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晚晚松开右手,摊平了掌心,空空如也。
“哈哈哈,被我骗了吧,东西其实在我衣服右口袋里。”
江逾白看着她笑,敷衍地应和:“你真厉害。”
迟晚晚把棒棒糖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江逾白。他慢条斯理地撕开糖纸,像是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糖的甜味在口腔里一点点化开,伴随着少女的惊叹声,江逾白抬起头,看到了灿烂的烟火。
与此同时,密林里被捆住的恶鬼们齐刷刷抬头看向天空。
他们哭着感叹:“人间的烟火真美呀。”
烟火在头顶盛开,璀璨绚烂。
少女揉揉脖子,戳了戳身边的人。
“江逾白,你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他凝神细细听了听,指了指迟晚晚的肚子。
“你饿了。”
少女反驳:“不是,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迟晚晚尴尬地垂下脑袋,撇了撇嘴:“好吧,是我饿了。”
“江逾白,你饿吗?要不要去吃东西?”
“等看完烟火吧。”
“嗯嗯,好。”
少年少女并肩站着,空气里飘来淡淡的花香。
江逾白看看天空,又看看身旁的她,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难怪那群家伙宁肯忍受十多年的暗无天日,换做是他,说不定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这人间多美好,念念不敢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豆子不逗”灌溉营养液
第21章 豆蔻
烟火晚会结束, 两人去餐厅吃夜宵。饭后迟晚晚觉得渴的不行,在饮料区接了一杯冰可乐。正仰头准备喝可乐时, 被江逾白拦下。他给她递了杯热水,勒令她喝完。
迟晚晚不情不愿地喝了,又不敢说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有个哥哥这样管着自己也挺好的。
虽说江逾白只比她大一岁, 但是沉稳的程度比她高了不止一点两点。
散步回房间的路上, 江逾白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对唐晓萱了解多少?”
迟晚晚顿了一下,掩饰住脸上的惊讶,悄声问:“你对她感兴趣?”
江逾白看了她一眼, 眼尾一勾, “不是,我对她爸爸感兴趣。”
迟晚晚:“……”
-
迟晚晚曾听唐晓萱说过自己的身世, 她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江逾白听。
据唐晓萱说,她刚出生的时候, 父亲便去世了,从此以后,她跟妈妈相依为命。她说她的妈妈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 对她特别好。虽然在单亲家庭里长大, 但是唐晓萱觉得自己得到的爱一点也不比正常家庭的少。
母亲从小给她讲父亲的故事,讲着讲着就偷偷掉眼泪,还骗她说是洋葱辣眼睛。在母亲的描述中,父亲是一个善良幽默的男人,他是一个十足的乐天派, 对生活充满了热情,永远那样兴致高昂,对谁都很温和。尽管缺位了十三年,唐晓萱一直认为父亲活在她的心中。
“她有说她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江逾白问。
迟晚晚轻叹一声,“意外猝死。”
“意外猝死?”江逾白怔了怔,“当时的人是这样认定的吗?”
竹林里的那十二只鬼迟迟不肯投胎的真实原因如他们所说,是死不瞑目,心有怨气或者遗憾。强烈的羁绊和对尘世间某些人的牵挂支撑着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死龄最长的一位便是那位恶鬼头目。从他的生平影像里,江逾白看到了唐晓萱。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恶鬼头目是唐晓萱的爸爸。
如果他的验灵术没问题的话,那么唐爸爸不应该是意外猝死,而是被人蓄意谋杀。按照人类世界的法则,凶手应该坐牢。不过后来,那位凶手因为作恶多端,确实已经被绳之以法了,并且在前些日子病死于狱中,当时就是尤里收的魂。
那人在进轮回池之前,嘴里一直念着:“下辈子请让我做个好人。”
尤里还当笑话讲给他听来着,说是生平作恶太多,居然还有脸要做好人,结果上天安排他投胎做田里的杂草去了,昨天刚被农药毒死,估摸着正排队等下一次投胎。
可怜唐爸爸,等了十三年,也没等到恶人道歉。不过当他知道凶手的下场时,突然释然了。
思绪拉回到此时此刻。
江逾白听见迟晚晚问:“你为什么突然问起唐晓萱的父亲?你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江逾白说:“哦,前阵子我不是去墓园祭拜父母么?我从看门大爷那儿听了些八卦,今天突然想起这茬儿,有些好奇,就问问你,看你知不知道些什么。毕竟我跟唐晓萱也不是很熟,直接去问她不合适。”
迟晚晚意味深长地“哦”了声,“看不出来啊,你的好奇心还挺强烈啊。”
江逾白无声地笑了笑。
“下次你再去看伯父伯母,叫上我一起吧。我想跟他们说悄悄话。”迟晚晚眨眨眼。
江逾白勾唇,“哦?你想说什么?他们可听不见呢。”
迟晚晚微微一笑:“你不用知道。”
毕竟,她也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呀。
江逾白:“随你。”
反正,如果我想知道,便有一千一万种方法能知道。
谁让我是神呢。
后来,在冬日骄阳下,江逾白听见献花的少女,对着刻着烫金字的墓碑说:“伯父伯母,谢谢你们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上。”
那一秒,他觉得内心深处坚硬如铁的一隅,似乎变得柔软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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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终究送走了那十二只鬼。
临别前,别人都在问自己下辈子能不能投胎做人,唐爸爸却问他借钱。
唐爸爸声泪俱下:“可怜我孩子和她妈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连肉都没吃上几顿,倒想着跟我烧纸钱。听说你们死神按人头拿钱,能不能把送走我得的报酬给我妻女?”
