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九莎也翻身下马。走到元华身边, 盯着她, 神情复杂，声音微冷：“知道你就是想死，不知道你就是找死。别怪我没提醒你，马车里坐着的, 可是当朝国师大人；周围那些侍卫, 是御前的金吾卫……”
“九莎。”黎木泽再次喝止了妹妹。并上前一把将黎九莎拉到旁边按住, 微压低了声音, “少说话，别多管闲事。”
黎九莎微哼了一声。似不服兄长之言，又有些莫名的气恼，不就一个汉女，担心她做什么？
何况对方看起来根本没当回事！
“殿下何不举弓？”
那片军队还很远，尚未入合适的射程。是而元华也未完全举弓。只是相比之下，五皇子完全是一动不动看着她。
但带着轻纱斗笠，看不出任何端倪。
“不敢举弓，便也算输了。”
姬云焕眸光微诡，“若你射出此箭后，尚有余命不死，再向本殿下提要求吧！”
“望殿下不可食言。”
“若敢耍花招，本殿下要你生不如死！”
……
宽敞豪华、紫光明亮马车里。
紫檀木桌紫砂壶不知名的紫色香薰袅袅，慵懒靠在榻上小憩的九君恒，紫袍敛华，妖冶眉宇间虽仍有倦意，但精神气色，比起最初好了许多。
他虽闭目，却未睡着。马车外，无月的声音正在传进来，“……至入京城地界，那些人的行踪就消失了，看来是见没机会了，放弃了盗药。”
马车里幽邪又静谧，没有声音。于是无月继续禀告，“……数日前，才发现并确定关二小姐的行踪。她并未回府，而是乔装打扮，与几位皇子有所接触，动向不明……”
“四皇子私底下动作频频……”
“五皇子近日在外打猎为陛下备寿礼，就在前方山林中……”
似笼于大片白云下的山脊之上。
元华已经缓缓将箭抬起来，箭尖遥指山道远处的马车。
这一刻——
她整个人的气息似发生了一些奇异的变化。
白色轻纱逆风微扬，自身发出一股无形的柔和气流，与山风交汇，让所有风速与气流在经过她身边时都变得缓慢，飘扬的发丝与衣裙都定格成画。
在寻常人看来，遥远的马车与黑压压的军队，只能隐约分辨出轮廓。对练武之人而言，亦或者对于元华而言，当凝神专注于着某个东西时，身边所有一切都被摒弃在外，只有眼中目标渐渐清晰。
她似用尽全力却又仍有所保留。
箭尖微不可觉的调了一下角度。
松指。
箭离弦。
破空而去——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箭如疾光，一闪而逝，与此同时，远处那片黑压压的军队倏然有了反应！
如水滴油锅一般，数道黑暗纵空而起，接连挥刀斩向箭影！
箭本身挟带的力量似乎并不强大。没有花哨的光影与箭意，只有速度与柔绵的力量，将所触及的阻力都弹开。
马车里扩散出一股无形的力量，将箭影微阻，滞了一秒，“嗖”一声钻入马车中。
力道已换，一刹那间，箭便由射向变成了被纳入其中。
与此同时。
十几道黑影往山脊之上而去！
如腾空而起的黑鹰，杀伐果断，呼啸而去的气势骇人。
无月很快也紧跟而去，化作一道白光，直冲山梁云宵。
山脊上。
看着这一切在短短时间里失控的都下意识退离了一步。
国师九君恒是怎样的人他们心知肚明，谁也不想招惹上半分。
姬云姬心思不明的使了个眼神，黎木泽瞬间会意掠影上前，月牙形弯刃上手，寒光一闪，他已不费吹灰之力制住元华，冰冷刀刃，压着白纱，贴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对方没有丝毫闪避挣扎的迹象，亦令他暗自留心，控制住了力道并没有正真伤到她。
若真有本事在国师面前罪而不伤，自然能为五殿下所用，也就不宜真有过节——
不过几个瞬间。
金吾卫已至，停在山石不远处，没有任何情绪的冷冷看来。
无月离得更近一些，已看到被刀架住的元华，想不明白的“唉”了一声，上前来。
“此女暗中偷袭国师大人，我以照五殿下的吩咐，将之捉拿……”黎木泽的话未能说完。
因为无月已走到他面前来，谁也不看，就瞅着元华伸出两只手指捏着弯刀往外拿。
“黎公子，刀剑无眼，伤到人就不好了，咱先拿开一下……”
黎木泽一愣。
又被无月挤上前而后退了两步，心有恼怒但没发作。
“见过五殿下。”
无月扭头不负责任的打完招呼又看向元华。虽然隔着白纱斗笠看不清楚面容，但他觉得这身装扮这种气质非那位二小姐莫属。
“主子说，这份特别的见面礼，他收下了，为聊表心意，诚邀小姐入国师府作客。”
