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茶，去看看屋子清扫得如何了。”
“噢……”
阿茶很快也离开了。
一名清俊少年郎端着茶从前堂出来。是那六名乞儿中年纪最大的张良，在花了一个早上梳洗、换上干净衣物后的他，几乎已看不出曾经的痕迹。
原本以为只是拿钱做事。
而今却被带到这个地方来改头换面。任他心思活络机灵一时也难以适应，带着几分惴惴的思绪来到元华面前。
紧张地将手中的茶杯递给元华。
在元华伸手来接时很小声的说了一句，“小姐……小心烫手。”
有一丝讨好意味在其中。
茶杯微热但并不烫手。元华也没放心上温和地说：“无妨，你下去吧。”
……
院子里很快只剩下元华一人。
她捧着茶杯慢条斯理的撩帘钻进了马车。
马车里光线不是很好，微微有些昏暗的角落里，是被捆成粽子的黑衣少年，正凶狠阴沉如兽地盯着她靠近。
无华在他凶狠的目光中坦然坐下来，取掉兜帽，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病态的白皙脸庞。
淡淡打量着他。
却没有立刻说什么。
她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宁静气质，能在无形中影响到身边的人事物。
“为了将你带出白府，只能出此下策，若有得罪之处，望见谅……”
“我对你没什么恶意，当日出手只为救人，今日之举同为救人，无意让你身陷囹圄……”
黑衣少年挣扎了一下。
他被绑得很紧、身上药效未散，自然不是想要挣脱。不过元华大概能猜到他的意思，“……要我现在将你放开也行，前提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可以点头或摇头。”
黑衣少年没给任何反应。
“有时候，沉默是最无意义、最浪费时间的行为。”
黑衣少年目光凶狠地盯着她。
元华轻轻转动着手中温热的小茶杯，“我不清楚你与殷姑娘之间有何恩怨，本不该多过问，但既然无意中插手了这件事，必要圆满周全，所以救了你，但不会立刻让你离开；再者你也伤得不轻，正好留下来休养一段时日……”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对视着黑衣少年那双野兽一样凶狠的眼睛，“我的条件很简单，等你什么时候没了伤害殷姑娘的心思，什么时候就能离开，你若点头，我现在就给你解药，让你恢复功体。”
说完后。
很耐心的等待着他的回应。她救出他的目标自是不仅于此。但她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算计、看不出丝毫欺骗，清澈明亮似月光下的水露泉珠。
任谁都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什么恶意。
黑衣少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漆黑的鬼面下目光依旧冰冷又凶狠，盯着她，似打量，似猜疑……似对身边一切不抱任何信任的凶野困兽。
或者是在思考她说的话，又或者是在观察她身上还有没有可寻的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黑衣少年神情似渐渐有了松动。无论如何权衡利弊，答案都是显而易见的……
在完全受制的情况下。
任何条件都不是条件，而是脱离困境的送分题。
最终——
他动作僵硬的点点头。
眼中的杀意也渐渐隐退。像一只面对压迫而不得不妥协、不得不收起利爪的狡兽；伺机而动。
第24章 伺机反扑
在黑衣少年认可后。
元华停下了手中转动茶杯的动作。轻搭在杯盖上的手指轻敲着，渐显认真：“留下来这段期间你不可再随意伤人，不可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黑衣少年继续僵硬的点点头。
元华见他如此，似有几分若有所思的决定了什么后，便微微抬手，将茶水往他面前一送。
“这是解药。”
素白绸缎将茶杯半遮着，端着茶杯的白皙柔荑也半隐在衣袖间没有完全伸出来，只有若有若无露出的手指尖，似珠圆如玉润……