江逾白本来有些犹豫,哪知道十二只鬼都说要帮大哥一把,要把人头钱捐给唐爸爸。他也就大方了一次,答应了。
那一年年尾,唐晓萱收到了人生中最好的礼物。
母亲说父亲托梦,特意叮嘱母亲转告她一句“我爱你”。
久卧病榻的母亲突然振作起来,开始积极地接受治疗,想要努力地活下去。
此外,她们家还收到了一笔父亲存在银行的钱,足够帮家里改善伙食。
那一年年尾,迟晚晚开始写日记,少女的心思,成长的酸甜苦辣都被她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比如,在新年钟声敲响时,她就在日记本上写:希望明天、后年、大后年陪我看烟火的人,还是身边这些人(爸爸、妈妈、江逾白)。
那一年年尾,江逾白收到一面来自神界的锦旗,以表彰他的业绩人数破十五万,个人财产破两百万。少年掐指一算,离买房还差很远的距离,不免有些惆怅:攒钱并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时间的河流从未停下,奔腾着冲入人生的海洋。
掺了糖的梦境混入生活,给现实加了一勺又一勺甜蜜。
天真无邪的少女确定,与他相遇之后的每一日,只有蜜糖,没有苦涩。
而少年却渐渐发现,身边这个蠢丫头,不仅没那么蠢,还特别招人喜欢,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桃花泛滥,由此牵扯出他的许多古怪行径。
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进入了所谓的敏感的青春叛逆期,不然怎么会生出越来越多奇怪的心思?
第22章 花季
表白篇/
原来喜欢是要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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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21xx年, 盛夏。
夏日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室内,坠落在棕色的木质地板上, 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苏野将视线从诊所的地面收回来,瞳孔一点点聚焦,最后落在面前的白大褂手上。
“伤风感冒,没什么大碍。”白大褂说着拿笔在纸上写下一行诊断说明, 接着很快开了药单。他把单子一齐递给苏野, 见怪不怪地笑了笑,“不过啊,还是别仗着自己年轻就折腾身体, 万一得了肺炎就糟糕了。”
龙飞凤舞的笔迹里, 苏野隐隐能看清一两个字,他轻喘了一口气, 对医生说:“写严重一点。”
白大褂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逃课?”
苏野抿了抿唇, 抓了抓头发,脸上露出一种烦躁的表情。医生见的人多了去了,只是瞥了两眼少年就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又在诊断书上添了几笔。
——建议休息一周。
这几个字写得没那么潦草, 苏野看清了,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轻捶了两下医生的肩膀,咧开嘴笑起来。
“呦,挺上道的呀。”
瘦瘦高高的少年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说话间轻咳起来,苍白的脸上染上了几丝红晕。
白大褂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再次垂眸,盯住笔尖。
阳光浅浅地铺在他们身后,无声又凉薄。
“为什么要逃课?”
