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靥——耿灿灿
时间:2020-05-07 09:34:08

  
  待不到两刻钟,她便灰溜溜地逃跑了。
  还是下次再试吧。逃跑的时候,赵枝枝这样安慰自己,就当这次是来探探风。
  轺车已经被弄坏,所以只能徒步而行,走回南藤楼时,赵枝枝两只脚又酸又涨,躺下就不想再起来。
  赵枝枝躺在榻上拿枕头捂住脸,为自己临阵脱逃的行为感到羞耻。
  真是没用。
  明明都已经抱着壮士割腕的决心,到头来却还是畏缩了。
  赵枝枝闷闷地捶了捶榻,决心下次定要一鼓作气,至少要见到帝太子的面,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连人影都没瞧见就跑掉。
  她自言自语:“要是下次还逃跑,就罚你两天不许吃肉。”
  觉得轻了,她添上一句:“三年不许吃樱桃酥。”
  说完又觉得三年太久,毕竟帝太子一个不高兴就能随时取她性命,她不一定有命在云泽台活三年。
  “那就一年不许吃樱桃酥。”赵枝枝吸了下鼻子,轻声说。
  因着中午见了孙氏女为宫人的事,下午跑去建章宫又半途而废,赵枝枝这一天过得胆战心惊。
  夜里用过饭沐浴更衣后,赵枝枝早早地躺下。
  躺得早,却睡得比平时还晚。怎么都睡不着。
  赵枝枝睡的小室没有点灯,今晚没有月亮,黑漆漆一片。她躺在榻上,阖着眼,一动不动,试图让自己尽快睡着。
  木楼梯传来浅浅脚步声,很轻的响动,但她还是听见了。
  是阿元吗?
  她明明已经说过不用他巡夜,屋里有小童伴她,他不必担心她夜起时无人伺候。
  脚步声越来越近,踏过廊道,直至迈进她屋里。
  赵枝枝打算装睡。要是让阿元发现她睡不着,定会大惊小怪,连夜熬下安神药。
  她故意呼出浅浅的鼾声,四肢放松,静候阿元离开。
  那道脚步在她榻前停下。与她想象中不同,“阿元”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在她榻边坐了下来。
  赵枝枝瞬时僵硬。
  这人不是阿元。
  阿元绝不会无礼地坐在她的榻边。
  赵枝枝惊慌失色之际,听见屋里夜起的小童唤:“殿下。”
  赵枝枝呼吸停住。
  “嘘——”男人的声音轻轻落下,简单一句气音,连字都算不上,赵枝枝甚至辩不出他的声线是沙哑还是清亮,便听到屋内小童们惊慌起床后快步离开的动静。
  姬稷静静盯着榻上的人,黑暗中他不能完全看清她的脸,只能依稀用视线描出她的五官轮廓。
  要不是她今天突然来建章宫,他本想晚几天再来看她。
  他一睁眼就要从早忙到晚,他要处理近来城外私盐贩卖的事,要和季衡共商诸侯国进贡的事,要随三位德高望重的帝师继续学习为君之道,还要偶尔督促两个弟弟的功课。
  就连今日接见季玉,也是百忙之中腾出时间,才有功夫听季玉一叙天下之事。
  听到赵姬来建章宫时,姬稷着实吓一跳。但仅仅一瞬,他很快平静下来,因为比起惊讶,他心中更多的是犹豫。
  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待赵姬。
  他留下赵姬,是不想让她到别处受苦。她又美又笨,还有个那样的主家,若出了云泽台,只怕到时候是个男人就能将她欺负得死去活来。
  除云泽台外,再没有第二个地方更适合她。
  他不缺粮食,没有变态的嗜好,身份高贵,也不介意她愚笨的性子,将她养在身边,就当是做善事了。
  夜色茫茫中,少女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姬稷耳朵微动,目光越凝越近,缓缓俯下身。
  赵枝枝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滚烫气息,男人的呼吸几乎贴着她鼻尖。
  她的心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张饱满雪嫩的小脸涨得通红,被子下的手紧紧攥住衣袖。
  怎么办,要起身迎接吗?迎接之后,又该做什么?
  抱住他,求他宠幸?
  赵枝枝紧张得快要哭了,在她的设想中,该是她想尽千方百计勾引太子,她从未想过,太子竟会主动探望她。
  此刻他就在她身边,离她毫米之距,她将他粗沉的气息吸进去,细软地呼出去,隔着薄薄一层眼皮,她想象着他的模样。
  他会有双怎样的眼睛?是圆圆的,还是细细的?
  他的嘴唇红吗?他的下巴宽厚吗?
