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华不由得放柔了声音问:“怎么了?”昨儿来时还好好的。
阿茶抱着元华一只手往旁边的牢房里指,“那小孩好可怜啊……他就快要病死了也没人找大夫来瞧瞧。”
元华顺着阿茶的目光看去,只见隔壁牢房关着一个八九岁的小乞丐,衣衫破烂焦黑浑身血迹斑斑f蜷缩在那里微不可觉的抽||搐。
显然伤得不轻。
牢房里一般不会关押乞丐。
那种焦黑色应是被火燎烟薰所至。联系不久前被纵火的药堂消息,元华对小乞儿身份已有大概的猜测,不动声色的继续柔声道:“那阿茶出去后可以替他找个大夫来医治。好了,别哭了,咱们先离开吧。”
轻柔淡然的声音总在无形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
阿茶这才松开了手抹了把眼泪,转眼又蹲到那间牢房门前,“小天、小天你醒醒,我就要离开了,我会找大夫来替你看病的,我也会去你说的那个位置等你大哥回来,但……但我不记得位置了,你能不能再告诉我一遍?”
葛小天闻声艰难的将眼皮撑开。他眼睫上都是干涸的血迹,因睁眼的动作扯得生疼,“在……”
声音很小、气若游丝断断续续,但到底能让人听清楚。说完后他模糊的视线透过阿茶看向元华,是哀求更是期盼。
元华答应了他。
找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她会尽可能帮忙,但能否找到,就不得而知。
……
阿茶重新回到了白府。
元华因有其它的事情要做,让庄安、邹明留下来陪同丫环处理接下来的事情;而其余的人则依照计划行事。
该准备的准备,该留意的留意,然后分做几批陆陆续续离开了清州。
在安排好一切后。
元华也再次离开清州。
夜明随行,二人于夜色中乘竹筏顺水而下。她本没打算让夜明随同,但思及昨夜那位未露面的神秘客,或需要周全之处便任由他跟着了。
夜风凉。
薄雾散。
静谧湖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叶扁舟。坐在舟上的人像个闲云野鹤的过客,头带浅色灰纱斗笠,纱极长,好几片散落下来,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灰纱下隐隐露出一片紫色衣角,精美的绣纹,十分丝滑。
看不清楚面容。
夜风吹动灰纱的时候。
有几缕黑色发丝不经意的滑落出来;发丝散发着迷人的黑亮光泽。
他面前放着茶具。端着茶杯的手指如玉,指节分明,沾着夜露薄凉……他就这么漫不经心的品着茶,玩味般看着遥远处的竹筏白影。
距离有些远。
竹筏白影几乎溶于茫茫夜幕水色中。
元华抱着双膝坐在竹筏一头,宽松的白袍披在身上,又带着兜帽,整个人看起来便是小小的一团儿。又十分的安静,秀丽柔和,这样的她看起来与寻常十四五岁小姑娘无二。
清涩又柔弱。
而站在一旁的夜明却一直在盯着她看。似想从她身上盯出一朵花来。
“你盯着我看很久了。”
元华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却没有回头,连姿势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身后自是一片安静无声。
她也仍自顾的说,“像你这样一直盯着姑娘家看的话……会惹人家不高兴的。”语气里就已完全把自己除外。
夜明冷冷移开了目光。
“看到远处那小舟了吗?”元华又问。
夜明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
小舟的距离,不算太远却也不近,是一个让人看不清楚,却又忽略不了的存在。
“甩掉它。”
他又冷冷看了一眼元华后。
紧接着才足下暗劲一使,随着一阵轻响,伴随着无数微裂松散的绳子,水面上的竹筏瞬间如箭离弦飞射而出!
耳边风声呼啸。
两面水花飞溅而出。
元华盯着脚尖处有些渗水的裂缝看,半天没说话。
夜明显然也意识到了。盯着绳索上肉眼可见的裂口陷入了沉默。
元华:“你会水吗?”