说话时又从转到元华面前来。清俊的脸上，洋溢着干净爽朗的笑容，友善非常。
“小女琐事缠身，抽不开。”
无月只是来传话、以及确认一下而已，倒也没觉得能将人带走，“别让主子久等就行。”说着就想带人离开了。
“让他久等又如何？”
“……”
询问的声音很轻柔，但无月就是觉得，微微有点不太妙。顿了顿，一脸无事发生的说，“也不如何，顶多就是多招惹几只魑魅魍魉，小姐别被吃得骨头渣子都没剩就行……在这京城，唯我家主子人好心善，以善待人。”最后一句可谓是说的万分真诚。并在说话间，目光扫了周围其它人一眼。
元华：“谢提醒。”
但无月觉得她没多少谢的意思。不过仍心情自我良好的转身离开了。离开时，挥了挥手，顺便带走了一群金吾卫……
似乎沉默了许久。
在场的人似乎都没能完全接受和反应过来。五皇子一群人或许还不是很明显，黎九莎一群人却是彻底觉得这世界魔幻了。
这名汉族女子一再刷新她们的认知下线。
“你……”
黎九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或者该说是心中想说的话太多了，不知道先说哪一句才好。
希尔纳往旁边躲了躲。他原本还在为那一箭耿耿于怀，现在却是彻底消了心思……射他一箭算什么？人家连国师都敢射！
元华松手，任由弓箭掉落在地。身影似乎有些摇晃了一下，微微往黎九莎走了两步……
“你怎么了？”
黎九莎不由得上前扶了她一把问。
“无妨……麻烦送我回客栈。”
声音很微弱。黎九莎愣了一下，觉得对方似靠在了她身上，但又轻的没什么分量，下意识看向黎木泽。就见哥哥正在朝她使眼色，显然是要她应下来。
……
城西的药堂。
掌柜一看到陶大夫露面，便有些喜出望外，“陶大夫，你总算是来了……”说着将元华来过几次的消息告知。
“因来了几次都没能找到你，留了客栈的地址……”
姬玉韬听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与此同时，目光微微落到旁边已经站起来的少女。
而娇俏的声音也迫不及待响起：“陶大夫……”
是一名梳着两条辫子，绑红带，寻常农家女打扮的俏丽娘子。
名唤翠玉。
虽然穿得普通，但五官却生得比寻常小姐还要标致些。
姬玉韬露出往日的温和神色，知道她的来意，直接说：“姑娘稍待片刻，我去取药箱……”
他本以为是对方母亲病重。结果等到了。才知道，其母病已渐好。而这时翠玉才犹犹豫豫的吐实。其母病危，找了其它大夫来，都束手无策，让置办后事时，机缘巧合知道了一个自称‘圣教’的组织……
姬玉韬在离开往客栈的路上，反复思索着翠玉的话。其母的情况他仔细检查过，确实有渐好的迹象，损心废脾的劳伤症状已消……
但这一切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先前陶大夫一直不在药堂，拿回来的药又没有效果，就在不知该怎么办时，我幸运遇上了圣使……”
“拿回圣药，让母亲服下，原以为不过对方胡言，但却没有想到母亲病当真好了……”
“陶大夫，是你，我才肯说的，若是别人我才不会告诉……”
“若是陶大夫也能加入他们，拿到圣药，陶大夫的医术以后就能声名远扬了……”
第85章 怀中冰凉
“……真不凑巧, 那位姑娘出去了, 还没有回来呢。”伙计赔笑如是回答。
姬玉韬闻言正要离开, 转身就看到客栈门前停了几匹马，都是些衣着打扮花哨绚丽的九黎贵女, 但其中一抹素白清影却很醒目。
黎九莎勒马停下后扭头瞧元华。也没说话，无形中心里已对这名汉女有所顾忌。
倒是旁边的贵女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话音还未落。
元华便一头从马上栽下来。惊呼声中，黎九莎还没反应过来，风拂面而至, 伴随一道朴素的蓝色身影，已微微接住了元华。
冰凉入怀。
伴着一抹淡淡的清冷馨香。
姬玉韬微微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力道微松，本想顺势放开虚扶一下便可, 却发现，人是真彻底晕过去了。
只能就这么半搂着，放也不是, 不放也不是。眸光随即落到黎九莎几人身上,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声音已有几分冷意。