  她已经知道他是个年轻男子,她也见过他穿的靴子,不胖,很窄很长。所以他肯定是个清瘦的人。
  赵枝枝喜欢清瘦的男人,她学过床笫之事,知道清瘦的男人能让她欢好时能少受点罪。至少不用被压成肉饼。听说有些贵族男人又胖又肥,能将人骨头都压扁。
  赵枝枝犹豫是否该睁开眼起身迎接时,忽然一只手抚上她脸。
  他的动作温柔而缓慢,指尖贴着她的肌肤摩挲,未曾流留,轻轻掐了掐她的脸蛋。
  赵枝枝又害怕又委屈,殿下作甚掐她脸?
  姬稷换赵枝枝另一边脸蛋捏了捏。
  少女躺着毫无动静,没有任何要睁眼的迹象,明明醒着,却呼出了鼾声继续装睡。
  姬稷歇下捉弄之心,替赵枝枝掖好被角。
  等赵枝枝再次睁开眼时,屋里已空无一人。
  她从被里伸出手,捧住被男人抚过的脸,一时呆愣,久久未曾回过神。
  自这夜起,赵枝枝整宿整宿睡不着。
  她一沾榻,就想到那日太子夜探南藤楼,坐在她的榻边,掐她的脸。
  她为自己没有趁势将太子拽上榻而后悔莫及,更为自己被太子掐了脸蛋的事忧心忡忡。
  太子来看她,就只是为了掐她脸吗?
  为何是掐脸?
  太子是有什么癖好吗?
  他亲亲她也好啊。
  不知不觉中,赵枝枝已经将掐脸的含义延伸至掐全身,她想象自己在床上被掐得体无完肤的样子,每想一次,心中的恐惧就增一分,连美食都不能消愁。
  姬稷得到消息时,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家令来报,说赵姬夜不能寐,人憔悴了一圈。
  “为何不早些来报?”
  家令噗通跪下去:“殿下明察,臣是男子,哪能日日出入南藤楼,是以未能及时察觉赵姬的异样,并非有意懈怠。况且殿下这些日子事务繁忙,每日天未亮就出去夜深时才归来,即便臣想回禀,也找不到机会啊。”
  姬稷挥挥手让他出去,召了昭明:“寻两个细心的宫使,年岁大些,会照顾人的那种,过几日给赵姬送去。”
  昭明:“找来的人,要在家令那边登册吗?”
  “不必。”姬稷吩咐,“她们直接向你报禀即可。”
  昭明应下:“喏。”
  姬稷丢开双生子的功课:“这写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逻辑不通,错字连篇,让他们重新写一篇交上来。”
  昭明看出姬稷心中烦闷,犹豫许久,终是开口:“殿下要去看看赵姬吗?”
  姬稷瞥他一眼,语气虚浮:“孤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深夜探访,赵姬难免生畏,不如现在就去。”昭明熟稔地替姬稷找理由,道:“现在时辰尚早,寅时出发去见三位大家也来得及,殿下近来辛劳,让赵姬陪殿下说说话解闷,殿下也能松松气。”
  不等他话说完,姬稷已经朝里迈去:“那就不等到夜晚了。”
  去南藤楼的路上,姬稷不自觉焦虑起来。
  他隐约猜到赵姬夜不能寐的原因或许跟他上次夜访有关。
  是他一时疏忽,忘了她害怕陌生男人。他突然出现她榻边,她大概是吓到了。
  真是个麻烦的小东西。
  前几日不是还主动来了建章宫想要自荐枕席吗,他好心去探她,她反倒害怕。
  早知养女人这么麻烦,他就……
  姬稷整好衣袖上的褶皱,长长叹口气。
  罢,其实也不算太麻烦,赵姬也就是胆子小而已。
  既然决定将她养在身边,那就得将她养好,虽然他没养过女人,但凡事都有第一次,慢慢摸索就行。
  路上已经清理过,没人能够撞见云泽台主人探望自己的姬妾竟需做女子打扮。
  姬稷从轺车下来,半边扇子遮面,悄悄进了南藤楼。
  南藤楼见过姬稷的人全都被调走了,楼里就只剩阿元和金子,在庭院蹲着玩蚂蚁。
  姬稷直接上楼进了赵枝枝的寝屋。
  少女趴在榻上,手里一根刀笔,正一笔一划地往空白的竹简上刻字。
  刻字的姿势很笨拙,字也很丑,双生子刻的字都比她好。
  竹简上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个字,是他以前教她的那些。
  姬稷立在她身后看了会,没有出声打断。
  直至她将竹简都刻满,她自己满足地收起来,回头看他,大吃一惊。
  “我以为是哪个寺人进了屋,原来是你。”赵枝枝从榻上爬起,高兴地朝姬稷扑去:“啾啾,怎么你来了也不叫我,早知是你,我就不刻字了。”
  姬稷将她从怀中扶正,仔细端详她的脸。
  少女眼下两道黑圈,雪色肌肤透出虚弱的惨白,怏怏倚着他的胳膊站好,见他看自己,巴掌大的小脸蹭过去,贴着他的衣袍,双手搂住他。
  她依恋地靠着他:“啾啾,如今你住在哪?听说你们殷国贵族之女都被留了下来,没有充作宫人,你现在住的地方可好?我求过家令大人,请他让你和我住一起,可是家令大人不敢做主,他说得太子殿下做主。”
  姬稷轻柔抚摸她的乌发:“我的住处很好,你无需替我担忧。”
  少女露出笑容:“那就好。”
  姬稷低下眉眼:“我听人说,你夜不能寐?”