黑衣少年目光不由得落于其上恍惚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时茶杯已经送到他嘴边，药味伴随着淡淡热气往上冒，直冲鼻尖。
顺着呼吸往体内散去。
那怕只是细微药味也能让他有感觉。
是解药没错。
他似犹豫了一下后有些不情愿的微微张口、由着温热茶水被喂入口中。整个过程中有些不敢与元华对视，神情似恼似怒、更似不自然……
解药入喉。
药味伴随着药效散入四肢百骨。
被封住的穴位解开。
被滞住的内息外泄。
他身上开始发生某种危险的变化，绳索寸寸断裂，乱刀绞碎般散落一地。黑色衣袍无风自动，发丝扬过幽暗深沉的眼角。
整个人像一柄渐渐要被拔出鞘的利剑……
马车里的氛围变得压抑不安，某种气劲在车内流动四窜渐渐明显，针对的目标也渐渐明显！
是针对亦是试探。
于寻常人而言。
必是被压迫得无法呼吸。
然而元华坐在那里，眉眼柔和，神态安然仿佛没有感觉到任何一丝威逼而来的压力。
除了她本身就有些生病虚弱之外，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并无其它异样，呼吸轻浅平稳，不紧不慢按住了在飘扬的裙摆。
“感觉如何了？”
她轻轻的一问。
似拨动了昏暗马车里原本就不平静的暗流。
呼——
风声骤起！
就在昏暗马车里，化作尖锐的嘶鸣，厉风割面黑影晃过！欲夺路而出——
挟带风声呼啸，元华的头发竟然都被拽直！
黑衣少年显然打算反悔，就此抽身而退！不再受制，答应过的任何条件也都不在具有意义！
就在那电光火石一瞬间！
元华动了！
拦！倾身而起衣袖扬起一片雪白光幕！
阻！薄刃离鞘而出溅起寒芒三寸破空！
浮尘飞扬，暗劲四冲，力量由内自外膨胀！马车的帘子往外飞扬，像被飓风撕扯，力度大得似要将车顶都掀翻！
元华拦阻黑衣少年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快且直白。
没有丝毫花哨的动作。
刀柄反握于手中，锋芒划转，咫尺命脉！动作行云流水，快到让人看不清楚，从起身带刀出鞘一招将黑衣少年逼回马车角落里只用了短短数息！
似风中烟云，须弥即散而聚！
当她动作停下来时整个人就像静止下来一样。发丝从拽直的状态下解散、纷纷扬扬。如墨染一般柔顺的散落在她耳畔、散落在手上，散落在素白的衣裳间……
——刹那交手，深浅即判！
黑衣少年被被元华压制性的震回原来的位置。一种无形而柔绵的力量将他牵制住，不同于那种深厚的内力，这种柔力十分古怪难缠，一时间无法动弹，也不能动弹。
黛色短剑暗芒闪烁，抵在他咽喉——
“你想背信吗？”
元华盯着他认真轻声问。给人的感觉仍是风轻云淡，但无形中多了一丝平时没有的凌厉！
黑衣少年看向她的目光充满惊愕！似完全没想到柔弱外表下隐藏的实力会如此骇人！
下一刻——
他目光又染上一丝凶光。
因为元华靠得太近了！
近得都紧挨到了一起。但也仅此而已，除了短剑外她身上再没有任何一处碰到他。连飘扬的发丝衣裙都被那种柔绵的力量包裹着，似处于真空状态下一样，有着肉眼难察觉的距离。
似乎又觉察到了这一点。
黑衣少年眸中的凶光渐渐散去，变得极为沉默。这一次，他像一只真正寂静下来的困兽，收敛爪牙，内息收敛，匍匐于地不再有那种逼人的锋芒气态，甚至没了生气……
带着一种恹恹的暮气沉沉。
缓缓闭上了眼。
一副‘随便吧无所谓任凭你处置’的样子。
元华看了几秒后，條尔收手，旋刀回鞘，像云一样轻飘飘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以手抚胸顺气，眉染忧思，带着几轻喘道：“唉……真累人。我无意与你为敌，只希望你能停止伤害殷姑娘的行为；在你没改变主意之前，就留在我身边吧，我会尽可能周全此事，做为互利交换的条件，需要你帮我做一些事情……”
黑衣少年睁开眼睛！薄怒轻染，似觉得受到了欺骗，但元华下一句话就浇灭了他的怒气。
“刚才没说是因为没有想好，现在想好因该不晚，我稍稍改变了一下条件，你稍稍违背了一下承诺，嗯……虽然都很失礼，但也都能抵消了。”说得风轻云淡又理所当然。
黑衣少年沉默不语。车外马儿打着响鼻，车内氛围寂静无声。
元华又补了一句：“放心，不会要你杀人。”