黎九莎也微微怔了一下。这是……连大皇子也认识？
旁边认出大皇子的九黎贵女正想出声, “大……”未出口便被打断。
“你们认错人了。我只是个大夫, 回答我问题即可。”声音虽然还算温和但已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微怒。
黎九莎这些人平日里与大皇子也没什么交集，所以不怎么怕，却也不敢放肆。
“是她自己要拿着箭乱射，现在估计耗损过头了吧？我们只是好心送她回来, 大……大夫你别误会了。”
姬玉韬并不相信这样的解释, 但救人要紧；再者元华身上衣裳看起来整洁干净, 没什么外伤或弄脏的痕迹, 便只暂且将此事按下。
他心底极快犹豫了一下后。神色尚看不出异样的将人抱起，抱进了客栈。怀中冰凉的柔软，轻得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让他心底泛起丝丝异样的涟漪。
黎九莎见人被抱进了客栈。想了又想，还是下马，心情不虞的跟进去。人还是她送回来的总不至于一走了知。
上了楼，早有有眼色的伙计帮忙推开了房门。
姬玉韬将怀中人放到床榻上后，心底那丝不自然的异样紧感才算消失，他微微舒了口气，正要为她把脉，留意到黎九莎也进来了，似有些意外；不过没说什么，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顿。
“等她醒了，我就走。”
黎九莎自顾解释了一句。然后，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她让我送她回来，总不能在她还昏迷着就不管了。”
“若真如你所言，自是没什么问题。”姬玉韬神情似缓和了一些说道。黎九莎没有急于撇清关系的离开，倒让他相信了了一些。
“她如何了？”
黎九莎见他神色凝重，忍不住问了一句。
大皇子心情有些复杂：“不容乐观……”她的情况比上一次更为严重。
以及。
他再次确认了一件事。
若非她体内有一股不知名的清源力量，在续命般维持着生机体能，已性命堪忧。并非危言耸听，一旦那股续命的力量消失，便是油尽灯枯之时……
他凝视着躺在眼前的清影微微有些分神。心里不由自主想到将人抱在怀里时，那种有些奇异而无法言喻的感觉。
很轻，很冰凉，却又有呼吸。但若有一天躺在眼前的少女彻底没了生机……
那怕只是想想。
他的心情都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与压抑。不只单单针对眼前，更有其它……
生与死。
一字之差。是一辈子，也是一瞬间，是于医者而言更能深刻体会的沉重……
屋里亮着油灯，光影昏黄。
当元华醒来时已是入夜时分。她似有些吃力的想坐起来，轻微的动静，也很快让在正调药的姬玉韬觉察，起身想来扶又觉得不妥，不由得抬眸看向黎九莎。
黎九莎眼睛半阖着，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不过这短短一会儿的时间。
元华已经半撑着身子坐起来，手指揉了一下额头，微微看向屋里的两人，随后目光落在走过来的姬玉韬身上。
“多谢。”
不问缘由始末似乎早已清楚了一切。
姬玉韬到被她这句自然柔和的道谢弄得微怔了一下。继而才想起要说什么，也有些不太自然：“先前见姑娘坠马，情急之下，举止多有得罪，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元华似不易觉察的沉默了一下。坠马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她有一些记忆与感知。
“小女非是不明事理的人，陶大夫不必内疚才是。”
姬玉韬闻言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替她身后塞了个枕头，“姑娘太不将自己身体当一回事，如此往复，恐有性命之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该轻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