  少女两腮微鼓:“谁传的话,我才没有。”
  姬稷指了指她眼下的黑圈:“那这是什么?”
  少女无奈,话像含在嘴里缓缓吐出来:“好啦,告诉你便是,我确实睡不着。”
  “为何?”
  “因为我一闭上眼,就想到太子殿下。”
  姬稷面上薄红。
  原来是他误会了,她不是害怕他,而是夜夜惦记他,想他想得睡不着。
  这可如何是好。
  他该如何宽慰思春的女子?
 
 
第18章 一更
  “对了, 啾啾,你吃了吗?”少女从他怀中抬起头轻问。
  姬稷思绪回笼, 凝视眼前的娇人儿:“怎地每次我来,你都要问这一句?”
  少女唔一声,做沉思状:“可能因为我以前挨过饿,觉得世间最重要的事就是填饱肚子, 所以才会总拿这句话问候人?”
  姬稷以为她是指从前在云泽台过的贫寒日子, 他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深入, 埋进她的长发中。
  那时她自己的吃食都成问题,却舍得分他一份。
  直到现在, 她都没有向他要过任何东西, 更别说让他报答她之类的话。
  姬稷越发觉得, 他将赵姬留下养在身边是个正确的决定。若是没有他看着,赵姬定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她弱得像只待宰羔羊,却又偏偏生了一张绝色脸蛋和一颗稚童般的心。
  一个漂亮的弱者, 注定下场凄惨。
  姬稷完全忘了自己与赵姬初遇时动的杀心, 要不是那把她主动递给他的竹刀,她已成为他手下亡魂。猎物寻刀让猎人护身,多么好笑的事。
  这件好笑的事, 早已被姬稷挥之脑后。此刻他将右手从赵姬乌柔的黑发抽出,换另一只手拨开她鬓边垂下的两缕长发。
  她梳了细辫子盘在耳后,头顶梳矮髻,没有插簪, 用红绳绑好,大部分头发垂在颅后。
  女子十五戴笄盘高髻,她也该戴笄了。姬稷心道,改日得寻支好看的玉笄给她,不能总是让她披着头发。
  因为刚在榻上趴着的缘故,赵枝枝头发稍稍有些凌乱,她轻声问:“啾啾,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问候你?要是你不喜欢,我下次会改,再也不拿这话问你了。”
  姬稷一点一点替她抚平凌乱的碎发,道:“这句问候很好,无需改。”
  他回以问候:“你吃了吗?”
  赵枝枝点头:“吃了,可是我还想吃。”
  说完,她拽着他往屋角而去,从阴凉的小银缸里取出一碗鲈鱼脍,陶缸里放满了消暑的冰块,鲈鱼脍置于冰块上,拿出时嘶嘶冒着白气。
  赵枝枝拿过芥和葱制成的酱,夹起一片薄薄的鲈鱼脍沾了沾,送进姬稷嘴里。
  姬稷张嘴吃下。新鲜又冰爽的鲈鱼脍入口,别有一番滋味。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将这碗鲈鱼脍吃完了。
  吃完姬稷才想起,他从不和人共用一双筷子,更不喜欢吃鲈鱼脍。
  姬稷舔舔下嘴唇。
  可是赵姬这里的鲈鱼脍太好吃了。一点腥味都没有,冰冰凉凉的,比王宫里做的还好吃。而且她每次都是先喂他,他吃完一口她再吃一口,就算是共用一双筷子,他也不生气了。
  他自己养的人,怎能嫌她呢。
  理该如此亲近。
  就像是他小时候养的那只小奶猫,伸舌舔舔他唾沫沾他一脸,他只会觉得高兴,哪会发怒。
  赵枝枝勾着红润润的唇笑问:“好吃吗?”
  “好吃。”姬稷将矮案挪开,伸手将赵枝枝拉近,拭去她唇边的酱汁:“看来你有个好厨子。”
  “阿元做的,不是厨子做的。”
  “阿元?”姬稷想不起来了,“阿元是谁?”
  “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那个寺人。”赵枝枝道,“阿元说他刚刚做寺人时,为了给自己挣个好前途,花光所有的积蓄找人教他学手艺,结果找来找去只有一个厨子肯教他,所以他就学厨了。”
  姬稷问:“那他应该去做厨子,怎么还是个寺人?”
  “因为宫里没人肯要他,所以他只能到云泽台来,结果云泽台连饭都吃不上,他的厨艺根本派不上用场。”赵枝枝原地躺下,双手枕着后脑勺,“阿元是个苦命人,大家都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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