夜明:“……”
风声渐小。
划出的水花渐消。
水面上竹筏渐渐恢复了正常速度。身后夜色中那片小舟已经看不见,照常理而言,若对方只是一个正常过客,是不可能追得上来的,但……
没过多久。
元华却再一次看到了它的影子。
小小的一抹阴影,像沉浮了夜幕水面的阴云,虚幻得让人有些看不真切地跟在后面来了。
“看来我们遇上麻烦了。”元华轻声这样说。夜明也看向那片小舟,眼中凶光明灭不定,手指开始摩擦着腰上的刀。
又看了一眼元华。
似在等她的下一句话。
“待会儿上船的时候,你拉我一下。”
元华说了一句在他听来莫名其妙的话。不过好在她又接着往下说,“竹筏漏水严重,支撑不了多久,他既然跟上来了,就请他捎带一程吧;我一介弱女子又不会武功,劳烦夜明多担待一些……”
风轻云淡的语气。
说得好像跟真的一样让人无法反驳。
夜明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也不知是因为自己弄坏了竹筏,还是因为她大言不惭的谎言伪论。
元华又轻轻说了一句,“靠近他。”
夜明目光冷冷如夜下野兽的凶光。
他心里一点也不想听她的命令行事。
但下意识的反应却总快过于思想,内力一震,伴随着越大的裂缝竹筏再次划出一条水线朝小舟而去!
……
扁舟一叶,顺流随风。戴着轻纱斗笠的神秘人手里端着一杯茶,凑到唇边,没有喝下,目光透过轻扬的灰纱,玩味般看着夜雾水色中如箭射来的竹筏白影,撞上了他的小舟。
砰——
一声轻响。
晃动算不上强烈,却成功让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杯沿也离开了唇边,虽然仍拿在手中却不打算喝了。
先是戴面具的黑衣少年自顾跃到了小舟上;落下的动作到是很轻,没引起多大的晃动,显然是个身手不错的。
紧接着是那罩着白袍子的孱弱少女。正摇摇晃晃的从快竹筏上站起来,一只手拎着已经湿水的雪白裙摆,一只手微微朝站在船头的黑衣少年伸出……
昏暗朦胧的夜色下。
少女大片雪白的衣袖松松垮垮地垂落下来。手指十分漂亮,均匀细长,白皙而细腻,玉润珠「圆」沾着点点晶莹的水花,像一块上好的洁白羊脂玉让人想握在手中细细摩||擦把玩。
夜明慢吞吞递出了刀鞘。
元华没有丝毫犹豫的、也没有停顿意外的抓住了刀鞘,倾身欲借力跨到小舟上。
戴斗笠的神秘人杯中茶水倏尔一溅,打了个漩涡似被无形的力量震出——
与此同时,前脚正踩落小舟的元华猛然身形一晃眼看就要跌落水中……
“姑娘小心。”
戴斗笠的神秘人似关心开口,声音让人听得舒服,带着几分慵懒的腔调,但人坐在那里老神在在动都没动一下。
元华在眼看就要落水的刹那间轻握于刀鞘的手指暗劲一使,借力回溯于身,缓了速度,紧接着顺势有些狼狈的踏上了小舟。大片雪白裙摆都浸入了水中,又随着动作滑上船沿……
在外人看来除了惊险侥幸似无其它异样。
带斗笠的神秘人没试探出什么亦不在意,只是心里越发有些兴趣盎然了。
小舟上一个人绰绰有余,两个人也还尚可,但一下子挤了三个人就显得十分拥挤了。
而夜明似乎极为避晦与人接触太近。在元华踉跄着上了小舟的同时,立刻旋身避开,残影一掠,踏上竹筏,瞬间借力绕到了船舱的另一头。
竹筏绳索松散彻底四分五裂,残骸散于水面上沉浮。元华踉跄着的站到了夜明原本的位置;看着带着斗笠的神秘人、以及他手中洒了半杯的茶。
绣着金色云绵图纹的绛紫色衣袖上正湿淋淋往下滴着水。
嗯……大概是她上来时小舟晃动所至。
元华看到这里垂眸轻轻一语:“多谢……阁下。”不易察觉的一顿是在称呼对方上面有短暂的犹豫与思量。
若是寻常这般打扮的泛舟过客一声梢公船家即可。但对方显然并非这样的身份,一袭灰纱斗笠不过是临时扮相,甚至半点都不走心的……
带斗笠的神秘人将半杯茶送入面纱下喝了,才似懒懒笑问,“谢我什么?”