清冽的女声在室内响起,苏野愣了一下,他重新坐回去,换了个乖巧的坐姿,抱着腿不吱声。他歪着脑袋开始思考自己今天为什么想逃课。上课太无聊了,老师都是照本宣科,同学都是幼稚鬼,就等着看谁笑话。这样的学校,不去也罢。
苏野拨弄着手指,吸了吸鼻子,漫不经心地说:“放暑假就不该强制补课。”
白大褂笑了一声,眼睛弯弯的,很像是倒映在水里的月亮。苏野一下子看呆了,她突然有点好奇,口罩下面遮着的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医生,你也感冒了吗?”苏野指着她的口罩,故意用一种很孩子气的纯真语气说。从进门到现在五分钟了,这位白大褂一直戴着帽子还有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对啊。”白大褂顿了一下,慢声道,“被你传染的。”
苏野瞪了她一眼,粗暴地扯过诊断书,起身准备出去。他刚起来,就被眼前的白大褂叫住。
“等一下。”白大褂掀开外套,从里面的衣服口袋里拿了一张名片出来,递给苏野。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你下次要找我看病,记得提前打电话,我不是每天都在。”
苏野有些讶异,他怔了怔没接,对方径直把名片塞进了他的外套口袋里。
他看到了一双修长好看的手,白皙细嫩,看起来柔弱无骨,就是不知道摸起来会是什么感觉。他愣了愣,把本来已经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苏野拿着单子回家,在家附近的药店按照医生开的药方买了几盒药片。他没有医保,在医院买药不划算,附近的药店都是熟人,帮他拿的都是最便宜的。
“我回来了。”苏野回到家,懒懒散散地说了句,说完又开始咳嗽。他弯下腰咳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的肺都要咳出来了。
“天天咳咳咳,我不是叫你去医院看病吗?你要是把我们都传染了,那该怎么办?”
屋内,一个妇女抱着一个正在哭的小婴儿,骂骂咧咧地走出来,扔了一瓶空的止咳糖浆过来。塑料瓶在空中做了个抛物线运动,最后砸在了苏野身上。
“你回你的房间,把门关上。”女人拧着眉,边说边掀开衣服给孩子喂奶,丝毫没有要避嫌的意思,“要是让我听见你再咳就给我滚出去。”
苏野默不作声地捡起地上的瓶子,扶着腰快步往里屋走,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他停在了尽头的小房间。他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是一个储物间,苏野和这些杂物生活在一块儿,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苏野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拆了药盒,按照说明书数了几颗药放在掌心,然后抬手将药片倒进嘴里,仰头一口气吞下再喝水。
吃完药以后苏野躺在床上,他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的咳嗽声传出去。
他看着天花板,眼神渐渐变得麻木。
苏野是捡来的孩子,从小跟养父母在一起生活,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养父母对他很不好,即使家里还有空余的房间,养父母还是只让苏野在厨房里搭了个地铺睡,冬冷夏热,他常常在半夜里惊醒。
两年前,养父出了意外离世,养母带着苏野改嫁,半年以后怀上了孩子。又过了十个月,孩子出生,是个男孩儿,苏野在家里的地位彻底没有了。
养母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个孩子身上,匀不出时间来管教他。继养父一直看他不顺眼,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就更看他不顺眼了。他们都在等,等他十八岁,就将他赶出家门。苏野也在等,等他十八岁,他就离开这个没有一点儿人情味的地方。
苏野伸手在枕头边摸,很快他摸到了自己的身份证。
他拿起身份证来仔细端详。
还有一个月,他就要满十八岁了……
到时候,他该如何生活下去呢?
苏野想着想着觉得十分茫然。
说实话,他从弟弟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被告知,十八岁以后就得离开家自己去讨生活了。然而直到现在,他依然一点头绪都没有。
感冒药药力发作,苏野很快陷入了昏睡状态。
睡梦中,他遇到了一个穿白大褂戴着蓝色医用口罩的医生,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风情万种的脸。那个女人咧开嘴对他笑,结果就在苏野正准备回应这个笑容的时候,从外面冲进来几个白大褂,将那个医生架走了。
白大褂们边走边吐槽:“这都一百二十三回了,怎么还有人相信这个精神病是真医生啊?”
就这样,苏野惊醒了。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忙坐起来。
他从外套口袋里翻出那个名片,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轻蔑地笑了笑。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
话音落地,空气里再度恢复寂静。
外头隐隐约约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夹杂着女人粗鲁的谩骂声。
苏野捂住耳朵,烦躁地踢了踢脚尖的蒲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