黑衣少年闻言微怔了一下。然后似想从元华脸上看出点什么，但一无所获，与他一直以来遇上的所有人都不同，以至于让他一时间无法分辨她是善是恶。
她言行举止给人的感觉很坦诚、有一种令人不由自主信服的真诚。偏偏就是这样的人隐有不单纯的目的，言词中也并不掩饰……
最后。
他终是点点头神情晦暗不明。
……
“小姐……”
马车外传来了清脆的声音。
很快马车帘子就被人一把掀起，探身进来一个梳着垂挂髻的布衣少女，“小姐，他还好吗？”
元华顺势撩帘下马车，“你来得正好，带他下去休息吧。”在马车里呆得久了一点，外面微晒的日头让她一时不太适应，不得不伸手将兜帽带回。
阿茶见状忙搀扶道具，“小姐，你小心点儿。”
元华搭了一下阿茶的手便松开了，“无妨，记住我交待的话。”
阿茶愣了一下。
半晌才似想起来般朝离去的元华回了句：“噢……好的。”
自家小姐交待的话有三。
一是少年也许不会说话，勿揭人伤疤。
二是别对少年面具下的脸好奇，平常人对待不可探究。
三是……牢记以上两点。
第25章 顾家公子
黑衣少年暂时在庄子里安顿下来。
因其身份特殊被安置到西边角落处的厢房。此外，元华又叮嘱其余六人不可随意靠近。
“小姐放心，我们不会随意靠近西边厢房的，我也会随时提醒大家不要忘记……”
清俊少年郎开口道。
是一个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的半大少年——张良。
适应性强的人有一定程度上的带着作用。加之他平时什么事情都抢着做，尽可能的表现自己，元华便也就将一些事情都交待给他。
而他也做得很好。
……
除了远离城外的庄子外。
元华又在近城处买了一座小院，开办私塾，请了一个在街上代写书信的老先生来当先生。
学生是一些几岁、十几岁的乞儿。约有二三十个，是张良等人依照吩咐从城内找来的。
而也包括他们在内。
每天都有一段固定的时间学习。
只要认真学习守规距就能有饭吃。对这些受尽饥寒的乞儿而言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私塾一事，也未宣扬。
消息却不胫而走，短短时日就有不少乞丐闻风而来。
老、弱、病、残都有，都想来讨口饭吃。
元华并非一昧布施行善。在布施粥米的同时，交待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任务。
--学做农活。
在张良、庄安的带领下去城外沿湖一带的农田地里帮平民百姓干活。在帮忙的同时尽可能多了解一些相关的知识……
当然，这些提前传书信与徐子雨打过招呼，得其同意派了一个官府的人过来牵头。不然，就算这些乞丐愿意帮忙干活，那些平民百姓还不一定敢要；其间仍能从元华那里用消息换取钱两的张良，开始用更少的利润去找其它乞丐换取消息。
其余五人有样学样，寻得自己的消息来源，无形中一个撒向社会低层的小小情报网渐渐显现。
在此期间。
元华又离开了清州。
……
芜城。
比起繁华热闹的清州。
芜城的规模是稍稍小一些，不过，也仍有上千人。在城门入口处，盘查得比较严格，几个风尘仆仆的商客正在排着队进城。
他们的样子都很狼狈。有的衣着平凡，有的衣着华丽些，但都无一例外双手空空，神情郁郁，恹恹憔悴……
并在等待盘查的过程中靠在一起似在低声争议、骂咧着什么。
“要我说那书生就是个小骗子，说是掉了东西要回去找……现在也没见人影跟上来！”
说话的是一个八字胡商人。眼小而聚光，处处透着精明，不过此刻染着一丝怒气。
有人忿忿问：“血书也在那小子的手里，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入城还告不告了？”
“血书都没了还告个屁咧！？”
一个高高瘦瘦的白净青年也插了一句：“是啊，还告什么，入城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啧啧，真是无趣，还以为是个有几分胆识的小书生。”语带嘲讽的说完就不再开口，直到在士兵盘查之后入了城，看到一道正站在城内路口张望的单薄身影。
却正是那本该落在后面的小书生无疑，还穿着那一身有点脏兮兮的布衣袍，眉清目秀，神态微倦，有一丝说不出的绵绵病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