“我们的竹筏漏水将沉,茫茫水面无处停靠,若非阁下出现得巧合及时……”元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着对方已将茶杯优雅放下的动作继续道,“我等就要葬身鱼腹了。”
虽然是道谢却是意有所指跟踪之嫌。
带斗笠的神秘人似完全没听出来的笑得愉快,“看来好奇心也能救人。”只将一切归于‘好奇’二字。
元华将帽子微微往下拉了拉,不留痕迹地遮住了略显苍白病态的面容。听完对方第三次开口说完的话,她终是在心底肯定了一件事——
伪声。
他的声音伪装过。
既然连声音都特意伪装过,斗笠遮掩下的一切肯定也都经过精心伪装……
第38章 棋逢对手
元华淡淡收回目光。
纤手笼于袖中, 静立于船头, 似在若有所思。
带斗笠的神秘人又散漫的说, “坐下来,轻舟易翻。”也不知是真担心翻船, 还是不喜欢有人杵在眼前挡了视线还跟他讲话。
虽然似善意的提醒。
但元华却知道,自己若真不小心掉下去了。他也还是会那样散漫又遗憾的微笑善存善心一句‘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而不会出手相助。
“啊……好的。”
尽管心思清明如镜。
她却像一下子回过神来般抚裙坐下。靠着小舟的护栏如寻常淑女般柔声有礼道,“阁下真有闲情雅致。”月黑风高湖中蒙面品茶。
“姑娘也不多逞让……”三更半夜乘筏飘流山野。
“琐事缠身而已。”此人衣着华丽,手指修长有力, 皮肤保养得极好,非寻常武林人且非富即贵,究竟为何会注意上她?
“姑娘二人欲往何处?”
“沿湖而下, 阁下是否顺路?”
茶几上放着一把紫色的扇子。带斗笠的神秘人似想拿起,又才想起自己带着斗笠而停下了动作,“若不顺路, 姑娘又将如何?”他说话的声音里似乎总含笑意。
元华沉默了一下, 再开口已是语带无奈, “只能麻烦阁下将船停靠岸边了。”
“姑娘未免将某想得薄情。”
自称某……
元华似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毫无营养的虚言, “只是不想给先生多添麻烦。”便也顺带唤了个称呼。
“原来到目前为止,在姑娘眼中的麻烦都不算多。”
似叹息。
任人听到都会羞愧的。
但元华选择性将之忽略。声音温温柔柔的继续问,“交谈许久,仍不知怎么称呼先生?”
“唤某夜九便可。”
“……”
交谈的言语。
是彼此试探的基调。
一番毫无营养的虚浮言论过招后。各自都有了底, 也就消停了片刻;元华心知打听不出什么后, 不再浪费时间, 心里估摸着现在的位置……
“下方百里处有一小店可供打尖住店。我想尽快赶到那里, 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她得找个机会甩掉此人。
夜九:“姑娘的提议,某自当遵从。”话意里一片慵意懒散,到没听出真有多少遵从在里面。
灰纱條一扬。
暗涌的无形力量。
从身后卷了一张薄毯飞向元华,伴随着一句‘那请姑娘,坐稳了’总含笑意的语调微微上扬。
蛊惑人心于无形中。
而在他声音响起的同时,轻舟瞬起,如一道闪电,划破夜幕水面,速度比起之前的夜明天壤之别!
冷风呼啸于耳。
似刀子刮得脸颊生疼。
不过也只有一瞬,因为顷刻间迎面飞来的薄毯将元华由上到下盖了个严严实实。
挡住风浪的同时。
也淹没了视线中最后一丝昏暗的光和影。黑暗中弥漫着某种温暖奇异的幽香……
很香。
“啊嚏!”
没忍住连打几个喷嚏。她掩住口鼻忍了忍,片刻后勉强适应了才没将之拉下来。
轻舟如箭。
乘风破浪而行。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便见不远处岸边有一丝光亮透在水面上。是一个不算大的渡口,旧亭子,挂着灯笼,不甚清楚的光线下,小舟停靠于岸,元华裹着薄毯动作不太顺畅的上了渡口。
夜九慢条斯理的跟在身后,“姑娘小心些。”说着,将拖拽到地的薄毯一角捡起来塞到她怀里温言雅语的说了句“掉了”。
然后越过了元华往前去。
元华停步说了句“多谢”拿起被他捡起来的薄毯一角借着昏暗灯光淡淡一瞧;果然,薄毯的边角处已被内力震碎。
轻轻一抖。
便成细细的布料碎屑。
一些有身份地位的、非富即贵的人总会在自己的东西上留下特有的标记来示特殊。紫色薄毯柔软丝滑有奇异幽香阵阵显然不菲,元华原本不确定有没有标记,只是随心而起有此一念才将薄毯带下船来,可惜还是让对方先下手抹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