与他相隔甚远,两人别说言语交流,他甚至不记得彼此有多看过对方一眼。
既然如此,为何突然为他出头?
归衡还记得赏菊宴那日的场景。
小公主太过娇小,才堪堪到他肩膀,却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守在他面前。
他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凝视,依稀看到两簇睫毛,浓长卷翘,挂着泪珠,分明在微微发颤。
耳畔风响,武师手中木棍朝他抽了过来。
归衡抬起头。电光火石之间,他与那人四目相对,清晰地看到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恶意——
咚!!
木棍重重击在枪身上,归衡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几步,好容易才稳住自己身形。
在高台上的人看来,便是他反应不够迅速,没来得及横枪,才被武师击溃。
归德终于出了口气,兴高采烈溢于言表:“父皇,您看看,儿臣就说老五不行!”
“他不行,还在兵器库差点杀了你?”
皇帝横了他一眼,归德瞬间噤声。
“叫老五过来,演武继续。”
*
归衡随意放下长|枪,走向内殿,无视一路上几个兄弟各异的眼光。
皇帝歪在榻上,正在打棋谱,仿佛没看到有他这么个人进来。归衡默默行了礼,也并不多话,眼观鼻鼻观心,像是发誓要把自己站成一尊雕像。
“朕很失望。”良久,皇帝终于开口。
归衡不语,默然跪地。
恒帝低下头,凝视着自己最小的儿子。他即使跪着肩背也是挺直的,宽肩窄腰,依稀看得出归氏男儿的模样。但……即使那一头乌发用银冠悉数束起,仍无法遮掩发丝天然卷曲的弧度。
更别说他的眼睛。方才演武之时那一抹紫色,烈日下格外鲜明。
皇帝忽地移开目光,再开口时,声音又坚硬了几分:“前几日赏菊宴上的事,朕知道了。”
“是。”归衡应了一声。
“你没有别的话说?”恒帝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